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剧场里的风云巨变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生的起伏谁也无法知晓，但戏剧中人物的命运却可以被人安排，这也是戏剧创作者的兴趣所在。
一九四三年的春天，《称心如意》正式公演。此前，杨绛一直用杨季康这个名字，没有自己的笔名。李健吾建议她起一个笔名印在宣传片上，她想了半天，就决定用杨绛这个名字。这个无心之举，竟让这个笔名跟随了她一生。
杨绛在《称心如意》中，讲述了发生在三十年代上海的世间百态。主人公李君玉因为自幼失去双亲，不得不投靠其他亲属。她在亲戚家里到处受到排挤，谁都不愿收留她，她受尽了亲戚们的欺辱。后来，她在偶然间得到了舅舅的偏爱，被认作孙女，她的人生终于得到了称心如意的结局。
这是一个笑中带泪的故事，也是世间百态的真实写照。杨绛用幽默的语言刻画着剧中的每一个人物，他们的形象无不跃然纸上。这部戏剧凝结了杨绛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也是杨绛扎实文学功底和深厚文化素养的展现。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正处于新旧文化交替的阶段，西方文化不断侵蚀着传统文化，生活在上海滩的人们也日渐变得浮躁、贪婪。而杨绛剧中所反映的问题，正切中人们思想中的困顿，因此，《称心如意》得到了观众的广泛共鸣。
剧作公演之后，还获得了很多专业人士的好评。杨绛细腻的笔法、细致入微的观察得到了剧评家的一致认可，他们还非常欣赏杨绛塑造的人物。
从心惊胆战地等待剧本通过，到“称心如意”地欣赏自己剧本的演出，杨绛的心情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起落。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剧本能够如此成功，当初的自己并没有成为剧作家的念头，写出《称心如意》纯粹是自己的“玩票行为”。可是，现实就是如此地充满戏剧性，许多人写了无数部剧本，可能没有一部剧本会上演，但有些人却无心插柳柳成阴。不想得到的东西会送上门来，渴望的事情却总是遥不可及，这就是命运对人们的捉弄吧。
《称心如意》上演不久后，杨绛就收到了她创作剧本的酬劳。她请上几位给予她帮助的朋友，几人在饭店里开怀畅饮，将杨绛的酬劳消灭的一干二净。虽然，杨绛得到的酬劳很少，但没有比作品被承认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她不想将支撑家庭的重任都压在钱钟书一个人身上，她要接着努力创作剧本，用剧本的酬劳来撑起他们的小家庭。
世界上最欣赏钱钟书的人必然就是杨绛了，她甚至被玩笑认为有“誉夫癖”，时刻不忘念叨丈夫的好。在杨绛的心里面，钱钟书是一个学富五车的才子，他不应该被世俗的烦恼所牵挂，他的精力要投入在学术研究上。因此，她和钱钟书在一起后，从不奢望能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甘守平淡，乐得自在。
有了前进的方向，杨绛不再犹豫彷徨，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连续创作了多部作品。《弄真成假》《游戏人间》《风絮》都是她在这一时期写下的佳作，其中，尤以《弄真成假》最能代表她这一时期的成就。
在一九四三年，杨绛完成了剧本《弄真成假》的创作。此剧主要讲述了在浮华的上海滩，一些人绞尽心思地追求功利，渴望利用捷径发家致富。但是，到了最后他们的求财路都以失败告终，他们的命运并没有得到扭转。
剧中的主人公周大璋仪表堂堂，但家境贫寒，只能寄居在亲戚家里。他幻想迎娶地产商的女儿后，能够改变自己一贫如洗的处境。于是，他抛弃了自己的情人张燕华，想方设法去接近地产商的女儿。故事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周大璋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既没有娶到地产商的女儿，又失去了他的情人，他还是原来一贫如洗的模样。
《弄真成假》充分反映了当时浮躁、拜金的物质社会，因此，它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响，各大报纸杂志都争相刊载相关新闻和评论。甚至连出演该剧的演员，也写了联名信来感谢杨绛的剧本，是这个剧本让他们在剧场里出尽了风头。
杨绛的家人都纷纷前去剧场观戏，支持杨绛的创作，连体弱多病的父亲也前往了剧场。家人们不知道此剧会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每场演出都伴随着观众一次又一次笑声。父亲杨荫杭非常激动，他看到女儿创作的剧本如此受欢迎，他的眼里不禁流出几滴骄傲的老泪。杨荫杭知道女儿是优秀的，但从没想过他的阿季能做出这样的成绩，他深以为傲。
杨绛的几部作品，都受到了戏剧界的一致好评。她之前虽然没有从事过戏剧创作，但她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扎实的文字功底让她受益颇深，而且，心思细腻的她总能发现平凡生活中的人生真谛。她用风趣幽默，又充满深度的语言，刻画着剧本中的人物，剧中的每一个人物，无不细致入微、丰满而圆润。
在戏剧界的成功，也让夫妇俩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杨绛创作戏剧得到的酬劳，都用在了补贴家用和孝敬双方父母的身上。她很少为自己买漂亮的衣服，她知道在战乱的年代，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杨绛惟愿一家人能够幸福安平，希望女儿能快乐成长，所以，她总是尽力地去满足女儿的要求，看着女儿一天天的长大，她劳累的身心就会无比放松，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战争年代的残酷，是和平年代人们无法体会的。战火纷飞阻隔了亲人们的团聚，使恋人们的无奈别离，更给人们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几年前的抗战，让杨绛失去了母亲和姑母，她饱尝了生死别离的痛楚。她没有想到仅仅几年之后，自己心中最崇敬父亲，也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一九四四年末，抗日战争已经进入到了尾期，日军开始了疯狂地反扑。上海的局势也动荡不安，父亲杨荫杭就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去苏州避难。阿圆也随着父亲一同来到了苏州，杨绛并没有担心，因为阿圆十分喜欢和外祖父一起玩耍，而且那里还有很多同龄的孩子陪伴着她。这本是与父亲的一次短暂分别，谁知道几个月之后，杨绛和父亲竟已生死两隔。
父亲杨荫杭到苏州几个月后，突然患病，医院无法治愈父亲的病，就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在苏州的弟弟通知了杨绛父亲病危，杨绛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决定赶到苏州去见父亲。但当时战事波及到上海周边，上海与外界的交通都被隔断。
杨绛好不容易弄到了去苏州的汽车票，她和弟弟妹妹们都已心急如焚，他们急匆匆地就搭上了一辆破旧不堪的汽车。汽车里挤满了逃难的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是站着的，杨绛无暇顾及这些，她只想赶到父亲身边。
可刚出上海不久，汽车就无法前行了，前方的道路都被破坏，汽车无法通过。而且在这里还有随时被日军和土匪袭击的危险，汽车不敢逗留，立马返回了上海。回到家里的杨绛失魂落魄，冥冥之中，她仿佛知道，自己永远看不到父亲了。果然，家人们已经收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他们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失魂落魄的杨绛。
生命中有很多不能承受的沉重，父亲去世的消息对于杨绛来说，就是她永远无法愈合的裂口。她明明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但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她只有骗自己父亲还在苏州安详地照看着孩子们才能减轻心中撕裂般的痛。全家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沉重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感到窒息。
几天后，杨绛托人买到了去苏州的火车票，他们兄妹几人又匆匆赶往苏州。来到苏州，杨绛看到了在祠堂里摆放着的父亲的灵柩，她扑倒在灵柩前失声痛哭，往事如电影般闪现在她的脑海里。教她读书识字，给她讲名人轶事，告诉她如何做人的父亲，如今安稳地躺在灵柩里，她再也不能和他说一句话了。
杨绛写过许多部喜剧，她可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以让破散的家庭重新团圆，但对于现实的生活，她发现她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就连父亲的弥留之刻都无法见到。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命运，在他的面前，任何人都要选择顺从，当悲伤的结局在现实中上演，我们也只能轻声叹息，付诸回忆，然后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