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ng书星,云烟未散01
常延祥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共 产党“南下干部”,一个是八路军“革命烈士”,真可谓“地主鸡下 了两个革命蛋”。但是,他却未能因为“下了两个革命蛋”而甩掉地 主帽子。
土改运动对艰苦奋斗勤俭持家的传统观念,形成了不小的冲击, 不少人的生活观念也悄悄发生着改变。例如,母亲与妯娌姑嫂们聊 天儿时常常发牢骚:“个人吃了喝了是赚的,省了细了是给人家预备 的!”同时,“越穷越革命”的理论悄悄演变成了“越穷越光荣”的 社会观念:过富了是罪过甚至灾难,“吃救济”的困难户成了“有头 有脸儿的光荣户”;日子富裕的却藏着掖着不敢显财露富,甚至哭穷 叫街。只有当媒婆子上门儿给儿子说媳妇儿时才敢实话实说。
被族侄宋书典带领汉奸队儿抓进了汪万楼村据点, 临走还抢走了我家唯一值钱的一块银壳怀表。二姑父找到了父亲的 老领导王景森(以前的八路军区长,当时的伪区长)要求保释。王 出主意说:“先到我这里(西段伪区公所)干几天,我再想办法。否 则,不好办。”父亲应诺在他那里当了四个月零二十三天的“庶务” (伙房司务长)。被释放后重新找到地下抗日组织,当上了县民政科 员。平津战役后,共产党组建了“沧州盐业公司”,父亲被调往该处 任会计主任之类的工作。 抗战胜利后,父亲自然成了“革命干部”,除了土地由村里“代 耕”,祖母、母亲和两个姐姐还能经常领到一百多斤小米儿贴补家用。 所以,母亲一个人领着孩子们在家“过得还挺有滋有味儿的”。好景不长,乡长和村长说:父亲在外面儿“不是干革命, 而是开公司做买卖。”从此,我家被清除出“烈军工属队伍”,土地 无人“代耕”了,小米儿补贴也没有了。母亲一人带着三个孩子, 最大的不满十岁,还得耕种八亩半地。自己“问人”帮忙,祖母又 挑唆三叔领着“打短儿的”到我家吃饭到他家地里干活儿。母亲实 在受不了了,整天与父亲打仗寻死觅活闹离婚,立逼着他回家。
各级官员大都只为上司负责,无条 件地执行上级指示,没有几个人从当地农村实际出发,更少有人真 心实意尊重农民的愿望和要求。 再者,“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是共产党一贯坚持的 组织原则,毛主席本人也反复强调过多次,刘少奇更有“宁犯政治 错误,不犯组织错误”,在这种组织原则约束下,有谁敢于拿自己的 政治生命开玩笑?又有几个人敢于实事求是从本地实际出发拒不执 行中央和上级指示?
以官员的行政干预取 代农民的自主选择,以行政命令取代典型示范。广大农民像羊群一 样被轰赶到了一起,圈禁在农业社的“羊圈”里。尤其是,从个体 到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直至人民公社,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连 蹦四级,真可谓一日千里
?“合作 化”成了农民外在的异己力量,成了严重束缚他们主动性、积极性 和创造性的桎梏。正如乡亲们所抱怨的那样:“当官儿的想咋摆弄就 咋摆弄呗!”农民根本不可能在适应的基础上主动创造。结果,脱离 了农村和农民的客观需求,造成了集体组织与个体成员的脱离和对 立。
农民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使用权都被充公了。土地所有权 归国家所有,管理权归各级政府官员所有,农民只是农业社的“打工者”,甚至像牛马一样的“种地工具”。整个农村社会形成了如下 格局:国家成了全国唯一的“地主”;党委和政府充当了各级“田庄 经理”和“征粮队”,农民则像他们自称的那样“是给共产党扛活的”。 村里一些晒太阳的犟眼子老头儿常说:“这下子可好了,咱也成了地 主了,地都被没收充公了还不算完,光等着扫地出门了!”农民的土 地使用权被剥夺了,农民与土地的分离对立势必导致集体与个人、 政府与农民、国家与农民的矛盾对立。
劳动者农民更无发言权,全凭政府开恩赏赐。各级父母官,为了政 治地位安全,又大都是“先国家,后集体,再干部,最后才是社员”; 社员们只能“剩多多吃,剩少少吃,剩不下不吃”。以至于,干活儿 的没饭吃,“大吃八喝”的不干活儿;政府对农民,更是“既要马儿 拼命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如此生产关系,严重挫伤了农民的劳动 热情和积极性,消极怠工普遍存在且愈演愈烈
对下不顾广大农民的呼声和死活,成了典型的“运动群众”。他 们只顾“政治效益”,谁还顾得上事关国计民生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 益?更不可能按照经济规律组织生产,让广大农民主动创造并从中 获得实际利益。至于乡亲们的日子咋过,“谁有闲心管那些闲事儿?” 5.生产管理——外行瞎指挥内行 在批判和警惕“富农路线”和“富裕中农路线”的政治原则下, 即使像生产队长那样芝麻粒儿大的官儿,其选拔任命也要把出身成 分和政治条件摆在首位。许多有能力会过日子且真心为大伙儿办事 儿的优秀农民,被排斥于生产管理层之外。大小官吏们又大都鄙视 农业劳动,离生产“一线”越远越好,因而大都成了农业生产的外 行。然而,他们却放弃公共事务管理的本业,放弃为农民生产活动 服务的责任,越俎代庖不务正业,强行干预农民的生产活动,以行 政干预取代生产管理,进而又异化为强迫命令瞎指挥的胡作非为。 正像老少爷们儿所说:“大呼隆,穷折腾;胡操蛋,瞎胡乱!”如此, 还谈什么生产效率和经济效益?对此,父母经常抱怨:“自个儿那几 口人的日子都过得掉腚三尺、提不起裤裆来,全村儿好几百口人的 日子要能过好那才怪呢!” 事实正是如此,在公社化后的一个时期内,出现了一种颇具讽 刺性的怪现象:有“政治地位”的社员“日子越过越紧巴儿”;因出 身不好政治不合格儿而不准“入社”的地富反坏和富裕中农“小日 子儿却越过越滋润”。
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分立制度的严格限制,使农民连自主选 择居住地的权利和人身自由也被彻底剥夺,被牢牢钉死在固定地域、 固定村落、固定位置上,成了名副其实的螺丝钉。更有甚者,脱离 民主化的集体化难免导致非人人性化的“圈禁”:农民不准自由流动, 只能在出生地死靠干耗,无异于由自耕农退化成了“准农奴”或“准 奴隶”
生产和 生活的自主性、能动性以及经济独立性完全丧失了,人身自由也随 之丧失殆尽,更谈何经济民主权利?连最起码的经济民主权利都没 有,又谈何对社会公事和国家大事的政治民主权利?他们除了对当 官儿的点头哈腰对政府“山呼万岁”,还能咋样?正像乡亲们抱怨的 那样:“小命儿都攥在人家手心儿里,谁还敢说半个不字儿?”连地 里种什么、活儿咋干都说了不算毫无自主权,还侈谈什么“国家主 人”?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消极怠工一条路了:“为了省点儿气力儿, 吃饭时省口糠窝头,只能少干点儿活儿,在一边儿甦醒着了”。农业 劳动力既如此,谈何发展农村生产力?
对城市人而言,“下放农村”成了比“劳 改劳教”更严厉的惩罚。不少刑满释放农民哀求监狱给自己加刑以 便赖在劳改队不走。因为,“劳改犯,吃饱饭”总比自由自在地受穷 挨治、吃糠咽菜强得多。 农民唯一的指望就是子孙后代好好念书,“考出去”混个“吃国 家饭儿”的非农业户口。所有家长都教育孩子:“好生儿念书,将来 进城当工人吃饽饽!要不然就一辈子掏大粪在土坷垃堆里刨食儿 吃!”如此,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农村的人才资源、智能资源和文化 基因大量流失。进而陷入了恶性循环:越穷就越留不住人,越留不 住人就越穷。间接后果则是,广大农民对社会主义乃至国家越来越 失望、怀疑和不满。他们虽然不敢乱说乱动
各级政府和与农民之间的矛盾冲突日趋对抗化激烈化了,广大 农村基层组织和基层干部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农民虽然不敢冒 险公开反抗他们,但是,一旦有说话机会,积压在心头的冤、怨、 怒“三气”,就会疾风暴雨般发泄到身边的“农官儿”身上。这或许 就是为什么文革在农村同样获得了空前普遍而强烈响应的原因
更使这种反攻倒算“雨借风势,风助雨 威”,往复振荡、无限放大,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不论是利令 智昏狂妄自大的“右派”,还是目无尊长不服管教的“刁民”;不论 是一贯仇恨官僚主义的“三反”和“新三反”运动积极分子,还是“惯于以理压人、得理不饶人、吹毛求疵的小资产阶级”文化人, 都无一漏网最终受到了“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严厉镇压。 如此,当权派们仍嫌意犹未尽怒火难平,于是又开展了党内“反 自由化倾向”运动(“反右补课”),其目的就是要彻底肃清毛、周“纵 容自由化”的流毒。所有恃才傲物与领导离心离德的“清流”干部 害群之马、“混入革命队伍的异己分子”无一幸免,大都被狠狠横扫 了一通:该批斗的批倒批臭,该罢官的一撸到底”,该开除的彻底清 除出党,该劳改的流放劳改,该抓捕的“绳之以法。毛、周也受到“应有的”教训,并为此付出了相当的政治代价。……最后,便是 “热烈欢呼反右斗争的伟大胜利”了。 关于“抓右派”的人数问题,在一次会议上,毛主席伸出一个 巴掌说:全国估计有5 千。然而,以刘、邓、彭“铁三角”为首的 各级当权派,利用对运动的实际操控权力,强行“定比例,下指标” 层层加码,一口气抓了55 万,是毛主席估计的110 倍。例如,笔者 就读的小屯儿高小,六个老师一个炊事员就分摊了一个“戴帽儿右 派”,占教工总数的百分之十还多……
他不仅没成“右 派”,听说还成了“反右积极分子”。不久,郭老师回来了,还是教 我们算数。但是,明显地没精神儿了,态度也绵软了好多,再也不 刺恼人了,对不认真学习的学生也变得和蔼可亲宽容大度多了。然 而,讲课却远不如以前那么生动活泼了,一本正经的枯燥乏味,让 人直打哈欠……“好老师”弄得不好了,“坏老师”更没有个老师样 儿了
他劳改期满 后又回到一中继续教语文。然而,像二姐所说的那种激情却荡然无 存了,他在课堂上四平八稳一身庄重,目不斜视满脸神圣,充满了“冷静理性的光辉”,却干巴得像根“柴禾棍子”。结果,只上了两 三堂课,就被同学们强烈要求“下课了”。笔者更是由失望化为恼恨:“活该!这样的人就应该是右派?”长大后才渐渐明白:这或许就 是“在党和政府的教育挽救下通过劳动改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吧?
二姐认为:什么政治,太可怕了!哪有什么正事儿?离它越远 越好!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城门失火,殃 及池鱼”,理性至上论又导致了理科至上论。对文史哲等政治近亲课 程的态度也冷淡起来了,觉得这类东西公说公有理儿、婆说婆有理 儿,远不如数理化那样有真理儿、正理儿,不论大官儿小民,任谁 都不能胡说八道。因而,对文史哲即使认真学,也是为了获知应对 考试;对数理化则是玩儿命地学,而且着迷得不得了。结果,如愿 考上了山东大学数学系。虽然托文革的福毕业后改行搞了大半辈子 电子线路技术工作,但是,凭她那股“拼命三娘”的劲头儿,最终 还是小有成就,荣获了共产党员、省劳模、全国三八红旗手等不少“红帽子”。 而笔者却沿着自己的心路走向了另一股道儿。也许是从小儿就“太野,太爱凑热闹儿”了,拟或是皮小子天生的冒险精神所致, 反正是政治运动越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就越是对它感兴趣,越想 凑过去看看,弄明白到底儿是咋回事儿。就像儿时听“鬼故事”或 看抬死人入殓那样,越凶险越吓得一口气儿跑回家不敢回头儿,就 越爱听爱看。对于“整风反右”这等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越是血 糊淋拉不知道谁死谁活,就越觉得够刺激够味儿、提情绪来劲儿。
Tsking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
004
北面没有建筑的地方,都用苇席搭成墙壁,遮了 起来。在外文楼与民主楼之间的空阔处,也用苇席...
-
005
牛棚里已经呆了一段时间。自己脑筋越来越糊涂,心情越来越麻 木。这个地方,不是地狱,胜似地...
-
song书星,云烟未散01
-
song书星,云烟未散02
初中一年级语文课本儿上有一首新民歌:“天上没有玉皇, 海里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