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和我 (西东合集)
纳斯佳和我住在一起
我想象过,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我们可以分享彼此的一切。我甚至相信,和她这个乌克兰人在一起,我就可以弥补童年里错过的那些东西;通过与她的联结,我就可以把长久以来外部世界从我身上割裂的东西重新在我的内心聚合,收起四分五裂,把它变成一个丰富多元的世界。但她用“不喜欢”这三个字告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的共同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我惊讶于自己的天真和轻信,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东西两个世界之间潜伏着的一道道鸿沟到底有多深呢。 娜斯佳默默地坐在我对面。突然间,她有了两只不一样的眼睛。一只还活着,一只已经死了。一半的脸活着,另一半没了生气。她看起来就像一只不安的幼猫,突然撞见了我,完全来不及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她的劳累和疲惫显而易见。或许是在这过去的大半生里,尤其是最近几年,她着实经历了太多,她已经心力交瘁,实在鼓不起力气再去接触新的事物,这才当着我的面让这句话脱口而出。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和她开始一种称得上幸福的家庭生活,现在看来,我不仅太天真,而且还相当的自我和麻木不仁。 引自第140页 透过娜斯佳,“我”又回到了童年时无处不在的恐惧中。
我的过往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再一次追上了我的脚步。 娜斯佳教我学会了恐惧。我以为早已远远抛在身后的一切,我父母眼中的恐惧、他们的孤立无援、他们那种无所适从任人摆布的感觉,现在全都穿过另一扇门又绕到了我的面前。我的人生仿佛在一个环形的轨道上,通过娜斯佳我又回到了过往的阴影里,回到了童年时无处不在的恐惧中。 引自第142页 娜斯佳害怕独处、害怕成为国家机关的目标、无欲无求,必备品只剩下必穿的衣服、咖啡香烟和书、抗拒医学、热爱文学,热爱音乐,十分惧怕寒冷,特别喜欢炎热。
但是娜思佳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对我的拒绝不仅仅只是食物,娜斯佳的底色是乌克兰,而我的底色是德国,两个人注定有分歧。我接受娜斯加,是为了实现心中追求的西东合集,但是很显然在娜斯佳身上失效了。 这一段也算是全文的主旨吧。
我们会反复因为语言的问题陷入争论,尽管我知道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语言。娜斯佳的拒绝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对于这种症状我再熟悉不过了,它的背后是一种似乎无法根除的“斯拉夫病症”,病根就是那种一与西边的一切面对面就会产生的无药可救的自卑情结,尤其是在德国人面前。在国家社会主义的种族等级制度里,乌克兰民族被认为是所有斯拉夫人中最劣等的民族,削减乌克兰人口属于希特勒为雅利安优等民族拓展生存空间的步骤之一。只有那些适合被日耳曼化或者能充当德国人奴仆和家畜的斯拉夫人才能留下来。我不知道娜斯佳是否听说过这些论调,不过撇开这些纳粹言论,斯拉夫民族那种无言的谦卑和自我价值的缺失感,其实深深地根植于这个向来受奴役的国家的历史之中,一早就被他们的祖先放进了所有人的摇篮。是它们驱使娜斯佳从所有那些自由、开明、民主、得体、所知甚广,会说多种语言、充满自信的人们面前逃走。他们对她都十分友善,但她只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一面。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确信,“乌克兰猪圈”的气味附着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这种气味来自一个黑暗、悲惨、无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宽容、开明、多元之类的字眼,或者只是被人当成西方的虚伪说辞而受到嘲笑。在这个世界里,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持一致,每个人手里都挥动着大棒过日子。她到达不了西边。那条鸿沟实在难以跨越。即使在我的公寓里她也只拥有一个自己的“小角落”,就像之前在阿希姆的公寓里一样,她总是把自己看作一个接受施舍的人,一个被容忍的人,她永远无法像我希望的那样成为与我完全平等的室友。 有时候我会叫她“我的睡美人”。在德国,我们习惯于追问自己的出身、父母、童年、个性,我们去找心理治疗师,发掘关于自己的蛛丝马迹,探索作为个体的自我,驱散那些笼罩在我们心头的阴影。所有这一切对娜斯佳来说都是陌生的。在他们的眼里,人类是由无法改变的基因所支配的生物。她被灌输的是“心理学是资产阶级学科”的论调,她不相信它会对人有什么帮助。她坚信,所有的灾祸都来自外部,来自那些握有权力的人,因为无论是谁,不管是在顺境中还是逆境中,都在他们的摆布之下。这就是她在自己国家的切身体验,那儿的人们咒骂着国家政权,同时又无意识地对权力抱有非理性的深深信仰。在这种集体的无意识中,他们的灵魂也仿佛在大我那永远不会松开的拥抱中,和他们狠心的母亲乌克兰一起沉入了睡美人的长眠。 引自第152页 莱娜在本文中,是在西方与东方的割裂纠缠中,唯一一个正向的人,完成了作者梦想中的那种西东合集的人
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莱娜成功地同时生活在东方和西方世界。她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高难度劈叉动作,简直是解开了化圆为方的千古难题。她从不以自我保护的名义封闭自己,也从不害怕触及自已的痛处,她愿意去认识,愿意去理解,她想把这两个世界融人自己的新陈代谢之中,乐于亲口品尝这种融合产生的神奇效果。也是在1992年,我们在焕然一新的柏林初次相识,莱娜为我一个在莫斯科的俄罗斯朋友梢来一封信,我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很快,我就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我梦想中的那种“西东合集”,也就是我希望可以同样在娜斯佳身上看到的变化。我们每次见面总会聊到德语世界俄语世界的话题,或早或晚,常常一发不可收地深谈到夜半。莱娜思维极其敏锐,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犀利分析,为此她过去在俄罗斯的朋友圈里赢得了一个“解剖刀”的绰号。我们两个,莱娜和我,是真正理解对方的,至少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这一生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的来回摆荡。 引自第1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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