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馨香手中故”:习惯于绝望
由此可见,李商隐对人生所抱持的是极其深邃的悲剧意识,出于一种彻底绝望的悲剧情怀。因为唯有一个不断被剥夺的人才会习惯失去和落空,也才会产生如此深切的幻灭意识与不安全感,因而在深知一切都无以久留常驻之余,感到手中尚且真切拥有的东西却如同幻影般地不真实,而一切际遇也都深深染上了势必一往不返的痛惜。所谓“可惜馨香手中故”,又与“当时欢向掌中销”相应,正恰恰与“只是当时已惘然”一般,呈现出一种因为亲眼见证幻灭的过程所产生的心灵凌迟,足为李商隐一生习惯于幻灭的悲剧心灵的写照。 而这才是形成李商隐彻底的悲剧性格的真正根源。因为“悲剧”的定义并不是来自一连串的打击与不如意所产生的痛苦处境,那仅仅是被动的、外来的附加物,虽然使人在当下感受的层次上身心俱裂,却并未从思想的根本层次上动摇到个体的存在自觉,因此至多只能算是“不幸”而已,唯有当一个人将种种打击与不如意的遭遇加以本质化,成为世间(乃至个人)具有普遍作用的必然规律,而清楚地意识到一切事物都蕴含着必然销毁、终将幻灭的本质,以至于在观照任何事物之际,都深刻自觉到拥有的必将失落,美好的必将摧毁,这才形成真正的悲剧心灵。 李商隐的悲剧乃涵括前述两种类型,或者应该更正确地说,外在赋予的种种打击与失意,被这位敏感脆弱的诗人深刻内化为一种观照事物时根本性的悲观情调,而形成一种“习惯于绝望”并“预知绝望”的心理模式。因此李商隐总是自觉到目前所拥有的,乃是彻底幻灭之前相对可喜的残光余热,致使当下所引发的往往不是拥有的幸福与满足,反而是预知即将失去的忧惧与痛苦。 既然如此,在面对眼前尚且能够拥有的事物时,除了拼命珍惜之外,心中同时还会染上一种即将漏失的恐惧,好比在点燃光亮的同时就已准备迎接它的熄灭,在花朵绽放的时刻就预见了它的调零,以至于在挚爱中同时包含着永别,在拥有的同时就准备失去。爱之深,也就悲之切,凝视不移的双眼便蒙上了泪水。因而,《锦瑟》整首诗最后一句的“惘然”,就进一步将整首诗架空在无以言诠、不可名状的朦胧幻影之中,奠定了凄迷辛酸的悲剧基调。 引自 “可惜馨香手中故”:习惯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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