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子里的秘密 ………………………………………… 39
最好的春梦莫过于电影《新娘百分百》(Notting Hill)里,小书店主人休·格兰特邂逅女明星茱莉亚·罗伯茨,恍惚承受了一吻,然后说:“超现实,但蛮好。”(Surreal but nice。)谁能在那种状况还讲出那么文绉绉,多余又精确的废话?但那真是经典,听过了就不会忘记。想到了还觉得好笑。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词,形容我童年的某一种经验,超现实。小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挺透明,就是父亲一个中学教员的薪水养全家。除了家用之外,额外的花费就是看电影和买爱国奖券,我哥个儿高长得快,看电影就看父亲老和撕票小姐嚷嚷,毕竟是一张半票的钱。因为父亲开过三次刀,借了一笔债,还了很多年,所以家里也没积蓄。 就算是这样,我们家的小孩看起来还是跟别人不一样,母亲就是要讲究点穿着。她倒是常常自明,别人家是包秘不在相子上”,我们家完全相反,别人看我们家小核还以为有多少钱似的。我从不觉得他们是因为好面子,因为并没有么展示面子的对象。 母亲持家,天天记账,她和父亲老是互开玩笑说,两个大学经济系毕业生的本事,都只在这本家用账上。母亲的账本,父亲从来不看。有意思的事发生了。 镇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家委托行,母亲偶尔会闲话说起在委托行聊天的事。然后有一天晚餐桌上突然多了个精致亮眼的汤碗,母亲心情愉快,说着那碗的来历,自然是个舶来品。父亲脸色不豫,等孩子下了桌就表示了意见,两人叽里咕噜,声音虽不高,但听起来很紧张。可能是好几个月以后,有天晚 饭后,趁父亲到夜补校上课,母亲神秘兮兮从橱子里拿出个亮晶晶的锅子,说她实在是忍了很久,实在心痒难耐,就又“犯了罪”,藏在橱子里好几天了,“怕你爸生气,不敢拿出来,先给你们瞧瞧”。我们几个小男生,也看不出是什么宝贝,只觉得母亲的行为有趣,又隐约觉得有些危险。隔了好几天,那个不 锈钢大锅子终于启用,炖了一只鸡,父亲吃得蛮香,至于吃之前还是吃之后,他俩吵了没吵,就不得而知。 倒是母亲先藏宝再逐次献宝的行为模式,又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一套镶花盘子,一次是个瓷娃娃。父亲先是苦笑,后来则面无表情。再以后,家里情况好了些,母亲的橱柜里就偶尔会多了些收藏品,她的嗜好也就脱离了神秘阶段。 我长大以后,总想合理解释那种恋物品位的压抑和释放,其实,故事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 她来自一个曾经富裕的世家。那种富裕的情节像是小说里才有,极大的庄园,晚清时挂过两个“千顷牌”(一千顷的土地挂一个千顷牌)。庄园里有私人的自卫武力,她从小是奶妈带大,不容易见到父亲。但是从童年到少女,她却亲眼见到两次战争摧毁家业。一次是日军侵略,一次是国共内战。以她的亲身经验,这两场战争是一起发生的。她只身到北平读书,接到最后一封家书时,听说老家的人已经全被扫地出门,赶到祠堂里住。 我小时候爱听她讲老爷(也就是她父亲)的事,说他是老家里最后一个纨绔子弟,到天津进过艺术学校,写得一笔好字,画更是好,远近常有人来求字画。“整天写字画画,没见过他搞别的。”我问,那他不做事吗?“做事?”就有个职业什么的啊!“那多丢人哪,家里有田产祖产,管账管事的,出去给别人做事可笑死人了。” 小时候我愣是没听懂,有时听她解释老家那五进的四合院几百间房,谁住哪谁谁住哪,头就昏了。还好她嫁到北平天津的姑姑们回家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游说,让她能一路出外读书,要不那么深的院子哪能出得来。 出不来也就没有后来逃到一个岛的南方过日子,在家用账里挪点凑点,培养出锅碗瓢盆瓶瓶罐罐加上瓷娃娃之类的雅致嗜好了。 引自 橱子里的秘密 …………………………………………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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