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我在苏维埃俄国度过了高度紧张的十四天。我看、我听,有时赞赏,有时厌倦,有时欢欣,有时生气,始终是一股介于冷热之间的交流电。莫斯科本身就是一个反差极大的城市一那里看宏伟壮丽的红场,在它旁边是克里姆林宫的围墙和洋葱头形屋顶的建筑,带有几分秘靼人的、东方的、拜古庭式的奇异风格,因而匝是远古俄罗斯的风格;但在红场的另一瑞则蠢立着现代化的、超顾代化的高大建筑,犹如一群陌生的美国巨人。两者格格不入。在黄堂里,被香火熏黑的古希腊正教的圣像和镶条宝石的圣坛获然影影销绰地显现:但离教堂百步之遥的地方知是一口水品馆材,里面射者身穿黑色西服的列宁遗体,刚刚整修过一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接待我们的缘故一,几辆洁亮的小轿车在行驶,但就在小轿车旁边却是满脸胡子、邋遢的马车夫轻轻吆喝着,挥动鞭子驱使驾车的瘦小马匹。我们发表演讲的大歌剧院里灯火辉煌,在无产阶级的听众面前仍然是一派沙皇时代的富丽景象。郊区是一片老朽的旧房屋,恰似无人照管的肮脏老人,为了不致倾倒在地而互相倚靠着。这里的一切早已变得陈旧、衰颓、锈蚀,可是现在却想一下子都变得现代化、超现代化。但是正是由于这种急于求成,莫斯科城里人满为患,到处显得杂乱不堪。无论是在商店里,还是在剧场门口,都是拥挤的人群。由于机构臃肿,因而效率极低,人们不得不处处等候。那些理应订出“制度”的新官僚们热衷于批条子签文件,一切率情都被耽误了。盛大的晚会原应该六点开始,可是到九点半才开始,当我于深夜三点钟精疲力竭地离开大剧院时,演说者们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而我作为一个欧洲人在参加每次招待会和赴约时总是提前一个小时到场。时间就这样从一个人的手中白白流逝,但又显得每一秒钟都十分忙碌:人们东张西望,呆呆地发愣,无休止的讨论: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某种热情,我觉得,那种俄罗斯人煽动人心的神秘力量正在不知不觉地抓住每一个人,使得他们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感情和思想一起炽热地迸发出来。我虽然不十分清楚这些人为什么和为了何事如此容易激动,但无疑和那种不安宁的新气氛有关;也许一种俄罗斯式的国魂已降临到每个人的身上了吧。 引自 日落西山 他真的是极其敏锐且富有洞察力,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不知道周围人都在为什么激动。时间也是一拖再拖。
要想让目不识丁的“民众”在一夜之间就能懂得贝多芬与维米尔),这样一种揠苗助长的举指未免使人感到有点可笑,但到处都是这种动机单纯、一本正经的努力。无论是讲解这些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的一方,还是力求要懂得这些艺术珍品价值的另一方,都性急地想要一蹴而就。老师们让学校里的孩子画最荒诞、最出格的东西。在十二岁小姑娘们的课椅上放着黑格尔〔2]的著作和索列尔〔3)的书一当时就连我也不知道这个人一甚至连还不怎么识字的马车夫手里也拿着书,仅仅因为那是书,而看书就意味着“受教育”,这可是新的无产阶级的光荣和义务呀。他们带我们参观那些很平常的工厂,并且期待着我们的惊讶之情——好像我们在欧洲和美洲还从未见到过那类工厂似的一一每当这种时候我们还真的不得不经常装出笑容;一个工人曾非常自豪地指着一台缝纫机对我说:“这是电动的。”然后用期待的神情望着我,好像我必然会发出赞叹之声似的。因为那些民众都是第一次看到那些技术产品并且想当然地以为,是革命和革命之父列宁与托洛茨基设想出来并发明了这一切。于是我们不得不故意微笑着称赞一番,而在称赞的同时又暗自觉得好笑。当时的俄国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不可思议的产儿一具有天才的智慧和善良的愿望。我们总是这样想并且问自己:这个国家将来真的会像它打算的那样非常迅速地改天换地吗? 引自 日落西山 动机单纯,一本正经的努力……
好犀利
感觉这里是能看出欧洲的真实想法:这些东西我们老早就看到过了。就是我们这里发明的……
感觉这就是非常真实的想法了。
我在俄国待了十四天,我始终感觉到俄罗斯人那种急于求成的心情和那种有点盲目的飘飘然。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他们如此激动?不久我认识到:因为他们是人,而人都会有热情的冲动。他们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参与到一个涉及全人类的伟大事业中来。所有的人都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们不得不忍受物品的匮乏和短缺,都是为了一个更崇高的使命。他们从前在欧洲人面前的那种自卑感一下子变成了一种狂热的自豪,好像他们超过了所有的人。“光明来自东方”一他们是未来的数世主;他们想的就是这样率真、简单;这就是他们认识到的“真理”。别人只能梦想的事情将由他们来完成。即使他们给我们看的东西微不足道,他们的眼睛也会炯炯有神地告诉我们:“这是我们干出来的。”而所谓的“我们”是指全体人民。替我们驾车的马车夫会用鞭子指着某一幢新楼,咧着嘴笑着说:这是“我们”建造的。大学生课堂里的鞑靼人和蒙古人向我们迎面走来,骄傲地给我们看他们的书,这一个说“这是达尔文〔3)的书!”,那一个说“这是马克思的书!”那副骄傲的样子,仿佛那些书是他们自己的著作。 引自 日落西山 看来实在是差距巨大……本身茨维格就很见多识广了……所以他自然是觉得这些都是他早就知晓的东西,或者是过时的东西,他是毫无兴趣的。
我们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能互相交谈,但都彼此明白意思。有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人站起身,朝我们的一个人走来,指着我们一位作家写的一本书的书名,再指指自己的心,意思是说“我非常喜欢这本书”,然后抓住这位作家的手,使劲地握着,一边使劲地摇动,好像他喜欢得要把人家的所有关节都抖散架似的。 引自 日落西山 大吐槽!哈哈哈哈哈哈哈!
每当和那些人物相聚在一起,就会受到一次危险的诱惑,确实也有一些外国作家在访问俄国时上了当,由于他们看到自己受到如此空前的欢迎和被真正的群众所爱戴,他们认为一定得称赞一番那个政权,因为在那个政权下的人读了他们那么多的作品并那么喜欢他们。是呀,礼尚往来,以心换心,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么。我不得不承认,我自己在俄国有时几乎也要大唱赞歌,在一片热情之中,自己的头脑也几乎发昏。 引自 日落西山 他又说到点子上了。我脑子出现了马克龙在广州的遭遇(他来的时候法国在罢工)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一封写得非常巧妙、通情达理的信,它虽然不是一名“白俄”写的信,但它是对最近几年来自由不断受到更多的限制所表示的愤懑。这位不相识的人写道:“请您不要相信别人对您所说的一切,请您不要忘记,当您看到他们给您看的一切时,他们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给您看,您得记住,跟您交谈的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没有把他们想要告诉您的话对您讲,而只是讲了可以允许跟您讲的话。我们所有的人都受到监视,您受到的监视也不会少。您的女翻译要向上汇报每一句话,您的电话被窃听,您每走一步都有人监视。”他给我举了一连串我无法证实的例子和细节。我按他的要求把信烧了一“请您不要撕了它,因为有人会从您的纸篓里把碎片取走,再把它们拼起来的。”一 我这才第一次开始深省一切。我曾身处诚挚的热情之中,在同志式的美好气氛中确实没有一次机会曾私下和某个人进行无拘无束的交谈,难道事实不正是这样吗?由于我不懂俄语,使我无法和老百姓有真正的接触。更何况我在这十四天里所看到的,只不过是这个望不到尽头的帝国的非常小的一部分! 引自 日落西山 这封信是用法语写的。
他曾与列宁有过个人的友谊,但他在当时还是犹豫不决是否要完全投靠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否要成为党的“牧师和教皇)”。他始终感到良心上的压力,因为在那些年月里每个星期都会作出新的决定,而那些决定跟他这样的人是不合拍的。 引自 日落西山 不过,我不得不过了好几年以后才懂得,一旦折磨、迫害和孤立不能摧毁一个人的时候,迫害就会不断升级。就像生活中一切重大的事情一样。一个人获得这类认识,从来不是通过别人的经验,而是始终只能从自己的命运中得来。 引自 日落西山 了断。”于是,我宁可告别我今后再也无能为力的收藏。作为告别,我把主要是我同时代的朋友作为礼物赠送给我的一部分收藏品赠送给了维也纳的国家图书馆。另一部分我变卖给了别人。其余收藏品的命运,曾经如何和现在如何,我就不太在乎了。从此以后,我的乐趣也就一直在于自己的创作,而不再在于收藏别人已经创作好的作品。我没有为自己失去曾经的拥有而事后感到心疼。因为在那些敌视一切艺术和收藏的时代,我们这些被追逐、被驱赶的人还必须新学会一种艺术——舍得放弃的艺术:向我们曾经视为骄傲和热爱过的一切告别。 引自 日落西山 看到最后这里真的好难过。被迫的去国离乡,被迫放弃自己所爱的事物。
46人阅读
十一团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
在欧洲的心脏、回到祖国奥地利
怎么会这样呢?无非是战争已经进行了两年半,是时间残酷地使人们猛然清醒。经过战场上的可怕...
-
又回到世界上
我深信,任何想以抛头露面来使自己遐迩闻名的人,无意之中会使自己生活得像一个“镜中人”一...
-
夕阳西下
-
希特勒的崛起
对他们来说,秩序从来就比自由和权利更重要。歌德就曾说过,一片混乱比不公正更令他厌恶。所...
-
和平气息奄奄
话又说回来,也许我在维也纳的所有朋友们在最终的意义上要比我更有智慧,因为他们只是在事情...
> 查看全部14篇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