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序)
学位论文的选题,是一个长期困扰大学师生的问题。顾炎武提出的“古人之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无”,是我所知的最高标准。其次则如陈寅恪所说,“能开拓学术之区宇,补前修所未逮”;进而“转移一时之风气,而示来者以轨则”。但这样的标准,恐怕对现在的博士生导师也太高了。相对实用的,是陈垣教子的标准,即“最好因人所已知,告其所未知”。盖若“人人皆知,则无须再说;若人人不知,则又太偏僻太专门,人看之无味”。这可能是从顾炎武所说化出,不过大大降低了要求,且父爱所在,还稍带功利的考虑。
我自己教书时,是把这些前贤提出的可能选择都告诉学生(因为不世出的学人也许就在其中),同时建议他们不妨“现实”一点,取折中的标准。最简单的,是研究那些确实人人都想知、应知而未必知的人与事。这样容易被人接受,也有实际的贡献。稍难一些的,是处理那些人人都认为应该知道,或认为已经知道,而其实又未必知道,或不怎么知道,或知道得不清楚的内容。这类题目涉及的内容仿佛众皆认可,却需要厘正,可以对我们认识历史有实质的推进。
从前以为这样的选题虽不是最好的,却可能是较合适的。然而事实证明我对今日学界的了解不足,故教书不够“成熟”。因为不少后一类题目是别人以为已经“解决”的问题,无须继续探讨;或在历史上无足轻重,没有研究的价值。而刊物送外审,当然是送给本行的专家。行内的有些“定论”,就是他们构建出来的。故其很容易发自内心地以为继续探讨的必要。其结果,在外审路上走得坎坷的,不止她一人。
任何老师当然都希望学生顺利,然若一开始就引导学生从功利角度选题,虽可能少些近忧,怕也失了远虑。学问是一生的事,境界的高低决定格局的大小。起始不能择高处立,以后似也难向远处行,所以我其实鼓励上述不“成熟”的选择。我也相信,由此起步,路上虽多一些波折,产生出来的成果会让我们的相关领域耳目一新。谨希望他们在感觉不如意时,可以借“从来好事多磨难”的旧说来安慰自己。
近代的家庭革命,就是一个人人认为已经知晓而其实所知不多的题目。在我看来,家庭革命是近代中国特异性的一个典型表现。因为我们一向都说家庭是温暖的港湾,在外面受了气的孩子可以回家取暖。美国人甚至认为维护家庭是无字的宪法,不容许任何撼动家庭的举措。但在近代中国,家庭这一多数人类社会历来看重的温暖港湾,却忽然失去了它在过去和外国都曾具有的广泛社会功能,特别是对其成员的护佑;并承载着大量新增的宏阔政治负担,被视为救国兴邦的桎梏,是一个阻碍国家民族发展的负面象征,成了革命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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