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先驱、斗士、归来者

那株银杏整个向市中心方向折弯，黑松的树干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总体而言，长得都还不错。若非我对它们满怀敬意，以及前来与它们“见面”的人络绎不绝，可以说，这些树看上去与正常的树并无两样。两位老人（可能是一对夫妻）面向银杏树，坐在随身携带的小椅子上，对着树木说了很久的话。一个路过的男孩中途停下来，抱了抱那株银杏，然后继续走路。无论是谁，只要从这里经过，似乎都与这些树木相熟已久。还有很多人，从小孩到老人，对着树木深深鞠躬。唯一使它们区别于其他树的，是每棵Hibakujumoku身上都挂着一枚黄色告示牌，我问外交官上面写了什么。
“我试试给您翻译个大概。上面说的差不多就是：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棵遭遇过核爆的树木。接下来是这棵树的植物属性，最后是它与爆炸点的距离，”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河，“爆炸就发生在河道分岔的位置，距离此处1370米。”

…有一件事令我颇为不解、每当外交官用意大利语说"Hlibakujumoku”，都把它们称为”遭遇过核爆的树木”。这种烦琐、迂回的叫法听上去有些笨拙和别扭，除此之外，他的意大利语堪称完美。于是，我大着胆子问：“抱歉，外交官先生，您为什么一直把Hibakujumoku称为’遭遇过核爆的树木’呢？
用‘幸存树’来称呼它们，难道不是更简便吗？”
他这样解释；“亲爱的教授，这个间题不似看上去简单。正如您所言，这个名宁来自对核爆幸存者的叫法，在日语里，这些人被称为‘Hibakusha’，也就是‘遭遇过核爆的'人。人们选择这样称呼他们，而不是直接称为‘幸存者'，是因为后者赞美那些保住了命的人，却不可避免地冒犯了在灾难中不幸罹难的人，
所以，人们同样选择用‘Hibakujumoku'来称呼这些树。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怪怪的，但我向您保证，每一位Hibakusha都更愿
意接受这一称谓，‘幸存者’会让他们不堪忍受。”因此我向他建议，使用意大利语时可以用“reduci'”（归来者）一词。他不知道这个词，很喜欢：“感谢您把这个词教给我，听上去不错。就让我们为归来的朋友干杯吧。”
走出餐馆，我坚持送他到家门口。虽然外貌上看不出来，外交官毕竟已经年逾八十，又喝了许多酒。他拗不过我，于是我们走了一会。由于在意大利生活多年，终须一别之际，他打破自己文化的礼节，给了我一个意大利式拥抱，然后一脸严肃地望着我：“请讲讲Hibakujumoku的故事，要让人们知道它们，还要记得回来看看它们。”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略显犹豫：“还是要告诉您吧，我也是一个hibakusha，原子弹爆炸的时候我七岁，我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全部家人和朋友。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我当时上课的教室得到了树木屏障的庇护。我和班上的四位同学，是全校仅剩的‘归来者’——全校有一百二十个孩子。”
他短暂地陷入沉思，给了我一个微笑，再次谢过我的陪伴，转身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