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
虽然在乡间。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人命也如同草木一样黑,可是我还是想着,东门的框影在一点点据移,一日里光走动,还是在我的青脊上发出激烈的声响。时间的咒语,因为有烧火做饭这件事,还是被我听到了。 不过,有一次,差点把房子烧了。倒不是点火煮饭的时间,而是夏天的晚上,傍着挂了蚊帐的床沿,就着另一盏煤油灯,与弟弟妹妹一起,在看一本小人书。看得迷神,不知怎么一拾手,灯盏翻倒,火苗就蹿到蚊帐上,一时间呼啦啦地…… 可是,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后来的结局。应该是房子没有被烧掉,要不我们还一直住着这个房子很多年呢。这是一个多么可笑可恨的事情。就像你记得与所爱的人,有一次言辞激烈的争执,却不记得下文了。你一点也不记得了,直到有一天你阅读一本书,书中的一句话,很像他用过的句子,比如,转过身,世上再无绝情的人。你这才猛然想起,这个人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至于他什么时候消失的,为何消失的,你一无所知。你的命运,都是靠别人的记忆来维持的。你这里的人与物与事已经荡然无存,它们只能在他人的只言片语里存活。他人记得还好,他人如若忘记了,也就忘记了。都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再也没人记得他了。反之,这个人就一直一直活着折磨你。 用日影,来丈量乡间时光的流逝,在下午,就改看房顶在东边菜园子里的投影。园子的四周,砌上了围墙。所以看着影子,先是落在西面的石头墙上,然后在园中繁重的果蔬枝叶上,再在东面的围墙上,最后它越到邻人的屋子上,这时离夜幕合拢也不远了。 再也没有比在乡间见证夜色降临更加寂寞的事了。夜的漆黑细小的颗粒,像雾水,漫过篱笆与树木,很快把一切吞没。鹳鸟马上占据了某个地方,开始呼唳,兽与虫的声音,顷刻淹埋过来。 所以在我的印象中,乡间,总被一种寂寞笼罩着。在白日,是寂寞的绿色。绿得让人眼珠子快要瞎掉,疯长到齐腰深的草木与庄稼,吞没了阡陌和陋巷。所以异乡人或小孩子,迷失的,走丢的,是常有的事情。在夜晚,是寂寞的黑色。一点点灯火,游离摇曳,很快就熄灭了。赶上明月千里,你不幸同时看到寂寞的绿色,和寂寞的黑色,就忽地觉得,神鬼同时过山过河,你我切忌高声喧哗。 在孤苦的乡村,丈量季节的,则是流浪的外乡人。 外乡人到来,总在春夏之交,在草木茂盛鸟羽渐丰的时节。最先过来的是算卦人。他时常牵一只猴子,有时是一只狗儿。若是猴子,常常显得比算卦人狡诈。说是狡诈,那实在是因为它显得有点愤世嫉俗,因为它的主人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一副在哪儿不是虚度此生的态度。而他的这只动物,虽然脖子上也系着一根绳子,却并没有被拴着,可以前后左右活动。可是它就是一副命比纸薄的样子,若即若离,如同算卦人的褴楼衣衫,不能剥掉,披着又徒然无用。所以它就半心半意地表演着,好像一个对自己的半生半世都无法满意的演员,谢了幕,提前等着下一次更加无趣的开场。 引自 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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