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对生活的探索

有知识的意大利人所发现的最根本的问题，是封建主义作为一种道德观念与意大利格格不入，它从未深刻地影响到意大利人的生活。其外部形式和具体方面倒是很自然地被接受了，就象接受许多外国的时兴风气一样，但即使是这些时兴风气不久也被改190造得适合了当地的条件和口味，变成可资利用和容易理解的东西。例如，骑士精神在意大利基本上变成了上层阶级的一种文雅的消遣。意大利人迫不及待地采用了那些漂亮的外在的东西：精致的饰有纹章的盾、优雅的礼貌和壮观的马上比武，而道德上的那些诫律却无人理睬了。这里没有同亚瑟王对他的骑士宣誓的誓言相当的东西，也不存在巴亚德那样被誉为无所畏惧、无可指责的武士。

事实上，在意大利人中能听从骑士时代的最高召唤，当真丢下老婆和城堡去从异教徒手中夺回基督圣地的骑士就是比其他国家的要少。比萨、阿马非、热那亚和威尼斯这四个滨海的共和国的人，机灵地在十字军东征时期作为承包商和买卖人而赚了大钱。尤其是威尼斯人，他们把船租给德国、英国和法国来渡地中海的骑士们，狡猾地把各种军事行动引向对威尼斯共和国最有利的方面，使之有利于征服那些日后可以作为基地的港口和岛屿，以便对地中海东岸诸国进行从容不迫的商业渗透。
如果当今世界不是仍然按照封建准则的残余在运转，那么，上面所说的一切就没有什么重要性了。如果没有这些封建残余，世界191就会分崩离析。如果没有这些封建残余，就不可能有强大的国家、政府、陆军和海军以及巩固的军事联盟，就不可能有任何形式的大型组织，如金融集团或大工业；没有一定程度的条顿骑士精神，就不会有体育运动比赛。已经渗透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而最后又传到我们身上的这种精神实在太少了。这种精神还包括对真理的畏服，与人较量时的光明正大，对法律、规章和条例的尊重，对敌手的敬意，与人合作的肚量，平等待人的诚意，对自己信念的忠诚，对自己的党派、阶级、学校和国家的忠诚。这些美德不仅使十字军东征成为可能，维系了古时的各强大帝国，而且还继续维系着当代的帝国。

大多数意大利人对于现今的资本主义世界还几乎不能理解。他们常常赞赏、羡慕并很成功地模仿它外表的样子、它的力量和实际产品，却漏掉了它的道德品质方面。他们甚至怀疑这道德品质的存在。意大利人把许多公认的现行准则看做十足的无稽之谈，关于这一点可举英国的一句格言"不要踢倒在地上的人"为例。意大利人不信会有人按此行事。他们承认不能踢老人，不能踢身强力壮、马上能回敬一脚的人，不能踢事后要报仇的人，不能踢有强大的亲戚朋友的人，不能踢日后对自己有用的人，要是有警察在旁巡视，也不能贸然动脚。但是"倒在地上的人"为何不能踢？只要愿意，还有什么情况能比此时动脚于己更有利、更安全、更有效呢？一本由齐塔雷拉阁下用那不勒斯语写的讲怎样玩Scopa（意大利最普通的扑克游戏）的著名手册中，一开始就这样写道："规则一，时时偷看对手的牌。"这条又具体又实用的规则真不错。

在这样一个从未真正接受过封建主义道德训条的国家，在这样一个政府和法律都软弱无力的社会，很少有能帮助意大利人算计前程、稳泛孤舟的准则。意大利人必须自己保卫自己，早早地就开始当自己的老师（大多数中学办得很糟）和教授（大学穷酸落后，管理不善）。然后当自己的新闻记者（公开发布的国内新闻竞会那么歪曲事实，相信它就是自找倒楣），当自己的文学、电影、艺术评论家（评论文章很少反映影片、书或话剧的价值，而只是罗列些背景材料，诸如评论者与作者的个人关系，他们各自所属的政党，年龄的差别，哲学上的倾向等），战争时期自己作军事家（没有人会告诉他哪一方将胜利，等到人家告诉他该逃跑时早就已经火烧眉毛了），还得自己作财政专家（辨别哪些税该全交，哪些只交一部分，哪些就干脆不予理睬）。有时他必须自己作律师、警察和法官。总之他的安全不依赖于他与同胞们的共同努力，而主要系于他个人的能力和从娘胎里带来的机敏。

他不久就明白了，他在社会中所能占有的地位，只能是他能够夺得并且能够用自己的权势加以保卫的那种地位。这种个人权势有赖于许多因素：他的能力、才气、精力和决心，而最根本的是他威慑敌手以及在必要时摧毁敌手的能力。要做到这一点，在意大利有许多途径有少的情，乎有少不同的途径。在修道院，在主教教区或梵蒂冈，这类手腕简直令人难以察觉，比如翻一下白眼，略微点点头，说一句拉丁双关语，跟着轻196轻笑几声，一篇有关神学小论点的含沙射影的文章，或是一番无缘无故的恭维话，就足以达到目的了。在实业界和政治界，对于一个人可以进行诽谤，给他戴上绿帽子，使他名誉扫地，斩断他与有势力的人物之间的联系，进行讹诈，把他推向毁灭的边缘或逼迫他自杀。在西西里的某些地区，毁掉一个人就意味着干脆把他干掉或不声不响地毒死。

所有这些手段都需要权力。那些内藏杀机而表面温和的言辞，隐蔽的恐吓，断绝一个人生计的决定，都必须有权力作为后盾。若没有权力，任何威胁都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姿态而已。谁要想离开权力而生活，那只能是梦想。不过这些权力只须不多不少能保住自己的饭碗就行了，无须大到怕人的地步。办公桌后面的内阁部长和为他接引宾客的传达员都在盘算着该有多大权力才能适应他们各自的地位，不然的话谁也坐不牢自己的位子。

任何人想了解某些意大利人作出的难于捉摸的决定的真正原因，或想预见意大利某些方面的将来动向，都必须把这种艺术牢记在心。意大利人在现实地估量了敌对双方的力量对比之后，象一切政治家一样，跟强者联盟而向弱者开战。这一行动准则使得在意大利各种矛盾斗争所延续的时间都比别处为短。有些英雄人物相信自己为之奋斗的一方是正义的，即使公众舆论知道这一方必败，他们也仍站在这一方继续战斗。这种人物必然为数很少。

在某些决定、某些历史转折点、某些革命本来还能够避免、防止或转变方向的时候，上述的行为准则却使它们过早地变得不可避免了。这种行为准则还常常使这些决定、转折或革命的结果表面化，不稳定和不真实。

权力，个人的权力，这就是关键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