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1.1942年发生了很大的旱灾。那年饿死了很多人,我们说“毛人不毛家”,意思是有的人家可能有幸存的人,但没有一家没有死人。那年我十岁,对灾荒的记忆非常清晰。那是民国三十一年,年成不好。老人家说:“那年的大年成啊,就是饥荒。”......旱灾刚开始,还能吃点野菜。后来,所有的农你作物统统死亡,地都裂出大缝子。走到田里,一片土色,没有一点绿意。大日头底下,风一刮,刮得庄稼都是哗啦哗啦响,很恐怖的声音。人们找各种各样的东西吃。我们那里把废弃的豆渣压成豆饼盖地瓜窑,人们把那个东西拿来吃。还有把农具里的牛筋抽出来,拿水泡泡,它会发大,再拿来吃。大量的人往陕西走,但根本过不了秦岭,很多人饿死在路上。有吃自己孩子的。吃了人的人没有活下去的。吃完以后回过神儿来,觉得自己不是人,都上吊了。也有挖田鼠的,去河滩捡大雁的粪吃的。村子里有个人一直有东西吃,边吃边走,最后倒下去咽了气的,他死后,村民才看出来他吃的是干硬的牛粪。
2.家乡对我一生的影响非常大。如同开篇所说,我自己的文学有两个源泉: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故乡。故乡就是母亲,母亲就是故乡,这两个就是混起来的意象。我觉得幸福的人是有充分的对母亲的记忆——母亲陪他成长,从童年少年到青年,这是幸福的。有以地故乡美好、完整的回忆,也是非常幸福的。我很庆幸,我保留了对母亲、故乡清晰的记忆,让我在八十多岁还能一闭眼不“回到”故乡,听到鸟叫声,闻到麦田的清香。
3.晚上第一次去看电影,在学校校园里放映露天电影。是抗战影片,片名叫《中国之抗战》,黑白片。电影里有把石头打碎修公路的镜头。超初看到画面不太习惯,因为电影里的人脸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吓一跳。当时还不知道特写为何物。看了以后觉得很兴奋。以前也没吃过冰棒,在街上看到冰棒,不敢买,觉得肯定很贵;而且很奇怪,看着冰棍冒冷气我们以为是热气,还纳闷这广州人怎么大热天吃那么“烫”的东西,放在嘴里一下子“烫”得又拿出来了。
4.孙立人是清华毕业的,又去弗吉利亚军校念书,经历太好了,受的是美式教育,又有才华。.....孙立人是个军人,从不参与政治。......从此孙立人像张学良那样被长期幽禁 起来,一直到1988年。幽禁的时间太长了,把一个名将毁掉了。孙立人晚年时,媒体称他为“寂寞将星”。我们这些兵都喜欢他。他被幽禁造成我内心很大的创伤。1990年将军过世,万余人自发参加追悼会。临终前一两年,孙立人才获准自由见客,他当年的一些下属方能去拜访他。其中有位后来研究军事学的学者去见他时,为他为何士兵都不怕他,而美军顾问及那些高级军官都怕他。孙立人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你们年少,真诚,我喜欢!他们年长,作假,我常教训他们!”孙立人的部队提倡“诚、拙”。
我曾在福州冰心纪念馆内看到过冰心和孙立人通信的信件。他们在大陆期间是好友。孙将军的文字真是好!从用字和语气上看,绝非假手于秘书,是自己写的。感情真挚,读后令人动容。想不到他也有文人气质的一面。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纯粹的军人,从不谈政治,也不懂政治,甚至在美国有人说他在政治上是幼稚的。孙立人的是儒将。
4.我当时是受到贝多芬的影响——少年时候,读罗曼.罗兰的《巨人传》,对其中一个故事印象深刻。大意是说,歌德与贝多芬某次结伴而行,突然前面车马喧腾、行人肃静,原来是奥国皇后车队通过。道旁众人纷纷向皇后鞠躬致敬,歌德亦然。贝多芬却毫不理会,穿着大披风昂首而过。我当时非常佩服贝多芬,对歌德则有些不屑。成年后才明白,文人、艺术家对待社会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承认社会现状、处之以和谐的态度,另一种是带着排拒、抗议的色彩。比如张大千就是歌德型,齐白石就是贝多芬型。这两种态度是个人气质和成长经历不同而造成的,并无高下之分。但从唯美的角度而言,自然是贝多芬、齐白石更富有诗意,也浪漫得多。
5.1949-1950年间,军队来台时有六十多万人。有些是像我们这样的流亡学生从军,有些是被抓壮丁抓来的。听说有个人提个油罐去集市上买油就被抓走了,再回家乡时,他还提着一罐油回去。一罐油买了四十多年啊!有的一进大门,“扑通”一声就跪下来,爬到堂屋去。——各种令人为之动容的场景都有。中华民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绝对的离别,不但不能往来,还禁止通信。人能因为绝望而死——老太太想儿子想死,孩子在外面也有因想家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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