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摘录
“不对！民族，你说的民族，只是一大帮像我这样的穷光蛋，满目眼屎、全身跳蚤、冻僵一般，他们受到饥饿、瘟疫、肿瘤和寒冷的纠缠，作为失败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在这里又遭到失败。因为有大海相隔，他们不能到更远的地方去。这就是法兰西，这就是法兰西人。”p5 引自 【第一册】 “巴尔达米，”他这时神情严肃、有点伤心地对我说，“我们的父辈不比我们差劲，你别说他们的坏话！ “你说得对，阿蒂尔，这点你说得对！他们充满仇恨却又俯首帖耳，他们被人侵犯、掠夺、残杀，却始终愚顽不化，他们是不比我们差劲！”p5 引自 【第一册】 “但说到底，我们都坐在一艘巨大的战船上，用力划着桨，你决不能否认这点！……我们如坐针毡，还得奋力划桨！可得到的是什么？什么也 没有！只有挨棍子、受折磨、听大话，还有恶语中伤。”p8 引自 【第一册】 ……我是否陷身于二百万挣开锁链、武装到头发丝、充满英雄气概的疯子之中？……他们比狗还要疯狂，居然喜欢自己的疯劲（这一点是狗所不及的）……在真正参加战争之前，谁又会料到人们英勇又懒惰的肮脏灵魂在想些什么？p17 引自 【第一册】 一个人要是没有想象力，死亡就算不了什么，但要是他有想象力，死亡可就太严重了。……上校从未有过想象力。他的全部不幸，就是由此而来，我们的不幸更是。p27 引自 【第一册】 要使傻瓜脑袋开窍，得让他经历许多事情而且是十分残酷的事情。p42 引自 【第一册】 要抓住根本的东西很难，即使事关战争也是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会长期存在。 猫要是受到火的威胁太大，最终还是会跳到水里去的。p53 引自 【第一册】 ……马儿的运气多好，它们也和我们一样参加战争，但没有人要求它们赞成战争，装出相信的样子。马儿不幸，却自由！唉，这该死的热情！只是对我们而言！p61 引自 【第一册】 在尝过英雄主义这污泥般的大杂烩的味道之前，她那贞德式的模样也许会激励我改邪归正，可是现在，自我在克利希广场人伍以来，我对任何口头的或真正的英雄主义，都有一种恐惧症患者的厌恶。我的毛病治好了，完全治好了。p87 引自 【第一册】 只要肉体健康，灵魂就是肉体的虚荣和乐趣，但一旦肉体患病或情况变坏，灵魂就也是走出肉体的愿望。你只是在这两种姿势中选取你当下觉得最舒服的姿势，情况就是这样！只要能在这两者中进行选择就行。p91 引自 【第一册】 洛拉就这样来关心我们的死亡，十分固执，却并不庄重，这点倒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只要在他人面前显得勇敢成为时髦，就立即会付诸实施。p96 引自 【第一册】 这个世界只是在大干嘲讽世界的事业！p122 引自 【第一册】 我要对你们说，你们这些天真的家伙，生活中的蠢货，挨别人打、受别人敲诈、整天累得汗流浃背的东西，我要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的大人物一旦开始喜欢你们，就意味着他们将要把你们当成炮灰…这就是迹象…可靠的迹象。p122 引自 【第一册】 人们保护自己，维持自己的生活，过来着下个世纪两足动物的生活，而且狂热地、不惜切代价地过这种生活，仿佛继续活下去是极其愉快的事情，仿佛这样最终会使我们永垂不朽。不顾一切地去拥吻的愿望，就像给自己搔痒那样舒服。p132 引自 【第一册】 各家报纸在疯狂地号召做出爱国主义的最后牺牲，可是在它们的近旁，生活照样以其严格的节奏和远见卓识继续进行，甚至比过去还要诡谲得多。这就是同一事物的正面和反面，犹如奖章的两面，一明一暗。p133 引自 【第一册】 这些社交界人士思想空虚，是追求欲望的幽灵，是优柔寡断的浪荡公子，一直等待着他们自己的华托，无精打采地寻找着虚无缥缈的基西拉岛。但是，埃罗特太太出身下层，生来讲求实际，用确切而带有兽性的巨大欲望，牢牢地抓着脚下的土地。p135 引自 【第一册】 因为在她的内心世界，怀疑没有立足之地，真理就更没有了。p139 引自 【第一册】 每个人都竭力把真相从自己身边赶走，可真相却还要回来为每个人哭泣。p173 引自 【第一册】 这种逆来顺受的、带有悲剧性的乐观主义是她的信仰，并构成了她本性的精髓。p178 引自 【第一册】 我们在一部伟大的武功传奇中身临其境，扮演着神奇人物的角色，而在内心深处，我们却微不足道，整个肉体和灵魂都在颤抖。p184 引自 【第一册】 在生活中要摆脱困境，最需要的东西也许往往是胆怯。p229 引自 【第一册】 在这个树木青翠的地方，在这种气候、炎热和蚊子之中，你几乎来不及发现人们、时日和事物的消失。一切都在消失，真叫人厌烦，一段一段地，一句话一句话地，一个肢体一个肢体地，一个遗憾一个遗憾地，一个血细胞一个血细胞地消失在太阳底下，融化在光线和色彩的激流之中，趣味和时间也随之消失，一切都在消失。空气中只剩下闪闪发光的焦虑。p48 引自 【第二册】 相信别人，等于叫别人把自己的一小部分杀死。p102 引自 【第二册】 这些幻觉混杂在一起，出现在我的头脑之中，同时还有一个个人的片段，然后是支离破碎的决心，是一个个失望，真是没完没了。p105-106 引自 【第二册】 体温在三十七度时，一切都变得平淡无奇。p129 引自 【第二册】 穷人受到美的折磨难道无穷无尽？比饥饿还要持久？p143 引自 【第二册】 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对世事任其自然，毫不在乎；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不想去弄清楚人为什么活着。这些事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他们睡觉随随便便，不会提出疑问，就像贝壳里的牡蛎，对周围麻木不仁，美国人这样，不是美国人也这样。他们总是心满意足。p147 引自 【第二册】 更加糟糕的是，人们心里在想，第二天如何会有足够的精力来干前一天干过而且已经干了这么久的事情。在什么地方可以恢复精力，以便进行这些愚蠢的活动，实现这上千个毫无结果的计划，以及想要摆脱难以忍受的贫困的愿望。p147 引自 【第二册】 也许年龄也是潜在的危险，向我们预示着最坏的事情将要发生。人的身上已经没有很多音乐，无法让生活舞动，情况就是这样。整个青春都已死在世界的尽头，死在真理的沉默之中。我要问你们，人身上一旦失去了足够的谵妄，在外面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真理是，这是一场无法结束的煎熬。这个世界上的真理，就是死亡。必须做出选择，要么死，要么撒谎。可我却一直没能把自己杀死。p148 引自 【第二册】 我们生来就没有出息，只有娱乐才会使我们真正不想去死。p155 引自 【第二册】 你已经没有勇气来结束这唉声叹气的生活，那就只好每天对自己有一点新的认识。p157 引自 【第二册】 建筑材料和商业用蜂房的堆积，令我产生强烈的印象，但对常客来说，是否完全不会有这种印象？还有这些无边无际的框架结构？对他们来说，所有这些悬在空中的，如洪水般涌现的东西也许十分安全，可对我来说，这只是用砖、走廊、门门和营业窗口构成的一个可恶的约束体系，一种无法缓解的、巨大的建筑式折磨。p159 引自 【第二册】 高谈阔论只是害怕的另一种方式，是胆怯的伪装。p159 引自 【第二册】 对没有钱的人来讲，生活只是在漫长的谵妄中漫长的舍弃，他们真正了解的，且他们能摆脱的，只是他们所拥有的东西。p160 引自 【第二册】 这些人打发生活、夜晚和白昼。生活使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他们自己的噪声使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可他们并不在乎。而城市越大，楼房越高，城里的人对此就越不在乎。p165 引自 【第二册】 年老之后，想起和我们一起生活过的人们，就会感到他们的自私是无法否认的，就是说，像用钢、用铂金做成的那样，而且要比时间更为耐久。p167 引自 【第二册】 他的岁月已变得过于沉重，使他尚存的活力和该死的诗意不堪重负。p180 引自 【第二册】 在贫困之中，精神已经不会再时刻伴随着肉体。精神在那儿实在太不舒服。这几乎是一个灵魂在跟你说话。而一个灵魂是不负责任的。p195 引自 【第二册】 人衰老得很快，而且无法挽回。只要看看人们如何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自己所经历的不幸，就可以发现这一点。自然的力量比你更强，事情就是这样。它要我们过一种生活，我们就无法摆脱这种生活。我已经走上了焦虑不安的道路。人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和自己的命运渐渐信以为真，所以回过头来一看，再要改变就为时已晚。人们已经变得焦虑不安，当然以后也会永远如此。p205 引自 【第二册】 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人和物就会为所欲为，腐烂变质，就会有意对你发出臭气。p291 引自 【第二册】 仿佛到了这种时候，也许是到了这种年龄，我十分清楚每过一个小时失去的是什么。但是，你这时还没有大彻大悟，不能在时间的道路上骤然停下，再说，即使你能停下来，但如果失去了从青年时代起一直赞赏的、促使你前进的狂热，你就会不知所措。人们对自己的青春已不再感到如此自豪，不过还不敢公开承认这点，即自己的青春也许只是促人衰老的活泼。p316 引自 【第二册】 你只有把事情全都说出来才会感到安宁，然后就保持沉默，并且再也不会因沉默而感到害怕。事情也就好了。p7 引自 【第三册】 死亡毕竟只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的事情，而定期补助则像贫困一样，能持续一辈子。有钱人感到满足的方式不同，所以不能理解人们何以会如此狂热地追求生活上的保障。成为有钱的人，是另一种陶醉，是忘却。p20 引自 【第三册】 我们的躯体由动荡不安、平凡无奇的分子构成，每时每刻都在反抗生存这种痛苦的闹剧。我们那些可爱的分子，都希望尽快在宇宙中消失！它们感到痛苦，因为它们只是“我们”，而不是无限。我们要是有勇气，就会把自己炸成碎片，可我们只是在一天天地混日子。我们心爱的折磨，原子的折磨，就在我们的皮肤里面，和我们的傲气关在一起。p26-27 引自 【第三册】 人们在活着的时候无法重逢。五颜六色的东西太多，使你不由得分心，你周围动弹的人也太多。人们只有在寂静中才能重逢，但为时已晚，就像那些死人一样。p48 引自 【第三册】 人们在年轻、无知的时候，把一切都看成爱情的忧愁……p75 引自 【第三册】 我们一次次看到我们之中的生命变得软弱，起了皱纹，人和物也一起产生这种变化，而我们在上次离开时，它们却有用、珍贵，有时还很可怕。……不久之后，在我们过去的周围就只会有无害、可怜和无能为力的人和物，只会有变成哑巴的错误。p95 引自 【第三册】 我们不是缺乏坚忍不拔的精神，而是不善于选择通往寿终正寝的正确道路。p110 引自 【第三册】 一切事物完结的开始，是缺乏节制！大崩溃是怎样开始的，我有资格来对您叙说……是因为放弃了节制才开始的！是因为莫名其妙地走极端！没有节制，就没有力量！这是书上说的！那么，大家都在虚无之中？为什么不呢？所有的人？当然喽！并且我们不是走着去，而是跑着去！真是蜂拥而去！p192 引自 【第三册】 不过，我早已把任何自尊抛在一边。我一直感到，就我的地位而言，自尊是高不可攀的东西，我微薄的收入根本就买不起这种感觉。因此，我认为把它割爱，对我只会有好处。 现在，我只要在饮食上和身体上保持一种可以忍受的平衡。其余的一切我全都无所谓。p199 引自 【第三册】 远处就是大海。但现在，我对大海已不再有任何幻想。我有别的事要做。我曾千方百计使自己销声匿迹，以便不再直面人生，但人生却到处出现在我面前。我总是回到我自己。p334 引自 【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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