各处02
“原来如此!当然,这个搭配是很可笑,但也不尽然。请相信我,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女来说,读好诗或者坏诗,读有真 情实感的诗还是谎话连篇的诗,她们都无所谓。对于她们来说,诗歌只是止渴的酒杯而已。她们根本不注意杯中的酒,因为她们还没有喝酒,就早已陶醉。 引自 夏日小故事 在这里她会觉得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于是我下定决心为她编造一个神秘的情人。 引自 夏日小故事 这些姑娘非常害羞,您可以大胆地对她们恣意妄为,因为她们束手无策。她们宁可自己吃亏倒霉,也不会向别人吐露片言只语。 引自 夏日小故事 她们现在已经不是在为她们的小姐而痛哭,也不是在为她们从此失去了父母而痛哭,而是一阵猛烈的恐惧震撼着她们。对这个陌生世界里可能发生的一切,她们感到害怕。她们今天已经心惊胆战地向这个世界投了最初的一瞥。她们现在已经踏入的人生,使她们望而生畏。这个人生像座阴森森的树林,矗立在她们面前,昏暗、逼人,可是她们得去穿过这座森林。她们混乱的恐惧感越来越模糊,几乎像是梦幻,她们悲伤的抽泣声也越来越轻微了。她们的呼吸现在柔和地融成一气,就像刚才她们的眼泪流在一起。就这样,她们终于沉入了梦乡。 引自 家庭女教师 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爱情的陶醉和战栗,占有的痉挛,探听不到秘密激起的怒火,全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只有爱情带着忧伤甘美的滋味把他紧紧地搂住,一种已经几乎没有任何渴望、可是无比强烈的爱情。 引自 夜色朦胧 潺潺的流水银光闪闪,他不由得想起她的泪水。他接着往下想:也许她此刻正孤零零地独自一人待在自己房里,只有这轻声絮聒不休的黑夜倾听着她的心事,黑夜偷听大家的心声,却不给任何人带来慰藉。 引自 夜色朦胧 他犹犹豫豫地回答她的提问,因为他热爱沉默过于深切,他只希望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在内心深处感觉到他和她单独待在屋里,待在这宇宙的空间。等她起身向门边走去,他不顾伤痛难忍,也要挣扎着撑起身子,再一次把她轻盈灵活的身姿的全部线条镂刻在他心里,趁它还没有跌进他那用幻梦组成的把握不住的现实世界中去,把它再活生生地拥抱一次。 引自 夜色朦胧 徜若伊丽莎白当时让他知道她是谁,他一定会爱她的,因为那时他在激情之中还天真幼稚,可是现在,他已经千百次梦见过玛尔哥特,她的名字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无法把她的名字从他的生活中拭去。 引自 夜色朦胧 又过了几年,他再也不是个少年了。但是那最初的经历始终栩栩如生地镌刻在他的心里,再也不会从他心里消退。玛尔哥特和伊丽莎白两人都已出阁,但是他不愿再见到她们,因为对往事的回忆有时以如此猛烈的力量把他压倒,以致他后来的全部生活和这段回忆的现实相比,反倒只成了一场幻梦和一片假象。他变成了那种跟爱情和女人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的人,因为,他在他生活的某一瞬间已经把爱人和为人所爱这两种感觉如此充分地在自己身上结合起来,再没有什么欲望促使他去寻找那么早就已经落到他手里的东西了,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颤抖不已的双手惊慌失措地直往后缩。他漫游了许多国家,成了那些举止得体、文静安详的英国人当中的一个。许多人把他们当作没有感情的人,因为他们是那样的沉默寡言,他们的目光总是冷淡地从女人的脸上掠过,对她们的娇笑视而不见。谁想得到,他们在内心深处始终带着一些心爱人儿的肖像,他们的目光始终盯在这些肖像上面,这些肖像和他们的鲜血交织在一起。他们的鲜血围着这些肖像熊熊燃烧,就像供在圣母马利亚像前的长明灯一样。 引自 夜色朦胧 瞧,我不希望这变成一则凄婉哀愁、令人黯然神伤的故事,我只想跟你讲一个少年,突然受到爱情的袭击,讲他自己的爱,和一个姑娘对他的爱。但是,人们在晚上讲的故事,终归都要陷入淡淡的哀愁的情绪。朦胧的夜色降落到这些故事上面,给它们蒙上层层轻纱,寓于夜色之中的全部悲哀像星斗全无的苍穹笼罩在它们上空,黑暗侵入它们的血液,叙述这些故事的明亮光彩、五颜六色的话语于是听上去便显得声韵丰满而又深沉,仿佛它们在述说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 引自 夜色朦胧 他这次短期休假,并无任何需要,只是因为他所有的同事都在春天休了一个星期假,他也不想待在办公室里上班,白白浪费掉这一个星期的假期。他虽然相当内秀,却天性喜欢社交,因而讨人喜欢。在任何圈子里都深受欢迎,他也充分意识到自己不耐寂寞。他心里毫无单身独处的倾向,尽可能地避免面对自己,因为他丝毫不想进一步了解自己。他知道,他需要和人接触,才能激发他的全部天才,激起他内心的温暖和活力,犹如火柴需要摩擦才能发火。倘若让他独自一人冷冰冰地待在家里,对自己毫无益处,犹如火柴放在盒里。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他们心里总是时刻跃跃欲试,准备碰上一次新的邂逅,得到一番新的经历。他们总是心急火燎地想投身于一次艳遇之中,领略那素不相识的新奇风光。没有什么能使他们感到诧异,因为一切他们全都预作盘算,有关风月的蛛丝马迹他们全都看在眼里,因为他们碰见女人第一眼就抓住情欲方面仔细审视,也不区分这是他们朋友的太太或是为这位太太开门的使女。我们轻率地以鄙夷的神气把这种人称之为寻芳逐艳的猎手时,其实并不知道,这个词竟把他们凝神窥视的逼真情状凝结在内。因为的确如此,所有狩猎的激情如炽的本能,搜索、兴奋、心灵的残忍都在这种人的毫不停歇的警觉之中燃烧起来。他们总是伺机待猎,总是准备下定决心去追寻一场艳遇的踪迹,直到万丈深渊的边缘。他们总是激情满怀,但并非恋人的激情,而是赌徒的激情,是头脑冷静精于算计的极为危险的激情。他们当中有些坚持不懈的家伙,由于这种期待,整个一生,远远不止青春时期,都变成了永恒的冒险经历。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惟一使他感到有希望的,乃是她总也不正眼看他,因为这既是反抗也是拘谨,然后便是她和孩子说话的样子,认真得出奇,显然是做给一个观众看的。他感到恰好是这种极力装出来的心情平静,意味着她的芳心已初步感到不安。他自己也很激动:赌博已经开始。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最后几句话,他已经说得相当自信了。孩子们对自己生病总是非常骄傲。他们知道,遇到疾病的危险,家人就觉得他们加倍地重要。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就像他的谈话表示的那样,埃德加很聪明,和大多数病弱的孩子一样,有些早熟。他们跟成年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感情容易冲动,非爱即恨,情绪都很激烈。他对任何事情都不能心平气和,谈起人或事不是兴高采烈,就是满腔仇恨,仇恨如此强烈,以至他的脸都为之扭曲,几乎显得邪恶丑陋。也许由于他不久前刚生了场病,脾气有些暴躁,说起话来,有一股狂暴的火气。看来他的笨拙迟钝只是使劲压抑下去的对他自己激情的恐惧。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欺骗孩子真是说不出的容易。这些浑然不觉的孩子,很少有人去追求他们的爱。男爵只消使自己忘情于少年时代,那孩子气的谈话便变得那样自然而然,那样无拘无束,连男孩也把他当作和自己同样的人。几分钟之后,两人之间不复有任何距离。他在这儿,在这样荒僻的地方,突然找到一个朋友,他真是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啊!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一种爱情的力量如果只是根据它的起因,而不是根据事先对它的强烈期待,不是根据心灵中发生重大事件之前,都会因失望、孤独而出现的空虚、黑暗来加以衡量,那么对这种爱情的力量总会估计错误。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德文如中文,以“您”相称表示尊重和生疏,以“你”相称表示亲切、熟悉。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生活似乎早已有了答案,在这一刻它又成了问题。意志的魔力无穷的指针在希望体验恋爱经历和彻底弃绝风月柔情之间最后一次摇摆不定。一个女人得做出危险的决断:是根据自己的命运生活,还是依照孩子的命运生活,是做女人还是做母亲。男爵在这种事情上目光犀利,他觉得已经发现她正好在生活烈焰和自我牺牲之间危险地摇摆。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每一个天生的好色之徒只要知道博得了女人的欢心,就变得加倍出色,比他自己优秀一倍。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埃德加吓得脸色苍白。对于所有的孩子来说,打发到床上去都是一句可怕的话,因为这句话对于他们来说,是在成年人面前所受到的最明显的屈辱,是承认自己还小,还未成年,像孩子似的需要睡眠,是这一切的标志。可是在这最最有趣的时刻,她竟让他听不到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这样的耻辱是多么可怕啊!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他只是一个劲地凝视着他面前坐在马车后座上的两个人,仿佛用他这热切的目光可以像用鱼钩似的从他们闪烁发亮的眼睛深处,钩出他们的秘密,再也没有比激烈的怀疑更能使人的智力变得犀利无比,再也没有比一次探幽寻胜的行程更能使一个尚未成熟的悟性得到全面发展的可能。有时候其实仅仅只有一道薄薄的木板,把儿童和我们称之为现实的世界分开,只要偶然吹来一阵微风,就能为他们把门打开。 埃德加一下子感到自己非常接近这个陌生的东西,这个巨大的秘密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他觉得这秘密就在眼前,虽说还关得严严地尚未被人参透,但是接近,非常接近。这使他兴奋,也使他突然感到庄严感到严肃,因为不知不觉地他预感到,他已处在童年的边缘。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从昨天以来,他长大了好几岁;在他这孩子的胸中现在寓居着一个陌生的客人,它就是怀疑。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流氓。”他咕噜了一声。 “你说什么?”母亲问道。 “没什么。”他从齿缝里迸出这么一句。现在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了,这就是仇恨,对他们两人的无边无际的仇恨。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他们两人发现,孩子在嘲弄他们,但是他们什么也不敢说,这个暴君在这两天里学会自我控制真学到家了。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颤动泄露那尖刻的嘲讽。他们默默无言地又沿着长路走了回来。当母子俩单独待在房子里的时候,母亲依然怒气未消。她气呼呼地把阳伞和手套扔掉,埃德加立刻发现,她的神经还激动无比,正渴望着发泄。可是他想看她发作。为了刺激她发火,他故意留在房里。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又坐了下去,手指在桌上敲打,然后又直跳起来。“你的头发怎么这样乱,到处乱跑,脏得要死!在别人面前真是丢脸。在你这年纪你怎么不知道害臊?”孩子一点也不顶嘴,走过去梳了梳头。孩子保持沉默,这顽固的冷冷的沉默,同时嘴唇因为嘲弄而颤抖,使她简直发疯。她恨不得把他狠揍一顿。“回你房里去!”她冲他嚷道。她受不了他在这儿,埃德加笑容可掬地走了。 现在他们两个在他面前索索直抖,他们惊恐万状,男爵和她害怕跟他待在一起的每个小时,害怕他的眼睛强硬无情的逼视!他们越是感到浑身不舒服,他的目光就越发放射出心满意足的明亮光辉,他的快乐就越发具有挑战的意味。埃德加现在以他孩子的全部残忍,几乎还是动物的残忍,来折磨这两个无力反抗的人。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走到半路,她放慢了脚步。面对严峻的场面她总是束手无策。她其实很怕这场争论。她是有过错的,这点她不能否认。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这个孩子气的声音又在她胸中响了起来:“你得提防着他一点。”——没法使这个警告沉默。这时,在她走过时,有面镜子冲着她发亮。她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镜子,越来越仔细地朝里观看,直到她的嘴唇在镜子里微带笑意,轻轻张开,接着又呈圆形,好像要说出一句危险的话。她心里的声音还一直在响,但是她把肩膀向后一耸,仿佛要把一切看不见的顾虑全都从身上抖落,然后向镜子投去明亮的一瞥,提起裙子,走下楼去,犹如一个赌徒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把最后一枚金币,叮当一声扔到赌台上去。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他们两个想干的决不会是好事,要不然他们不会用这样卑鄙无耻的谎言来把我支开。肯定他们现在在耻笑我,这两个该诅咒的家伙,他们终于摆脱了我,可是我将笑到最后。我是多么傻啊,让他们把我关在这儿,给他们一段时间自由,而不是黏在他们身上,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知道,大人总是大大咧咧的,他们会暴露自己的,他们总以为我们还很小,晚上都要睡觉,他们忘了,我们也会装睡,会偷听,我们也会装傻,其实非常聪明。前不久,我姨妈生孩子,他们早就知道,只是在我面前假装惊讶,仿佛大吃一惊。其实我也知道这事,因为几星期前有个晚上我听他们说起了这事,他们当时以为我睡着了呢。这一次我也要让他们大吃一惊,这两个卑劣的家伙。啊,要是我能隔着门缝偷看,在他们现在觉得安全的时候,悄悄地观察他们就好了。要是我现在打打铃呢,那么使女就会走来把门打开,问我想要什么。或者我可以大叫大嚷,把盘子砸烂,那么他们也会把门打开,这时候我就可以溜出去,偷偷地观察他们。可是不行,我不愿这样干,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他们是用多么无耻的态度对待我的。我太骄傲,不能这样做。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他母亲仍不回答,把目光从他身旁扫过。埃德加现在又吃了一惊,感到自己正面对着一股经过深思熟虑、凝成一团的怒气,他这一生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股怒气。迄今为止,他们的争吵更多的是母亲一时激动发发脾气,而不是伤了感情怒气冲天,消气之后,微微一笑,立刻烟消云散。但是这一次他感觉到,是搅动了她心灵最深层的一股狂野的感情,见到这股被他不慎激起的强大力量他心惊胆战。他简直食不下咽,嗓子眼里干干的,堵得慌,几乎使他室息。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孩子这下子受不了了。他现在已经明白,大人老撒谎,总有些小小的放肆的借口。这些谎言总会钻个空子滑过去,一这些狡猾诡诈、模棱两可的鬼话。但是这样厚颜无耻、明目张胆地当面撒谎,矢口否认,使他整个气疯了。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埃德加心想,他们干活为了赚钱,可是想不出能挣多少。他又感到,钱不是总会有的东西,而是必须用什么办法去挣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不言而喻地已经习惯于一种舒舒服服的生活环境,而在他生活的左右两边都有着他的目光从未触及的万丈深渊。他一下子发现,人生有许多使命和天职,他生活的四周堆满了秘密,近在咫尺,伸手就可抓到,可他从未注意。在他独自一人度过的这一小时里,埃德加学到了许多东西。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怎么啦,你不会说话了?出什么事了?你尽管说嘛!有什么事对你不合适?逃跑总得有个原因啊!有人伤害你了吗?”埃德加犹豫着。回忆又使他心头火起,他已经想要控诉了。这时他看见一他的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一母亲在父亲背后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这个动作起先他没有明白。可是现在她凝视着他,她的眼睛在向他哀求。她轻轻地、非常轻地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沉默。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他觉得,他今天是第一次看见人生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不再为童年时代的千百种谎言所掩盖,而是显露在它那全部令人欢娱的危险的美丽之中。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日子会这样充满着痛苦和欢乐地变换交替,而一想到还有这么多日子在他前面,整个一生在等待着他去揭开秘密,他就感到幸福。他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多姿多彩,第一次以为理解了人的本性,人是互相需要的,即使他们似乎彼此为敌,能为人所爱真是甜蜜无比。他已不能再怀着仇恨去想任何事情、任何人,他无所追悔,甚至对男爵这个诱惑者,他的死敌,他也怀着一种崭新的感激心情,因为男爵给他打开了通向这最初的情感世界的大门。 引自 火烧火燎的秘密 可是,每当她要回家时,总是全身一阵发冷,那种神秘莫测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恐惧之中夹杂着内疚和无端的幻觉,总以为街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从哪里来,她仿佛看见他们对她的慌乱报以狡黠的微笑。 引自 恐惧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他的住宅、他的房子,摆脱这种冒险的处境,返回她那安静的有产阶级的世界里去。 引自 恐惧 伊莲娜太太声音颤抖,她害怕了。看得出来,她一筹莫展,这使那个女人心里痛快,并且非常自信、非常满意地微笑着打量她的牺牲品。这股卑劣的痛快劲儿使她的声音都变粗变宽了。 引自 恐惧 途中,她才感到这次邂逅对她是多大的打击。她摸摸自己的双手,僵硬冰凉,像死了的东西挂在躯体上,她一下子颤抖得身子左右摇晃。喉咙里有点什么苦的东西往上涌,她觉得想吐,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像胸中起了一阵痉挛。她真想喊叫,发作一阵,拿拳头打什么,使自己摆脱这种回想的恐怖,方才那件事已经像鱼钩那样牢牢钩住她的头脑,那张冷漠的脸,那嘲弄似的笑声,那股下层妇女呼吸时喷出来的下流气,那充满了仇恨、骂街似的冲她说了一通卑贱话的丑嘴巴,那对她进行威胁的高高举起的红拳头,都印在她脑海里。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喉咙里越来越往上涌。 引自 恐惧 她不愧是首都最著名的辩护律师之一的妻子,她听过自己的丈夫和同行们的许多谈话,知道只有毫不迟疑、非常冷酷才能使敲诈勒索不能得逞,被勒索的人稍一犹豫,稍微露出不安的神色,都只会助长对方的威风,增强对方的优势。 引自 恐惧 她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既不是她那由于婚姻的幸福而完全得到满足的性情,也不是妇女们常有的那种在精神兴趣方面正在枯萎下去的感觉一使她感到需要一位情人。但是,世界上也有某种百无聊赖的气氛,如同闷热和暴风雨一样使人感官兴奋,某种圆满和谐的幸福比不幸更有刺激性。饱食终日对人的刺激并不亚于饥肠辘辘;她的生活有保障,毫无风险,正是这一点给了她去追求冒险的好奇心。 引自 恐惧 但是,一个女人身上的好奇心总是不自觉地同情欲结合在一起的 引自 恐惧 现在,当她要为这桩风流韵事付出真正的代价,也就是要承担风险的时候,她才第一次斤斤计较地计算起它的价值来了。她受命运的娇宠,家庭的溺爱,由于家境富裕而几乎无所追求,现在她第一次遇到的忧烦所带来的不快似乎太大了。精神上的无忧无虑她是丝毫也不放弃的,她不假思索就准备为自己的安逸舒适而牺牲她的情人。 引自 恐惧 她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的推测昏昏沉沉地跌下无底深渊。但是,在这样胡思乱想中,她不安地认识到一点:她本来就琢磨不透她的丈夫,无法预测他会作出什么决定。她跟他结婚是父母之命,她没有反对,并且觉得合自己的心意,多少年后也没有失望,到现在,已经在他身边过了八年舒适的、幸福轻轻摇荡着的生活,给他生了孩子,有了一个家,有过无数个肉体上共同生活的时刻;但是现在,当她暗自发问,他可能采取什么态度的时候,她方才明白,原来她是那么不了解他,对他竟然如此陌生。现在她才开始根据他的各种特征忖度他的整个生活,这些特点会向她揭示他的性格。她的恐惧用小锤轻轻地敲出每一个细小的回忆,寻找进入他的心灵密室的通道。 引自 恐惧 她需要人做伴,需要摆脱自己,摆脱这种自杀性的恐惧的孤寂,得到几个小时的休息。再说,还有什么地方比在朋友家更安全,更能使她摆脱处处缠着她的无形的跟踪? 引自 恐惧 最近一段时间,她的丈夫也变了。最初那几天,他好比在宗教裁判所里,那种严厉实在吓人,现在,他变得关心体贴,使她不禁想起新婚时的情景。他把她当作病人对待,细心周到,这使她迷惑不解。她很奇特地浑身战栗着,感觉到了他有时向她递来解围的话,使她非常容易坦白认错,她理解他的意图,对他的好心既感激又高兴。她也感觉到,随着爱慕之情的复苏,她在他面前的羞愧之感也增加了,并且比原先她对他的不信任更使她难以说出真情。 引自 恐惧 在这些日子里,他和她面对面非常明确地谈了一次。她刚从外面回来,听见前厅有人大声说话,那是她丈夫的声音,又尖又响,还有家庭女教师吵架似的喋喋不休的声音,还夹杂着啼哭和抽泣声。她第一个感觉是惊吓。每当她听见家里有大声或者激动的喧闹时,她就会全身战栗。她对于一切不同寻常的事情的反应便是害怕,急于知道分晓的害怕,那封信已经来了?秘密已被揭露了? 引自 恐惧 伊莲娜赶紧冲过去,搂住这哭泣的小女孩,但小女孩却愤怒地一把推开了她。她的丈夫也提醒她不要这样急急忙忙地表示同情,他不想对这件过错不加惩罚就草草了事; 引自 恐惧 “你问我是不是替她难过?我的回答是,今天不会难过。事实上,她受了处罚反倒好受些。昨天,她才不幸哩,毁了那匹可怜的玩具马,塞在炉子里,全家人到处寻找,她白天黑夜都害怕别人会发现,而且一定会发现的。恐惧比惩罚还糟,惩罚毕竟是某种确定的东西,或重或轻,总比极不确定的要好,总比没有尽头的害怕紧张要好。一旦做错事的人愿受惩罚,他反倒轻松了。你不要被哭声所迷惑,只不过现在哭了出来罢了,以前是憋在心里。憋在心里比哭出来糟得多。” 引自 恐惧 “确实是这样的,你可以相信我,我从法庭上,从调查中知道这个道理。被告最苦的是隐瞒,是在恐惧的逼迫下,对付千百个小小的、隐蔽的进攻,为自己的谎言辩护。看着被告闪烁其词,缩成一团,可真是害怕呀,因为要他吐出一个‘是’字来,人们就不得不像用铁钩钩东西那样,从他挣扎着的肉体里钩出来似的。有时,这个‘是’字已经到了喉咙口,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已经把它从里面挤到上面,他们哽住了,话就要脱口而出了,这时,一股恶的力量向他们袭来,就是那种不可理解的抗拒与害怕的感情,于是他们又把话咽了下去。接着,这种斗争又重新开始。有时,法官比被告更加苦恼。然而,被告总是把法官看作敌人,而实际上法官是帮助他们的恩人。而我身为他们的辩护律师,本该警告我的委托人,老实说,也就是使他们的谎言不露破绽,但是,我内心里却往往不敢这样做,因为他们不认罪时受的苦比认罪并受应得的惩罚时受的苦还大。我始终不理解,有的人明知有危险,却偏要去干某件事,事后又没有勇气去承认。我认为,对认罪的恐惧毕竟小得多,比不上犯某种罪行时的恐惧。” 引自 恐惧 “你认为……阻止人们说出真情的…始终…只是害怕吗?难道不可能…难道不可能是羞惭…是羞于说出真情…羞于当众出丑?” 引自 恐惧 “你是说…你是说……”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柔软而低沉,“你是说,海伦在别人面前会更容易认错…也许在女教师面前……她……” “我坚信这一点…正好在你面前,她做了那么顽强的反抗…因为…因为对她说来,你的判决是最重要的…因为…因为…她…她最爱你…” 他又站住了。“你…你也许是正确的…甚至肯定是正确的…这可真奇怪…偏偏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不过你是对的,我不希望你以为我不会原谅人…我不愿这样…我正是希望你不要这样看,伊莲娜…” 引自 恐惧 警告像近处的雷声隆隆地向她滚来,但是她知道,她躲不过这场暴风雨。在她心灵深处,她渴求的正是她迄今为止害怕的、使人解脱的闪电:败露 引自 恐惧 她扳着手指数着到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她大吃一惊,竟然还有那么多小时,真奇怪,告别原来只需要这么少的时间。一旦知道了所有东西都不能带走时,它们显得多么没有价值!好像是睡意又向她袭来了。她又机械地走到街上,任其所至,既不想也不看。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马车夫在最后一刻勒住马,她只见车辕已经横在自己面前。车夫粗鲁地骂起来,她还没有转过身去心里就想,这是解救呢还是推迟。一个偶然事件就可以省去她自己去下决心了。她疲乏地继续往前走,因为这样倒也自在:什么也不想,只在心中迷乱地感到一种末日来临的模糊印象,像一层雾,轻轻地、慢慢地降下来,笼罩了一切。 引自 恐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向你发誓…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害怕…我只是想喊你…喊你回来尽你的义务…只想让你离开他…永远离开他…回到我们身边来…我偶然听说这件事情以后,没有别的办法…我可不能当面跟你说…我想…我一直在想,你会回来的…因此我派她去,派这个可怜的女人,让她把你赶回来…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女演员,被解雇了……她本来不愿干,可是我要这么办…我现在明白了,这样做不对…可是我想让你回来…我一再向你表示,我准备…准备原凉你,我愿意原凉你,可是你没有理解我…可是这样…我没想到会把你弄成这样…我看着这些事情,比你还痛苦…你一举一动我都在观察…只是为了孩子,你知道,为了孩子,我不得不强迫你…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事情会变好的…” 引自 恐惧 这时,旁边屋里响起一阵笑声。两个孩子已经起床,吵吵闹闹像早晨唧唧喳喳的小鸟。她清清楚楚地听出了男孩子的声音,她第一次诧异地感到他的声音多么像他的父亲。一丝微笑飞到她的唇上,静静地在那里休憩。她闭着眼晴,深深地享受着这一切,这是她的生活,现在也是她的幸福。她心里还感到有一点轻微的痛楚,但是这是一种可望消失的痛苦,灼人,可是像完全结疤以前火辣辣的伤口。 引自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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