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
除了男女分开,关系不好的作家也要人为帮他们隔远点。性格乖僻的作家又著作等身,就让他独霸一个格子,比如纳博科夫。我坚持把萨特和加放在一起,和高明争论很久。高明说他俩不是决裂了吗。我说胡扯,他俩是一生的挚友。但托尔斯泰和契河夫我坚持要分开。高明说托尔斯泰不是跟契诃夫挺好吗,契诃夫病重时他还去探望了。我说契诃夫跟托尔斯泰一般般,和高尔基才好呢。这当然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但是作为一个书店老板,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摆弄这些书。这是我的王国,我愿意怎么放就怎么放。我嫌弃冯唐日渐油腻,把他的大部分作品放在“毒鸡汤”书架上,只留下“北京三部曲”,孤独地占据当代文学小小一角。我还让胡兰成和张爱玲离了很远很远,一个在最顶上,几乎看不到,一个稍微弯下腰就可以够着。我贴心地让伍尔夫跟张爱玲做邻居,这俩女的要是认识,关系应该能挺好。 引自 第一章 离河书店,我爱你 “为什么叫离河书店呢?”女孩的眼睛又大又圆,像小鹿一样。 “我一开始是只想卖小说的,”我站在收银台前,鼓起勇气说话了,“小说写的是故事,故事就是悲欢离合。用‘河’这个字是原本想把书店开在河边。”克服了社交恐惧的我开始滔滔不绝,“当然河流是平原文明的源头,比如两河流域、黄河流域,用‘河’这个字,也是想做点传承文明的事情,毕竟我开的是书店嘛…” 引自 第一章 离河书店,我爱你 但是长发女孩不买书,也不买饮料,就天经地义地坐在那里看书。有时她会拿不止一本,就像皇帝选妃样,从书架上挑出好几本拆封的,摞成一摞放在面前,这本看看,那本翻翻,走的时候甚至想不起把书插回到书架上。 引自 第一章 离河书店,我爱你 我的怒气没有全撒出去,冲动之下,我找来两张纸,写下一段文字,贴在了书店最显眼的地方。 离河书店是一家独立书店 不是图书馆,不是大型连锁书城 所以 我们拒绝在此堂食 我们不是情怀贩卖家 我们把书店当成一门生意 所以,请消费阅读 很抱歉,这可能不是您心中的书店 这可能看起来很功利 但我们想让书店活得久一点 恳请理解 引自 第一章 离河书店,我爱你 回忆那些逛过的书店,我才发现为了减轻陈列压力,各家真是招数出尽。最普遍的办法是用分类牌占据一整个格子甚至好几个格子,视觉上很好看不说,这些地方也统统不用放书了。当然还有放假书的,让自己沦为某些咖啡馆的样子。这样的书店主理人我遇过,说起店里的假书,非常理直气壮:“顾客反正也够不到,只是装饰嘛。” 引自 第一章 离河书店,我爱你 2019年夏天,我们忙得焦头烂额,不停往外掏钱。 不光我们,全国的书店都在折腾,你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业内新闻,全是书店开张的重磅消息。国字号新华书店以各地出版集团为依托,聘请国内外知名设计师,开出的书店一家比一家大,一家比一家气派,引起民众蜂拥而至。连锁书店不甘落后,为抢夺“最美书店”称号使出浑身解数。科技感、奇幻感、古典风、童话风…各式各样的书店横空出世,有时你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做空间设计还是在开书店。更多人从各行各业涌到这里,有互联网大厂的,有四大律所的,做汽车的,做工程的,做家纺的,做服装的…还有数不清的白富美和高富帅,初次创业也瞄准了书店。在2019年,所有人都热衷于开书店,所有人都痴迷于开书店,所有人都踏入了这个古老的行业,所有人都发了疯。 引自 第一章 离河书店,我爱你 后来我知道这位女性是一位很有权力的人,她在上苑,去哪家店铺都是被追捧的。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近乎于卑躬屈膝的服务是上苑的生命线。在顾客和商户的纠纷中,上苑永远不问理由站在顾客那边。我在文创园看店尚且委屈不平,深感遇不到好顾客,和上苑一比,文创园的顾客无非是拍拍照、打打卡,称得上可爱了。 引自 第一章 离河书店,我爱你 于是我独辟蹊径,做了一块巨大的喷绘挂布,印上了离河书店的logo和slogan,还有卡尔维诺写于《树上的男爵》的一段话: 基于某种内心的执着追求的事业,应当默默进行不引人注目。一个人如果稍微加以宣扬或夸耀,就会显得很愚蠢,毫无头脑甚至小气。 引自 第七章 最好的秋天 要到2020年发生疫情之后,我们才通过一个调研了全国大部分民营书店的报告中得知:90%的书店没有靠咖啡挣到钱。靠咖啡盈利的书店,也逐渐停止采购新书,转型为有书的咖啡馆。而在那时,我们只是以为自己不行。 引自 第七章 最好的秋天 对于我这代女儿来说,和父亲心意相通比发射一台载人火箭还难。我知道我爸爱我,只是吝啬对我的表达,可我偏偏就想要。长久以来,我做什么都带着对我爸的讨好,总希望人生的每步路都从他那里得到像我妈一样的认可。可我爸他太沉默了,在什么还都没发生的一月,我爸给书店浇了快三个月花,隔三岔五就跟着我妈来书店看我,在文创园附近背着手孤独沉默地溜达,用自己的方式了解女儿和女婿的生意。他修好了家里坏了很久的洗衣机、冰箱和关不上的门,每天都喂猫、遛狗、买菜,一个人抵抗来自他乡的寂寞。适应性很强的我妈一个礼拜之后就开始和邻居打招呼,和便利店老板聊天,而我爸,到他离开沈阳时,也没有和热情的东北人说过几句话。 引自 第七章 最好的秋天 面对第一个晚上进来的134个人,说离河书店买书群就此诞生了,我们先来一个口号,“有情聊天,无情买卖”。大家哈哈笑起来,说没错,“我们是来买书的”。 引自 第七章 最好的秋天 一天晚上我独自回家吃饭,我妈问我书店怎么样。我说还好,二月的钱攒够了,现在愁三月的。我妈一如既往地鼓励我,我爸一如既往地沉默。上一次我们父女不欢而散是他质问我为什么从出版社离职,那句话给我的刺激尚未消除,于是我也闭紧了嘴。饭桌上的气氛就像上一顿饭、上上一顿饭、最近我回家吃过的很多顿饭一样,充满了可怕的疏离。如果不跟他们说书店,还能说什么呢?我又不生孩子,这是比我没留在青岛出版社更叫他们失望的事。就在一年之前,我妈还鸣咽着对我说,因为我的任性,她这辈子都当不上姥姥。在这令他们难以忍受的异乡,城市因疫情空空荡荡,女儿因经济压力日渐消极,我们一家就像三个共处一室的陌生人。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你也快四十了,怎么还是觉得你爸不爱你呢?不爱你他能来沈阳吗?他一点都不喜欢沈阳。不爱你,他能一来就修这个修那个吗?不爱你,他能帮你喂猫铲屎吗?不爱你,能说给十万就十万吗?小佳她们能跟你比吗?你爸去给她们修过屋子、给过她们钱吗?你昨天让你爸太伤心了。”我妈说,“你爸很疼你的,你为什么总是怀疑他呢?”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我和高明在这期间窥探到一个书店这行的不传之秘:很多看起来光鲜的书店其实只是老板们的副业。有卖咖啡机的、做地产的、搞投资的,这些老板之所以开书店,除了满足情怀,最重要的是给自己的主业打造一张文化名片。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他也不能后悔从软件园离职,“成年人了,只能往前看”。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如果开书店是个错误,那我们在商场开书店,更是错误中的错误。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高明尝试着问大驴钱的事,大驴说是众筹来的。高明皱着眉头说这时候扩张不是个好主意,尤其是两地。但大驴的狂热就像我们2019年去上苑,能让他清醒过来的只有他自己。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我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任由高明摔了一地东西后离开书店。高明想通过书店挣钱,而我想通过开书店得到创作的救赎。与卖书相比,我更渴望的是写书,可我受阅历限制,写不出满意的作品。这无能与野心羞于启齿,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内心深处。高明早就知道,但他怜惜我卑微的信念,从未提起。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高明否定了我的毕生梦想,我摧毁了他的所有尊严。两个彼此最珍视与疼惜的人,因为开了一间书店,吵到几成死仇。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这就是我开书店这三年,我得到的和失去的一切。我在一片狼藉中放声痛哭,不停干呕,恨不得从喉咙里长出一只手,掏出我灵魂深处的所有悔意与痛苦。 我恨开书店,这件该死的事毁了我。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高明在那里买了胡续冬的《胡吃乱想》,又送给我看。这本书表达的生活态度和胡续冬本人一直都是我们的追求与渴望。我们提醒对方不要平庸,坚持理想,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而努力奋斗。 引自 第十一章 如此狼狈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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