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依附和創傷的嵌套模型
創傷可能是由單一事件、一系列事件或多組環境所造成的,可能導致生理、情感、心理或精神上的傷害。單一事件創傷,指的是一次性事件,例如遭搶劫、遭襲擊、意外或自然災害;而複雜與關係性創傷一詞,則被用來描述多次創傷事件所造成的創傷經歷,這些事件多半是持續性的(例如遭到虐待或忽視),且本質上跟人際關係有關。創傷性事件和創傷經歷在早期生命階段的影響尤其明顯。年輕時所經歷的壓力事件對大腦的發育可能帶來負面影響,如果壓力事件是依附對象所為,更是格外具傷害性。當我們所依賴的人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或甚至成為我們要保護的人,我們的自我意識與對整個世界的安全感,就會遭受嚴重挑戰。 然而,不是只有龐大的壓力源或大型壓倒性事件,會這樣過度刺激人類的神經系統直至不堪負荷,進而產生創傷。我們也可能經歷較小規模但持續性的壓力事件,而其有害影響不斷積累。我們血液中的化學物質組合,除了會在遭逢車禍、天災或物理攻擊事件時,基於生存需求而一次性地衝高之外,也可能會在每天面對高壓的工作環境、緊繃的人際關係、健康問題、生命過渡階段、交通堵塞、育兒時,一點一點地爆炸。我們的身體需要時間來代謝這些因為壓力而釋放的化學物質組合,而當我們處於慢性壓力的狀態時──無論是大壓力、小壓力、身體壓力、情緒壓力、心理壓力、環境壓力,還是存在意義上的壓力──我們都會被逼到瀕臨崩潰,進入交感神經系統積極運作的狀態。這代表,本來只是暫時的生存反應,反而成為常態。我們所感受到的威脅甚至不需要真實存在,只要我們反覆地出現威脅感,日復一日,就可能將神經系統逼入創傷狀態。 在關係層次中,不管是身體、性或情緒上的虐待、忽視,或者遭逢親密伴侶的暴力,這些創傷經歷全都會影響我們建立依附的能力。來自主要依附對象的持續傷害或遺棄(無論是家長,還是成年後的戀人),都可能會導致複雜的關係創傷。遭受備受信任的人所虐待或傷害,對於依附系統可能會造成格外嚴重的破壞,進而使人懷疑是否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安全地信任與依賴。單一創傷事件,例如車禍、醫療手術,或者一次性的攻擊事件,雖然不是發生在關係層次,但仍然會影響一個人在這個層次上建立安全依附的能力。不管我們的依附創傷一開始發生在哪個層次,關係層次都可能治癒我們的不安全依附類型。 如果家裡太雜亂或太乾淨、太安靜或太吵雜,或者有其他你無法適應之處,全都可能會為神經系統帶來壓力和緊張,促使我們做出生存模式的壓力反應。我的一位個案就曾發現,她現在的焦慮型依附和她小時候頻頻搬家的經歷關係很大。她與父母在關係層次上的依附經歷相當安全,但他們在短短數年內就搬了四次家,由於一再地失去朋友、學校、家屋,讓她的身體出現了一種持續的隱隱不安感。她發展出一個心理敘事,只要她在一個新地方感到舒適、開始安頓下來,她腳下的地毯就會瞬間裂開。家屋的一致性對她來說非常重要,而這種家庭層次的不安感,讓她現在無法在關係層次相信她的感情對象真的會是穩定不變的存在,進而讓她出現極高程度的依附焦慮。 地方文化與社區層次跟其他層次一樣,可能帶來傷害與創傷,當然也可能具有療癒效果。如果有人在其原生家庭或家鄉成長時總是格格不入,那麽當他找到一個能夠傾聽他、接納他、尊重他,甚至是稱頌他的網路社群時,自然就可能深深撫癒他的自我感與連結感。 在此嵌套模型中的下一個外部層次,是我們的生活所處於的更大社會結構與系統,例如經濟、法律、醫療、政治系統,以及宗教組織。偏見與壓迫的制度化,也就是整個社會結構特別偏好或歧視特定的年齡、種族、性別、階級、身體能力、性取向和關係取向(包括單偶制或多重伴侶關係),就是發生在社會層次。在社會層次中,誰被視為合法、誰被視為可獲得醫療保健和教育資源、誰被視為擁有親權、誰的生育方法又被視為可能損害親子關係,全都可能造成創傷或帶來依附傷害。此外,我們的存在是否受到法律保障本身,對於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安全感至關重要。社會學家約翰.加爾通將其稱為結構性暴力(structural violence,又譯制度暴力),不同於身體暴力(儘管兩者通常相互交織),結構性暴力是一種通常不可見,但卻巧妙嵌入社會結構的暴力。由於異性戀霸權、階級歧視、種族主義、能力歧視、性別歧視,人們的生活變得複雜、侷限,甚至有些迷失方向。結構性暴力可能不像身體暴力那樣明顯可見與直接,但它同樣極具影響力和危害性,因為它會在潛在現實(人們想像中的生活)和有限現實(人們發現自己所身處的世界)中創造差異。 不是只有資本主義會影響我們如何愛人、會愛上誰,在伴侶諮商的過程中我也注意到,父權思想與性別論述常常會侵蝕親密和依附關係。要發展健康的關係依附,就需要能在關係中感到安全。儘管女性地位在過去數十年中有了長足進展,但仍有許多女性在她們最為親密的關係中遭到歧視、物化、忽略、排斥,甚至是奴役。儘管我這一代所受的教育是,男生可以做的事,女生全都可以做,但多數跟我同輩的人依然覺得有必要除毛、染髮、曬膚、雷射、托高,或者在身上植入一些什麼,才會覺得自己的美麗達到一定標準,甚至要這樣每天才敢踏出家門。 對於許多女性來說,作為一名女性,女性主義反而帶來了更多的標準。喜劇演員蒂娜.費曾提到,好萊塢的種族和族群日趨多元,讓身體形象也出現正面變化,像珍妮佛.羅培茲、碧昂絲等人的出現,就改變了美國人對於美女的定義。纖細不再是唯一的理想身型,較為渾厚的臀部或大腿現在也會被認為是曼妙理想的身材。這些正面發展確實讓我們對於美麗的標準出現更多細微的變化,特別是看見了不同種族血統的女性、體型豐腴的女性、跨性別與身心障礙的女性;在過往狹隘的審美觀下,若跟纖瘦、四肢健全、順性別(cisgender)的白人女性相比,這些女性往往會被視為有所不足或次等的存在。然而,蒂娜.費指出,這些變化未必能夠解放所有女性,讓她們得以擁抱自已的身體,相反地,這反而: ……只是在女性必備的美麗特質清單上,再添上幾項而已。現在,每個女孩彷彿都應該要擁有:「一雙高加索風格的藍色眼睛、飽滿的西班牙厚唇、古典精緻的小巧鼻子、光滑無毛的亞洲肌膚、帶著加州陽光的小麥膚色、牙買加風情的熱舞電臀、瑞典風格的筆直長腿、日本風情的金蓮小腳、女同志健身教練般的精實小腹、九歲男童的滑嫩屁股、蜜雪兒.歐巴馬的手臂線條,以及一對如洋娃娃般的精緻乳房。 除了不斷增生的審美標準之外,女性現在也被期待要能以事業為重、追求成就、經濟獨立,而且不管是會議室、床笫之間、廚房還是托兒所,女性全都要能夠掌控全局。 我的一位個案,我們多數的治療都跟她的環境焦慮及其引發的各種生活困擾有關。她每天睜開眼睛,看出窗外,就會看到她眼中的危險世界。對於人類虐待地球的各種方式,都讓她個人感到極度痛苦。儘管她實際上不缺任何東西,但她經常對我說,「只要環境不好,我就不好。」 先前世代未能解決的創傷,可能會改變後代的基因表現,進而使後代更容易受到某些健康問題的影響,提升焦慮、PTSD與對危險的警覺性。這代表,你現在在自我層次上所經歷的某些身心狀況,實際上可能遺傳自你的祖先過去所經歷的集體創傷。 創傷可能會跨越代際、多元的形態出現,而且每個人和他們的神經系統對於同一事件的反應程度可能截然不同。創傷和依附創傷會讓我們無法產生安全感,如果沒有解決,就可能會嚴重損害我們建立人際連結、回應甚至正常運作的能力。所有層次都可能帶來威脅、斷裂、越界等情境,進而啟動我們的依附系統。換言之,不管是哪個層次,都可能會影響我們對於自己的身體、自己與他人關係,以及自己與整個世界之間的安全感。總是生活在混亂、恐懼與不確定性中,不利於安全依附的出現。我們可以在個別層次檢視所發生的潛在創傷,並且釐清它如何向上或向下滲透到其他層次。在文化、社會、集體層次持續發生的創傷事件,雖然不可能在個人層次治癒,但這不代表我們就無法在自我或關係這兩個我們擁有更大權力的層次,淨化或者修復自我。同前所述,所有人都可能在這些層次中獲得療癒。我們會需要把治療焦點放在斷裂發生的特定層次,但我們也要利用其他層次帶給我們的修復與喘息時間──不管是自我療癒、與戀人熱情相擁、讓人可以放鬆的自家、接納我們的社群、取得過往遭到剝奪的合法權利或利益,或者是走進大自然中,安靜地散步──這些都可以用來恢復我們的內在平衡。
55人阅读
獨頑癡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
安全依附:當童年時期的依附需求都獲得了滿足時
一般而言,安全依附兒童的家庭環境,多半是溫暖、支持性的。他們的照顧者通常可及、可得,對...
-
Chapter 2 依附的不同向度
研究依附的學者瑪莉.緬因認為,如果在童年時期,照顧者能敏感地回應孩子對於自主探索、接近...
-
Chapter 3 依附和創傷的嵌套模型
-
Chapter 4 合意多重伴侶關係
無庸置疑的是,CNM關係現在正迎來其文化高點,而且絕對不會只是一時。同樣是擁有多個性對象或...
-
為什麼要採行多重伴侶關係?
只要有人或伴侶來找我,不管是已經實踐CNM關係,還是打算要嘗試看看,我拋給他們的第一個問題...
> 查看全部14篇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