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医者仁心的叙事医学

叙事能力是认识、吸收、解释并被疾病的故事所感动的能力。

我总觉得“被感动”不应该包含在“能力”里面，它应该是一种素养。比如，同样一件事，有的人被感动得流泪，有的人则木然无感，我认为是素养使然。经过反复琢磨，我建议把定义略作修改：“叙事医学是由具有叙事素养的医护人员遵循叙事规律践行的医学，而叙事素养是指认识、吸收、解释疾病故事的能力以及易受疾病故事感动的同理心。”

做好临床工作的前提是医者和患者的互相了解。医者需要了解患者的病史和诉求，患者需要理解医者做出的诊断和治疗方案。其中最为基础的是医者对病情的了解，而这主要是在患者讲故事和医者听故事的过程中完成的。既然是故事，那就一定是丰富的、多变的、充满个性的。

我们需要了解病人完整的、细致的、独特的故事，然后解开隐喻的部分，从中梳理出合理的结构，分析得到关键的决定故事走向的节点——这就是叙事能力。这里，尤其重要的是要关注病人的内心活动，关注他们内心的悲痛。

“医学是一种回应他人痛苦的努力”，叙事医学的诞生就是为了使医者在任何语言环境和任何地点都能全面地认识患者并尊重他们的悲痛。

有的病人病虽然看不好，但慢慢解除了恐惧、恐慌，反倒不那么痛苦了。所以，叙事医学是与医学人文紧紧连在一起的。

医生面对的是一个个人，而绝不是教科书上描述的一个个病。面对每个病人特有的故事，能够理解，能够沟通，能够将其与医疗手段融合，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这里我特别想强调一下倾听这个环节，因为这是叙事的开端，而我们现在做得非常不够。卡伦提倡“自由地倾诉、专业地倾听”，我认为非常精辟。首先要有倾听的意愿，然后才是倾听的能力。要让病人毫无顾忌地尽情倾诉，而医者则必须专业地听，要对听到的内容加以认识、吸收和解释，能够把听到的再现或者回归。

多读、细读、反复读优秀文学作品，有利于培养对叙事视角、多重解释的敏感性和叙事伦理决策的能力。我尤其推荐大家多读经典小说。它们之所以能够留存下来，就是因为它们特别优秀，对人的心灵世界刻画得特别深刻、特别生动，而叙事医学最借重文学之处就是其对心灵世界的关怀。在阅读的同时，最好了解一点文学理论，有意识地注意其中的叙事学特征。一个人如果喜欢看小说，能够被它感动，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感动，那么他（她）可以成为好的读者，却永远成不了好的作家。

第一，我国有“医乃仁术”的传统。

第二，中医在传统上就是讲求叙事的。

在我国开展叙事医学也有不利的地方，那就是我们的优质医疗资源过分集中在城市大医院，病人都赶到大医院来看病，医生没有时间和精力与病人充分沟通。而本来基层医疗机构的全科医生和签约家庭医生更有条件开展叙事医学，但他们却缺乏病人的信任和激励机制，基本素质也参差不齐。

要深入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充分发挥医保的杠杆作用，合理配置医疗资源，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基层去，切实有效地加强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力量，实现基层全科医生和签约医生首诊制。只有这样，才能为叙事医学的全面开展奠定合适的制度基础。不过，我们也不能等到那时才着手开展叙事医学，在现有条件下，我们就应该大力提倡。就大医院而言，即使现在每位病人的门诊时间只有10分钟左右，如果医生注重改善服务态度，加强沟通能力，多一点与病人的同理心，也是可以比现在做得好的。更不要说对住院病人，至少医生与病人在一起的时间完全可以比现在再多一些。

我们现在的医院，主治医师上面还有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每一个住院病人受好几层医师管，而每一位医生又管不到病人的全部，这样的责任分割和信息分割是很不利于叙事医学的开展的。我认为，现行的医生职称制度必须改革。

我很喜欢冰心老人的一段话，每次想起，都有一种感动。她说：“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使得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迷漫，让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挥，也不是悲凉。”生病的人都是痛苦的，不仅是肉体上，还包括精神上的恐惧、悲伤、空虚、孤独和无奈，他们需要倾诉，需要安慰，需要温暖。医者要让他们“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挥，也不是悲凉”，但仅靠医学技术是做不到的，还需要患者得到医者精神上的回应，感受到疾病旅程中有医者的真诚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