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说起他的肺病,仿佛在说他的第二艺术。我和他同时得的这个病,后来就一直无法摆脱,这个病很难治愈,最后韦特海默也染上了我们的这种病。但是格伦并非死于肺病,我想。让他身亡的是他所处的那种没有任何出路的状况 引自第27页 所有的高等学府都很差劲,如果我们读的学府不让我们睁开眼睛,那它永远是最坏的。 引自第39页 他说,我们必须一直呼吸新鲜空气,否则就无法前进,我们要达到高峰的理想就无法实现。他这个人对自已要求很高,很苛刻,不允许自己有不准确的地方。说话一定要过脑子,他厌恶那些人,没有想透彻就随便讲些似是而非的话,他因此几乎厌恶全体人类。 引自第44页 我们与一个人在一起,不必联系得非同寻常地紧密,他说。 引自第53页 我们的沉落者是一个狂热的人,他的自怜几乎不断地伤及他的性命 引自第51页 格伦有一次对我们说,我们观察人,看到的都是残疾人,外表,或者内里,或者外表和内里皆为残疾,没有别样的人,我想。我们越是长时间观察一个人,那么他就越发残疾。如此的残疾,以至我们都不想看清楚这个人的实际情况。 引自第53页 我们超过五十岁,就会觉得自己看起来显得很卑劣,没有骨气,我想,这种状态我们到底能忍受多长时间是个问题。 引自第56页 于是我离开一个笼子,进人另一个笼子,韦特海默说,离开煤市大街寓所进人特赖西,然后又返回煤市大街,他说,我想。从那可怕的大城市笼子里出来进入可怕的树林笼子,有时我藏在这里,有时在那里,有时在变态的煤市大街,有时在变态的乡村森林里。我从这一处逃离出来,又钻进另一处,一辈子就是这样。但这样的情况我已经习惯了,已完全无法想象还有别的什么生活方式,他说。格伦把自己关在美国的笼子里,我则关在奥地利的笼子里,韦特海默说,我想。他狂热地待在笼子里,我绝望地待在笼子里,他说。我们三个都处于绝望状态,我想。 引自第59页 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格伦曾说。我们做的一切完全都是荒谬的,包括格伦,我想。韦特海默的死也是事先就预料到了的,我想。值得注意的是,韦特海默总是对我说,我将会自杀,在森林里自缢,在你喜欢的丽池公园,他曾经这样说,我想。 引自第62页 他已经习惯了我陪他在维也纳逛街,多年,十年了,不过走的总是他的路,而非我的,我想。他总比我走得快,我跟着他很吃力,虽然他是病人,而不是我,正因为他是病人,所以他总是走在我前面,我想,总是一开始就把我落在后边。沉落者这个称谓是格伦的天才发明,我想,格伦从与我们相识那个时刻就看透了韦特海默,他头一眼就能立即把人给完全看透了,无论是谁。韦特海默每天五点起床,我五点半,而格伦是九点半才起床,因为他将近凌晨四点才上床,而且不是为了睡觉,格伦说,是让极度疲倦的身体逐渐恢复。我去自杀,我想,在格伦逝世韦特海默自杀之后,我在旅馆里边环顾四周边想。 引自第62页 他们从上边把他扔进生存这架机器,让他完全毁坏后从下边出来。抵抗是没有用的,他一再这样说。作为小孩子,母亲把他扔进这架生存机器,父亲一辈子操作这架把儿子彻底粉碎的机器。父母知道得很清楚,他们自己生活在不幸中,他们要把这不幸在孩子身上继续下去 引自第64页 我们躲避了这个灾,却进入了那个祸,我们就这样毁掉了,他说。我们总是离开,直到我们停止了,放弃了,他说。 引自第64页 但我没有能办到,我不能完全集中精力于这件事,他说,只有极端集中精力于某事,我们的愿望才能实现。自儿时起,我就希望死,像常说的那样自取灭亡,但从未能极其集中精力这样做。他来到一个世界里,而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无论哪个方面都让他极其厌恶,对此,他始终耿耿于怀。他已经有一把年纪了,以为想死的愿望可能已不存在了,不,不但仍然存在,而且年复一年益发强烈,但是还没有达到那种已经集中全部精力、务必付诸实现的程度,他说。我那有增无减的好奇心妨碍我自杀,他说,我想。 引自第67页 生存不是别的什么,就是绝望,他说。我每天早晨起床就开始厌恶自己,对要面对的一切感到害怕。晚上躺到床上,只一门心思去想死亡,不再起来,可是每次又睁开眼醒来,这可怕的事情一再重复,最终重复了五十年,他说。每当我们想到,我们五十年里的心愿只是死亡,可是一直却还活着,我们无法改变这种状况,因为我们实在太不坚定了,他说。我们就是可怜的人,就是卑劣的人。不是什么音乐天才! 引自第68页 我们不必总要学习和研究点什么,我想,我们只要学会思考,仅仅只是思考,让头脑自由思考就足够了。我们屈从世界观,完全听凭其摆布,这是最困难的,我想。 引自第70页 认为普通人会拯救你们这些复杂的人是极大的错误。这些心中充满苦恼的人去找他们,郑重其事地祈求他们拯救,他们则把你推进更深的绝望中。这些普通的人如何能够把那些离谱的人从他们古怪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呢,我想。 引自第73页 格伦在对他最有利的时刻死去,我想,但韦特海默没有在对他最有利的时刻自杀,要自杀的人,从来不能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时刻付诸实施,但所谓的自然死亡,总是在最有利的时刻出现。 引自第71页 我们从他遗留的资料中榨取我们所需要的,为了使死者死得更加彻底,如果他没有遗留下我们毁灭他所需要的东西,我们干脆就去编造,编造他的话语来对付他,如此这般,不一而足,我想。继承者是残酷的,这些还活着的人对待死者无所不用其极,我想。我们寻找有利于我们诋毁他的证据,我想。我们劫掠可以对付他的一切,为了改善我们的处境,我想,这就是事实。 引自第75页 我估计他已经把在特赖西和维也纳的这些纸条全部销毁了。让一切消失得杳无踪迹,这也是他的名言之一。每逢我们的一个朋友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就牢牢地把他钉在他自己的名言和话语上,用他自己的武器杀死他。 引自第74页 韦特海默一直就是一个准自杀者,但他让他的生命超期服役,他本该在自杀的几年前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比格伦更早,我想。他的自杀很尴尬、很卑劣,看看他采取的方式,偏偏要在齐策斯他妹妹的房前上吊,我这样想主要是为了平息自己心中的内疚,因为我始终不能释怀,为什么我没有回复韦特海默的来信,在某种程度上对他孤独的处境无动于衷 引自第75页 他对身处不幸的人感到痴迷,吸引他的不是人本身,而是人的不幸,只要有人的地方他都能遇到这种不幸,我想,他对与人打交道有瘾,因为他对接触不幸有瘾。人就是不幸,他一再说,我想,只有傻瓜才会说与此相反的话。出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不幸,他说,只要我们活着,不幸就持续不断,只有死亡能将其终止。 引自第83页 预谋也是他的一个词语,用在这次自杀上的确很恰当,我想,他的自杀就是预谋的,我想。我身上所有的禀赋都与死亡有关,他有一回曾对我说,这是生我者的居心叵测,他说,我想。 引自第82页 他总是说,我在写格言警句,我想,这是没有多少价值的艺术,只是精神上一种呼吸短促的表现。 引自第84页 归根到底,我就是这样一个具有普遍危害的格言警句家,狂妄地、肆无忌惮地、不知羞耻地混入哲学家行列,如同鹿角甲虫混同于鹿,他说,我想。如果没有什么喝的就会渴死,没有什么吃的就会饿死,他说,所有这些格言无非就是这样一些所谓的智慧,诺瓦利斯写的格言例外,但是他也说了许多荒谬的话,他说,我想。 引自第84页 谈什么哲学?其实对其一无所知。谈什么生存?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生存,他说。经常我们开始研究点什么,并没有坚实的基础,常常对研究的课题一无所知,甚至茫然无头绪,他说,我想。如果我们着手于工作了,就会淹没在各个方面我们所拥有的浩瀚资料中不知所措,最终一无所成,这是事实,他说,我想。尽管我们知道这种情况,仍然还是再致力于探讨我们所谓的人文精神方面的问题,去做我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制造出精神产品。这是何等荒谬!他说,我想。从根本上说我们有能力做一切事情,同样,从根本上说,做任何事情我们都是失败者,他说,我想。我们伟大的哲学家,我们最伟大的文学家,他们已经萎缩成唯一的一个有价值的句子,他说,我想,事实就是这样。 引自第85页 比方说康德的作品,久而久之,这部作品就萎缩成康德那东普鲁士的小脑袋,萎缩成完全由夜和雾组成的模糊世界,它与其他世界一样以同样的无助而告终,他说,我想。本想造就的是一个庞大的世界,结果只剩下某种可笑的细节,他说,我想,一切大作都是这样的情况。所谓伟大,到头来变得只能让我们对其可笑和可怜感到同情。莎士比亚也萎缩成只能让我们感到滑稽可笑的模样,如果我们用锐利的目光去观察,他说,我想。这些大神已经早就胡子拉碴地出现在我们那种带把的大啤酒杯上了,他说,我想。只有傻瓜才敬佩他们,他说,我想。所谓精神人,在像他所说的划时代的作品中日渐憔悴,最终只把自己弄得贻笑大方,无论他叫什么名字,叔本华还是尼采,都一样,无论是克莱斯特还是伏尔泰,我们看到的原本是一个令人感动的人,他滥用他的头脑,到最后证明自己是一个荒谬的人,被历史一再超越。 引自第86页 所有这些人都滥用了他们的天赋,在精神方面犯下严重罪行,为此他们受到惩罚,被我们永远禁闭到书柜里,让他们在这里窒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的图书室可以说是监狱,我们把我们的精神伟人关起来,康德自然享受单间,还有尼采、叔本华、帕斯卡、伏尔泰、蒙田,所有这些大师级的人物都住单间,其他人则关在集体牢房,但所有这些人都永远无限期地关在里边,亲爱的,别想从这里出去,这就是事实。如果这些罪犯有谁越狱逃跑,他们立即就会被制伏,就会把自己弄得十分可笑,这是事实。世人都知道保护自己不被这些所谓的精神伟人所伤害,他说,我想。这样的大师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被制伏,被关起来,自然总是被判为没有人文精神、包藏祸心的人,他说,我想,同时我观察着厅堂的天花板。但是我们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说,我想,不论我们说的是什么,都是废话,我们整个一生都没有任何意义可言。这我早就明白了,刚开始会思想时就明白了,我们总是废话连篇,我们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对我们所说的也都是废话、蠢话,人们在这个世界上至今所说的一切都是废话、蠢话,他说,的确,写出来的文章当然也的确都是废话、谎话,我们拥有的书面的东西都毫无意义,如历史所证明的,只能都是毫无意义的文字,他说,我想。 引自第87页 确切地说,我们只能诞生在被人误解当中,在我们整个生存期间,无法从这种被误解当中逃脱出来,不管我们怎样努力也办不到。每个人都观察到这种情形,他说,我想,因为每个人不停地说出的话都被误解,无论其他方面如何,至少在这一点上大家还是有共识的,他说,我想。是误解把我们置于这个充满误解的世界,我们得忍受这个只有误解组成的世界,然后再以唯一的一个大的误解离开,因为死亡是最大的误解,他说,我想。 引自第88页 友谊,归根到底,如经验所证实,只有建立在背景相互接近的基础上,才能维持永远,我想,一切其他的说辞都是欺人之谈。 引自第90页 我们一辈子都在逃避干这种外行事,但这个外行总追着我们不放,我想,我们极为紧张地设法躲避,我们写的东西业余、肤浅,一辈子都想可别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总是不能幸免。我希望从现在起不再重复以前的错误。 引自第94页 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想,这是在儿童的脑子里就该清楚的事情,人想要干什么,想要拥有什么,必须拥有什么,我想。 引自第94页 我以前开始写点什么也总是草拟很多这样的只言片语,这种坏习惯已经毁了我许多文稿,是的,我们为了写作需要这样一些显示意图的草稿,但是如果我们这样的东西写得太多,就毁掉了一切 引自第92页 他在弹施坦威时总是蜷缩着,像个残疾者,整个音乐界都持这样的看法,但他们绝对都受了蒙蔽,我想。无论在哪儿,格伦都被想象为虚弱、残疾的模样,作为典型的精神人,人们把他定位在畸形,以及与此紧密相连的过度敏感,但是,他的确具有田径运动员那样的劲头,我和韦特海默加起来也抵挡不过他。我们立刻就明白这一点,你看,他亲自把妨碍他练琴的一棵白蜡树给锯掉了,那棵树在他的窗前,很粗,直径至少有半米,他一个人就把它伐倒,根本不让我们上前帮忙,然后立刻分割成小木块,靠房墙垒起来,典型的美国人的做派,我当时想,我想。 引自第97页 我本来是可以不必锯掉白蜡树的,他说,我想。我们常常砍伐这样一棵白蜡树,在精神领域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砍伐,他说,而我们本可以轻而易举地以其他方式达到目的,他说,我想。 引自第97页 他说,什么妨碍我们就要把它除掉,即使是一棵白蜡树。我们不要事先问来问去,是否可以这样做,这只会削弱我们,对我们是极其有害的,可能最终将我们毁掉,他说,我想。 引自第98页 凌晨三点,他精疲力竭地蹲在独裁者塑像的脚上,他与他的《哥德堡变奏曲》,我想。一再出现这样的场景,格伦靠在独裁者的腿肚上,注视着地面。他不允许别人与他打招呼。大清早如同重新诞生到这个世上,他说。每一天我的头脑都是新的,他说,只不过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个头脑仍然是旧的,他说。 引自第99页 我们的生存在于不断与自然对抗,去反抗自然,格伦说,直到我们自动放弃这种敌对,因为自然比我们强大,由于狂妄和傲慢,我们把自己弄成了艺术产品。我们不是人,我们是艺术产品,钢琴演奏家是艺术产品,令人厌恶的产品,他总结说。我们是总想逃脱自然的人,但又总是做不到,这是当然的,他说,我想,我们就停留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引自第100页 我一辈子都害怕在巴赫和施坦威中间被挤压,得付出极大努力才能摆脱这种恐惧,他说。理想的是我成为施坦威,格伦·古尔德对于我是不必要的,他说,我若成为施坦威,就能让格伦·古尔德完全变成多余的了。 引自第100页 对我来说不是,我在认识格伦之前就想到了放弃,想到了如此这般长期努力毫无意义。不管到哪里,我总是最好的,并习惯了这一境遇,但这并不妨碍我想到放弃,想到打破这毫无意义的虚幻,不去听赞扬我、证实我是最棒的之一的那些声音,我是最棒的之一,并不能满足我,我想要的是,要么我是最棒的,没有之一,要么什么都不是 引自第103页 韦特海默的一切行为并非出自他本人,我现在对自己说,韦特海默一直都是看着别人,跟随和模仿,他关注我的一切,然后跟着我的样子去做,他把我的失败也看在眼里,并加以模仿,我想。只有自杀是他自己的决断,完全是出自他的内心,我想,因此到了生命的尽头,估计他会有一种胜利了的感觉。也许他通过心甘情愿的自杀,要全面地超过我,我想。性格软弱的人会成为软弱的艺术家,我对自己说,韦特海默明确无误地证实了这一点,我想。 引自第105页 所谓的知识分子憎恨所谓的知性,自以为他可以在被亏待的穷困者那里找到幸福,以前人们称这些人为被侮辱或被损害的人,他说,但他在那里没有找到幸福,找到的同样是卑劣,他说,我想。 引自第107页 我们总是试图以金蝉脱壳的方式逃脱自己,但我们总是失败,总是碰壁,因为我们不承认我们是逃脱不了自己的,除非死亡。现在韦特海默逃脱了自已,我想,以某种程度上令人反感的方式。 引自第107页 我与韦特海默不同,从来不想成为格伦·古尔德,他特别希望能成为格伦·古尔德,我总是想成为我自己,而韦特海默总是与那些人为伍,他们一辈子不惜一切代价都想成为另外一个人,一个他们坚持认为受上天眷顾的人,我想。韦特海默愿意成为格伦·古尔德,成为霍洛维茨,也许还愿意成为古斯塔夫·马勒,或者阿尔班·贝尔格。韦特海默不能视自己为独一无二的人,每个人都能并且必须这样做,如果他不想绝望的话。不管是怎样一个人,他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我总是对自己这样说,于是我就得救了。 引自第110页 他一方面过高地估计了他的能力和发展前景,另一方面也估计得过低,我想。对我他也总是索求超过给予,我想。他对我还有对其他人总是需求过高,无法实现,因此他总是感到不幸,我想。 引自第117页 可以说,韦特海默想方设法做一个不幸的人,做一个像他总谈及的那种不幸的人 引自第118页 这个竭力仿效我的人对我的仿效是全方位的,即使是不适合他甚至与他对立的方面,我想。对韦特海默来说我总是有害的,我想,这种自责,只要我活着,就无法从我的脑海里排除,我想。韦特海默是一个不能独立自主的人,我想。在许多方面他比我敏感,但这恰恰是他最大的缺点,归根到底他的感觉总是错误的,他的确是个沉落者,我想。 引自第120页 最终他如果说不是痴迷于,那也是爱恋上了失败,我想,固执地纠缠其中不能自拔,直至生命尽头。实际上可以说,他虽然身处不幸,深感痛苦,但如果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不幸,或者顿时他的不幸烟消云散了,他会更加不幸 引自第120页 今天我写这些无聊的东西,竟敢称其为文学随笔,真是大言不惭,好吧,姑且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再运用一次这个可恨的字眼,今天我写这些所谓的文学随笔,就是在随意排泄,最终,我也必须诅咒和撕毁它们,将其化为乌有。 引自第126页 我想,的确在适当的时候立刻停止不再弹琴,这使我坚强起来,我想,比那些没有停止钢琴事业的,比那些钢琴技艺没有我好的人更坚强,那些人满足于他们的半瓶子醋水平,自称教授,以受表彰和获奖牌为荣,我想。所有这些在音乐学院毕业后争相举办各种音乐会的人,都是音乐傻瓜蛋,我想。 引自第127页 他总是脑袋里装着了不起的、非常了不起的理论(比如他那些格言警句!),我想,这的确是拯救人的生活和生存的哲学,但他不会将其运用到自身。理论上他能够对付所有生活中的不快,能驾驭所有令人绝望的状况,能战胜世上碾压人的恶魔,但在现实里他从来没有能力这样做。 引自第129页 我们这个国家有史以来从未处于今天这样的低谷,我说,从未受到如此卑劣、愚钝和意志薄弱者的统治。但是,人民是愚蠢的,我说,太软弱,以至于无法改变现状,他们很容易被现在执掌政府的这些人蒙蔽,进入这些充满权力欲望、诡计多端的人设下的圈套。 引自第136页 我们无法选择我们的出生地,我想。然而,当我们有被出生地扼杀的危险时我们可以离开,起身离开这个地方,倘若我们错过了应该起身离开的时刻,那我们就会被它毁灭。 引自第143页 理论上,我们是懂得他人的,但实际上我们无法忍受他们,我想,常常只是勉强地与他们打交道,总是从我们的好恶出发对待他们。我们不应该只站在我们的角度看人,应全面看待和对待他们,我想,同他们打交道要以这样的方式,即完全脱离任何偏见,但这我们做不到,因为我们实际上总是对任何人都抱有偏见。 引自第146页 法庭摧毁了无辜者及其家人的一生,但法庭并不在意,我想,陪审团判案总是由着一时的兴致,并且基于对其同胞的敌意,虽然他们也认识到他们的判决是对无辜者的犯罪,而且是无法挽回的犯罪,他们却很快把这一切忘到脑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引自第148页 忽然一个所谓的从来不是普通人的普通人,从他所处的环境中被撕扯出来,的确一夜之间被关进了监狱,我想,如果还有可能从里面出来,他也只能是完全毁灭了的人了,一具被司法机关弄得面目皆非的残骸,我得说,归根到底整个社会都应该负责任。 引自第150页 将来如何我不感兴趣,她说。 他们(这些高贵的先生!)总是谈论她不理解的一些事情,过得无忧无虑,把他们的全部时间都用来琢磨如何把钱花出去、如何打发时间。她本人从来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甚至也没有不幸,与那些她称之为高贵的先生相反,那些人总是不缺钱,也不缺时间,却总是抱怨他们如何不幸。 引自第154页 我们总是想象我们与他们坐在一起,一辈子都感到被他们吸引,正是这些所谓普通的人,我们对他们的想象自然与他们的实际不符。我们一旦真的与他们坐在一起,就会看到他们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一切不过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同类,我们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旁,坐在他们中间,受到的只是可怕的伤害和冲撞 引自第156页 我们在乡下,面对比在城市里更加赤裸裸、始终都不能解决的世界问题。在城市里,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完全隐姓埋名地生活,我想,在农村无遮无拦,我们直接面对那些卑劣、可怕的东西无法逃脱,如果我们在农村生活,短时间里,这些卑劣可怕的东西就一定会毁掉我们,这无法改变 引自第157页 总之,这样一些人,总是面临在这一个和那一个死胡同中间选择,我对自己说,永远逃脱不掉这样的命运。沉落者生来就是沉落者,我想,他永远是沉落者,如果我们仔细观察我们周围,可以确定这个周围几乎就是由沉落者组成的 引自第158页 我们总是一再与这些沉落者、这些钻死胡同的人打交道,我对自己说,并快速迎风走去。我们要花大力气从这些沉落者和钻死胡同的人那里拯救我们自己,因为这些人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奴役他们周围的世界,除掉他们周围的人,我对自己说。他们如此软弱,正因为他们自己如此软弱,他们才有力量对周围世界以毁灭性打击,我想。他们有恃无恐地对待他们的周围世界、对待他们周围的人们,我对自己说,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假如我们被他们推动着走,进入了他们的运行机制,那就太晚了,那多半就难逃脱他们的魔掌,他们就会不惜动用一切暴力手段把你毁掉,无论你在哪里,我对自己说,对他们来说,每个牺牲品都罪有应得,都不能让他们怜悯,包括自己的姐妹,我想。他们从他们的不幸中,从他们沉落者的运行机制中获取了巨额资本,我朝特赖西走着,对自己说,尽管这些所谓资本归根到底自然是毫无用处的。 引自第159页 我们总是错误地描述和判断他人,我们的判断不公正,我们的描述卑劣,我对自己说,无论我们怎样描述,无论我们怎样评判,都无法避免。 引自第161页 因为那些从事创作精神产品的人们常常说,他们的产品没有任何价值,其实他们非常看重他们自己的创作,只不过不公开承认罢了,因为他们羞于看到自己的作品被低估,于是就率先贬低自己的作品,以便至少在公开场合涉及对自己作品的评论时不必感到难堪。 引自第163页 我们说出一个词,就毁掉了一个人,而这个被我们毁掉的人,在我们说出那个毁灭性的词语时,对这致命的事实毫不知晓,我想。而且这个面对这样一个致命的词语和概念的人,对这个词语和概念的致命作用一无所知,我想。 引自第165页 而《哥德堡变奏曲》本来目的在于,让一辈子因失眠而痛苦不堪的人感到失眠症变得可以忍受,我想,这支乐曲却要了韦特海默的性命。谱写这支乐曲原本是要愉悦心情,但在近二百五十年后,把一个绝望的人,即韦特海默,杀害了 引自第167页 弗兰茨现在还记得很清楚,电话中他的主人一再强调要一架完全没有价值、琴音极其失调的钢琴。一架完全没有价值、琴音极其失调的钢琴,韦特海默在电话里一再重复 引自第180页 我看到韦特海默的电唱机还敞开着,上面放着《哥德堡变奏曲》的唱片,于是我启动了电唱机。 引自第181页
270人阅读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