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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威廉森成为朱迪斯·布拉洛的情人之后不久,就辞去了电子公司合伙人的职务,以15万美元售出了股票,付了山中一处隐居地的首付款,作为他情爱小组的活动场所。这地方比太平洋面高1700英尺,在圣莫妮卡山的山脊上,离马里布海滩8英里,从洛杉矶市区开车过来要一小时;要从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直接过来,开车的人需要开过狭窄、弯曲的小路,沿途是震慑人心的、险峻的美丽景色,这条可怕的路蜿蜒而上,越过山谷中盘旋的雾霭和倾斜的树顶,直延伸到陡峭的悬崖边上,然后突然调转方向,伸进山腰黄色的乱石中间,又曲折地转出来,冲向无遮无拦的公路边,它一忽儿猛地扎进山里,一忽儿又回到开阔的天空下,让司机有不小心会坠崖的危险——这是段横冲直撞、令人头晕目眩的路,只有想到旅途尽头性爱的快乐,才能勉强忍受。 “砂岩隐居地”建在山南,通往这里的私人道路有两根石柱标记;主建筑离大门有1.25英里远,是一栋很大的白色两层房子,坐落在宽阔的混凝土台基上,周围是桉树和蕨类植物,还有个带小瀑布的池塘,房前的草坪修剪得特别整齐,可以作高尔夫球场用。从二楼的红木露台上,可以看到太平洋海岸线,点点白色的帆船,还有卡塔特莱岛雾气弥漫的轮廓。庭院后面,岩石嶙峋的地面升得更高,盖着小些的灰泥房子,门口都有木头台阶,还有一座很大的、有玻璃门的建筑,宽阔的屋顶下是奥运会规格的游泳池,供人们在里面裸泳。 “砂岩”占地有15英亩,周围的土地在山腰上延伸出去几英里远,这片地方原来归富裕的农场主和莱娜·特纳这样的好莱坞明星所有;可是1968年,威廉森随着房产经纪人第一次来这地方时,看到的只有荒凉破败,建筑都灰头土脸,土路颠簸不平,山上滚下来的石头、被太阳晒硬了的土块,都挡在路上。最近的杂货店在下面的山谷里,有几英里远,托潘加的购物中心又土得掉渣,是嬉皮士交易毒品、穿皮夹克的摩托飙车族聚会的地方,主路上总有十几条皮包骨头的野狗无精打采地晃悠,开车的人得使劲按喇叭,它们才不情愿地躲开。 威廉森第一次对小组成员展示“砂岩”活动场地的时候,大家一点儿也不满意;这地方太偏远、太破旧,要把房子收拾得能住人、把损毁的道路修好,还需要做上几个月的苦工。 可威廉森还是买下了这块地方;他想方设法激发成员们的冒险精神,唤起他们远离城市中狂怒、屏障和限制的愿望,慢慢地说服他们,这就是建立性感乌托邦的理想之地。威廉森很顽固,说服力超强。他和过去建立乌托邦的人一样,不满于周围的世界。他认为美国的现代城市生活会摧毁人的精神,宗教组织就是诈骗的天堂,联邦政府组织累赘、人员腐败,挣工资的普通人税负沉重、很容易被替代,只是计算机化社会里互不相干的一员而已。 威廉森的追随者中,除了几个人,都有这种悲观的态度。像他一样,他们也在体系里工作过,发现了体系的局限之处,而且也都想从个人生活和婚姻的乏味无聊中逃离出去。大多数人都至少离过一次婚,都是在压抑或不稳定的家庭中长大。奥拉利亚·利尔是七个孩子里最大的,出生在得克萨斯州南部一个墨西哥裔家庭,她努力逃脱贫困和家里年长男亲戚的性骚扰,打工在洛杉矶念完了专科,结果只是陷入了不幸的婚姻,和一连串公司秘书、前台接待一类的无聊工作。阿琳·高夫出生在华盛顿州的斯波坎,父亲是职业军人,她是个“随军小鬼”,从小就随着父母辗转于各个军事基地,16岁时怀孕,30岁前结了两次婚。红头发的盖尔是在中西部一个信奉苦行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长大的,27岁时第一次和未婚夫有了性体验,之后母亲就送她去神父那祈求宽恕。工程师戴维·施温登,在道格拉斯飞机公司做着不满意的工作,父母住在俄亥俄州的小镇上,疏远而保守,他单调生活中的唯一安慰在《花花公子》的拉页里,或者晚上溜到邻居家的窗户外面,偷看那家年长的漂亮女人。 引自 17 布拉洛震惊地发现,威廉森的眼里含着泪水。 可见是闲的
威廉森小集团里的其他人也都有着相似的卑微背景:他们大多二十多岁或三十出头,在以年轻人为中心的60年代过得无声无息,对伴侣也并不忠诚尽心,生活从没有太多的意义,也不抱自我提升的希望,直到遇见威廉森,被引诱进他的情爱大网。在妻子的帮助下,威廉森将性自由作为联结自己和他人生活的手段,将他们囊括进团体婚姻,认为这样可以有效满足他们对爱意、情感支持、献身于更高存在的需求,还能给予他们之前缺少的家庭温暖。 “砂岩”里有居住区,环境比他们在城里能负担起的要奢华不少;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职责,不过威廉森鼓励男人和女人抛弃传统观念,分担厨房里的杂活和户外更偏男性的活计。晚上,完成了白天的工作之后,威廉森会带着关注和耐心,听成员们诉说自己的经历和焦虑;他是心理医生和教师的结合,对男人是领导者,对女人则是情人。 现在圈子里的五六个女人,他全都追求过,他也将自己的妻子分享给其他男人,营造彼此宽容、认可的气氛,从而在小组内实现性开放,他坚信自己正在建立一种小众文化,很快就会吸引更多相信平等关系的夫妇前来加入。 约翰·布拉洛则不然,他对威廉森的计划一直不甚看好;他继续与威廉森的小团体来往,主要是因为他的妻子朱迪斯拒绝离开。她敬畏威廉森,坚持要经常与他做爱;她支持威廉森的计划,因为这计划主张给女人更多自由,而且谴责双重标准。朱迪斯多年来在圣费尔南多谷做郁郁寡欢的主妇,现在终于找到了身体和意志都愿意参与的事业,约翰·布拉洛也看出,要是还想挽救自己的婚姻——他的这种愿望现在格外强烈,一半是因为需要自我满足,那他别无选择,只好和小组保持关系,指望朱迪斯对威廉森的迷恋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是情绪多变、性格不安定的症状。 同时,布拉洛与小组交往也有自己的方式:他很享受威廉森周围的女人们愿意与他做爱——芭芭拉、阿琳、盖尔,后来他终于也和异域风情的奥拉利亚做了爱,可是同时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回应威廉森的期望。其他男人有的辞职、有的不再上班,全天和威廉森一起在“砂岩”生活、工作,可布拉洛每天还继续去纽约人寿办公,每天晚上才回到主屋里,与朱迪斯和其他人一起吃晚餐或喝酒,而白天里众人已经擦过地板、粉刷过墙壁、劈好木头、修剪过篱笆,威廉森和戴维·施温登也已经开着两台推土机碾过车道,挪开石块土堆,把路基推平。 虽然砂岩建好后,布拉洛把谷里的房子租了出去,却没有跟其他夫妇一起把家当搬进来,他租下了附近托潘加山谷里的一个牧场,对威廉森夫妇解释说孩子们还太小,不能接触砂岩这种成人的自由;虽然他和朱迪斯也请了建筑师,准备设计不久后在砂岩高地上盖的房子,布拉洛心底里却从没打算做到这个地步。现在,他计算着时间,暂时放纵妻子新学来的女性主义,参与主屋里小组的裸体集会和享乐,试图隐藏他对威廉森日渐加深的敌意和妒忌,这个安静、结实的金发男人正掌握着朱迪斯,作为他自己情爱的人质。 引自 17 布拉洛震惊地发现,威廉森的眼里含着泪水。 可是有一天晚上,经过一天酷暑天气里的重体力劳动,众人正在主屋里裸身休息,布拉洛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他傍晚从办公室开车上山,心里不断琢磨着威廉森对小组成员的控制力,认为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智慧和活力,而是他利用了这些人生命中巨大的空虚感。 布拉洛想到,大多数人天生就要服从,迷茫的人想受人指引,任何理论家、神学家、独裁者、毒品贩子,或是好莱坞精神领袖只要许诺给他们即时见效的药方和办法,他们就会轻易上当、听信这些人的话。加州这个时髦、无根的地方尤其容易接受新鲜的观点,一个有些远见的人,有强劲的意志和决心,又能聪明地保持自身形象模糊神秘,就很容易让其他人把心目中理想和美好的品质加在他身上,早晚都能吸引到一票追随者。布拉洛认为,威廉森就是这类人,支持无视罪恶、拥护享乐。威廉森赞美自己的追随者,管他们叫“改变的人”,说他们有改变他人的能力,他们自己也已经成了威廉森性理论最早的一批实践者。布拉洛不情愿地承认,目前威廉森确实改变了朱迪斯,可他怀疑这种忘忧果式的生活对深山外面广大的市场能有多大吸引力——而威廉森恰恰打算要将其推而广之;他的终极目标是贩卖自己的哲学,在媒体上宣传砂岩项目,吸引某些夫妻付一定的费用,拜访“改变的人”,分享他们的快乐,并可能转变想法。威廉森就是肉身的古鲁 [92] 。 布拉洛也知道,威廉森不会同意他把砂岩的目标说得这样低俗,可这个炎热的晚上,他才不在乎威廉森想什么。他把车停好,走进主屋,看到朱迪斯裸体在露台上斜躺着,靠着威廉森,裸体小组其他的人正静静地在客厅里聊天,没人注意他。 他脱下衣服,挂在前门附近的衣柜里,走向露台,却又停下脚步,因为他听到芭芭拉正含讥带讽地说,他每次都能恰好赶在白天的活儿都完了的时候来,真是神秘——他便突兀地大声回敬:“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芭芭拉?今晚我不想听你废话!” 芭芭拉微笑起来,好像很高兴能轻易激怒他;可露台上仰卧着的约翰·威廉森翻了个身,用胳膊撑着半坐起来,看着布拉洛不快地问:“你为什么从不肯抛开膨胀的自我,好好听她说话呢?” “因为,”布拉洛说,“我不相信她 是什么识人专家。她该花时间解决自己那一大堆问题,别来唠叨我。” 威廉森默默地摇了摇头,好像在说这问题太傻了,不值得讨论;可布拉洛朝下死盯着威廉森,愤怒地继续说:“你怎么不让她自己说话?没了你伟大的支持和指引,她就站不起来了是吧?” 威廉森站了起来,客厅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很不安,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无礼地对威廉森说话;朱迪斯也站了起来,手抓着威廉森的胳膊,与他站在一起,反对自己的丈夫。 “芭芭拉能照料自己,比你强太多了,”威廉森坚定地宣告,脸气得通红,“你无时无刻不担心失败,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大家已经辛苦工作了几个月,打理这块地方,这样才能开始赚钱、支持我们认为重要的东西,可你只会操心自己那点可怜的、狗屁不如的自尊。” “你真他妈说对了,我还就是操心自尊,”布拉洛喊道,“因为在你的专业指导下,这个倒霉的小组在全天候努力毁掉我的自尊——还有家庭。你人生中最大的刺激恐怕就是干别人的老婆吧。好像干你自己的老婆没什么乐趣是吧!” 威廉森严厉地看着布拉洛,说道:“你只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与其他人交流,不能忍受她个人的成长。你宁愿把她锁在柜子里,自己继续在外面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这不就是你困境的源头吗?” 没等布拉洛说话,威廉森就大跨步地从他身边走开了,朱迪斯紧随其后,留下布拉洛自己站在露台的玻璃拉门处。他感到心跳得厉害,恐惧又有些自得。他挑战了威廉森,之前他没有勇气这么做,可现在,他看着夜空,感到踏实了一些。他走到露台上,有微微的凉风,坐在帆布椅子上。他能看到远处海岸边的灯光,听到草地边上蟋蟀的鸣声。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朱迪斯,至少现在是这样,她对威廉森那样忠诚,确实让他意外,不过他坚信,只要自己愿意,一定能赢回她,如果 自己还愿意的话。这一刻,他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 引自 17 布拉洛震惊地发现,威廉森的眼里含着泪水。 坐了一会儿后,他听到身后有人来,转过身来,看到是药剂师布鲁斯的妻子,一个意志坚决的女人,胸部小而坚挺。他以为她是来安慰自己的,可她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问道:“约翰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对他说这种话?” 布拉洛强压怒火,没有答话。他知道,不能继续在威廉森这群荒唐的隐居者中间待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衣柜旁,开始穿衣服。他注意到威廉森卧室的门关着,能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可他没有和朱迪斯说自己要走了;今晚她得搭别人的车回家了。 他到家时,孩子们和保姆都已经睡了,他累极了,很快躺倒在床上。第二天是星期五,他早早醒来,发现朱迪斯还是没有回家。他有些烦躁,不过并不惊慌。早饭的时候,他对孩子们和年轻的女佣说朱迪斯今天回家,他们毫无疑心地相信了。他开车到公司,一天都在忙公事;到了5点钟,他心血来潮地决定,今天要一个人 在外面过夜,留朱迪斯在家担心他去了哪里。 他驱车驶过谷里蜿蜒的公路,开到太平洋海岸高速路上,右转开往马里布海滩。等红灯的时候,他看着晒成棕黑色的年轻男人,与穿着比基尼和冲浪装的女人,他们走在一辆辆汽车面前,穿过马路——他们把颜色鲜艳的冲浪板顶在头上,冲着排成长队的汽车无忧无虑地微笑。布拉洛继续沿着海滩开车,经过了路边搭车的嬉皮士,开下主路,停在汽车旅馆的停车场,走下了车。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留金色长发的年轻女人,她很可爱,可是蓬头垢面,似乎疲惫不堪。他走近前去,问她愿不愿一起去旅馆的咖啡店吃点东西。她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他坐在隔间里,帮她点了汉堡和可乐,这时她去了洗手间,回来时虽然精神好了一些,他还是能闻到她身上一股臭味,估计有几周没洗澡了,他便打消了邀请她去旅馆房间的想法。那晚他独自睡下,想着朱迪斯的事,也享受着离开威廉森追随者之后的独立和孤寂。可是,早上一回到家,看到朱迪斯还没有回来,他第一次觉得有点发慌了。 按照日程表,他下午要去海滩,同戴维·施温登和药剂师布鲁斯一起上潜水课;周末保姆要放假,他带上了孩子,因为朱迪斯肯定很想见孩子,会坐布鲁斯和戴维的车从砂岩过来。布拉洛早早到了海滩,把潜水用具从车里拿出来,与孩子们在海边玩。 很快,他看到戴维·施温登的凯迪拉克开进了停车带;车前面坐着三个人,其中没有朱迪斯。除了戴维和布鲁斯,车里还有前天在露台上责备他的那个女人,布鲁斯那不怕人的妻子。两个男人加入了潜水课的学员队伍,对他点了点头,可布鲁斯的妻子一看到他,就转过脸去;布拉洛只能推测,这次肯定是受威廉森的派遣,来阻止男人们与他交谈的,因为她从没上过潜水课。戴维和她丈夫不潜水的时候,她一直待在两人身边,课程一结束,她就提议马上回车里,于是几个人走了。布拉洛看着他们的车开远,越来越挫败,又一次地开始考虑杀掉威廉森。用来复枪应该很容易,只要藏在树林里,等他开着挖掘机上下山的时候动手就行。 他带着孩子们开车回家,还是没有朱迪斯的影子,他忍不住打电话去砂岩找她,虽然根本不知该说什么;他心怀怨恨,觉得她背叛了自己,可又想同她说话。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响声,他真想挂掉,却听到了芭芭拉的声音。他说要找朱迪斯,芭芭拉却说:“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你说话。” “你去问呀!”他尖锐地说。 没一会儿,芭芭拉回来了。 “她不想和你说话。” “和她说,我要谈孩子的事情。” 又停了一会儿,芭芭拉再一次说道:“她不想和你说话。” 他想尖叫,想威胁她,可是会吓到隔壁的孩子,于是他挂了电话,努力平息怒气。 傍晚,他做好晚餐,之后与孩子们玩了一阵,送他们上床睡觉,然后又拨通了砂岩的电话,芭芭拉一听是他,就语带不快地解释道:“听着,约翰,朱迪不想和你说话。她正安排照顾孩子的事,大家都希望你别再打电话了。我们今天很忙,都累坏了。” 芭芭拉挂断了。布拉洛呆站着,手里拿着没声音的电话,他浑身发抖,愤怒极了,他感到无助。整个城市都没人能帮他——保险公司的人、家人和朋友都不行。这些年来与他有亲密关系的每个人都受到威廉森的影响,他们会觉得他被戴了绿帽子还得看孩子,男人的尊严和自信都没了。可是,正如威廉森在露台上说的那样,布拉洛陷入这种窘境,只能怪自己不好;他已经享用了不少女人的身体,只是在朱迪斯主张自我独立之后才开始痛苦。 引自 17 布拉洛震惊地发现,威廉森的眼里含着泪水。 不过在布拉洛看来,朱迪斯的所作所为和自己并不一样;对他来说,与芭芭拉、阿琳、盖尔和奥拉利亚做爱只是为了消遣、找乐子,不牵涉复杂的情感,也不威胁婚姻,而朱迪斯显然对威廉森有了爱慕和依恋——她对这个男人比对自己丈夫还要坚定、忠诚,那天在阳台上对峙的时候,她站在威廉森一边,这也证实了这一点,自打威廉森成为她的情人,她几乎整天要黏在他身边。芭芭拉好像并不在意,布拉洛对此却越来越气恼——其实,光看到那晚他们俩在露台上裸体躺在一起,这一对情侣如胶似漆的样子就让布拉洛痛苦不已,远远超出他愿意承认的程度。开始时,这只是小组里消除双重标准的实验,可现在对于朱迪斯来说,这已经是严肃的恋爱关系。仅仅与威廉森有性关系对她显然不够了;她一定得用浪漫的幻想来美化这关系,让威廉森成为她生活的中心,而这危及了婚姻和孩子们的成长。 朱迪斯这种传统女人总是这样,布拉洛苦涩地想;她们就不能够单纯享受婚外性爱,非得让情感插一脚进来不可,这就是这些女人和他这样的男人的区别。普通的已婚男人只要有精力,可以同几个女人做爱,而不缩减对妻子的爱和欲望。可朱迪斯这样的女人——不像芭芭拉和阿琳这样真正解放的女性——就是不能把男人当作临时的取乐工具;她们想要柔和的灯光和承诺,只有阳具还不够,还要掌握它后面的男人。 可是明白了这一点,朱迪斯也不会回来;布拉洛明白,除非与威廉森和好,重新被砂岩接受,否则连和朱迪斯说句话的机会都很渺茫。他不确定是否还爱她,她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痛苦和羞辱,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她,不想失去她,特别是不想把她输给威廉森。布拉洛也怀念还是小组成员的时光,虽然小组有这么多缺点,却是他目前唯一的亲密人际圈子——童年对于隔绝和拒绝的恐惧还萦绕在他身上;他决定了,必须压下骄傲和愤怒,亲自去砂岩乞求原谅。这代表他要全面投降,可是除了暴力手段,他看不出还有另外什么选择。 布拉洛给还没结婚的妹妹打电话,着急地问她能不能晚上过来看孩子。快到11点,她到了以后,他便开上去砂岩的上坡路,重重踩下油门,感到旅行车庞大的身躯斜靠在山路上。对现在做的事,他还是觉得有点丢人,可是狭窄的道路不允许他回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前行,直到停在主屋前面的院落里。房屋四周的灯几乎都关了,宽阔的窗帘也紧紧拉着。他敲敲门,等了一会儿,听到了脚步声和芭芭拉的声音:“你有什么事?” “我想和约翰说话。”布拉洛说。 那边停了一下;然后门打开了一半。布拉洛看到威廉森站在芭芭拉身后昏暗的客厅里,他没等人开口,就小声说:“约翰,我想为那晚的事道歉。” 威廉森冷冰冰地沉默着,好像不愿接受布拉洛的道歉。终于,芭芭拉问道:“你是真心的吗?” “是。”布拉洛说。 威廉森说话了,声音轻柔而坚定。 “你确定不是为了见到朱迪才这样说?” “不是,”布拉洛回答道,“我真的 很抱歉……我想回到你们中间。” 布拉洛垂头在门口等着,几乎要相信自己说的话。然后他感到威廉森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芭芭拉则敞开了门,让他进去。在威廉森身后,昏暗的起居室中间,聚着很多人在听他们讲话,只有朱迪斯不在。众人走上前来,拥抱了他,布拉洛听见威廉森警告说:“朱迪再也不愿忍受你的敌意了。” “我不怪她。”布拉洛回答。 不久,美丽的金发朱迪斯出现在布拉洛面前,既熟悉又疏远,她试探着张开双臂,走上前迎接他。他们的臂膀环绕着彼此,拥抱了几分钟,布拉洛感到了她的亲吻,也感到自己的欲望。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只留他们两人在大屋中间。朱迪斯拉住他的手,陪他进了一间卧室;她慢慢地帮他脱掉衣服,那天晚上,她带着激情和爱意同他做爱,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这样有热情。 引自 17 布拉洛震惊地发现,威廉森的眼里含着泪水。 新,布置得舒舒服服。庭院美化也快完成了,路面光洁,虽然他虽然不感到背负了义务,却自愿待在砂岩,开始分担工作。 他在纽约人寿办公室里的时间减少了,他很自信,觉得自己挑选、培养的销售代表不需要时时监督,他还决定今后的生活要更加自主。公司没有他照样能运转,他没有公司也能活;大概他当上班族太久了,现在他断然决定,要在自己的内心多花时间,全盘测试自己能否融入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白天留在砂岩,让他更清楚地看到了这块地方令人瞩目的进步。不光是主屋,连山坡上的小房子也油漆一新,布置得舒舒服服。庭院美化也快完成了,路面光洁,虽然还没全铺上柏油,从前的电线和水管也该修的修、该换的换。那个玻璃门的大游泳房,池水加热至体温,凉爽的夜晚,小组成员最喜欢聚在这里,主屋后面的高地也是人们爱去的,黄昏时能看到绝妙的太平洋风景。夜晚静谧,安宁——砂岩最近的邻居也在两英里外,晚上仅有的访客就是几只找食的浣熊,爬过砂岩西边的篱笆,不辞辛苦地攀上紧紧盖着的金属垃圾箱,设法爬上楼梯进入厨房。 一天傍晚,小组成员吃过晚饭,正在客厅休息,布拉洛突然很想说说回到砂岩给他带来的积极影响;他很满意地宣布,自己已经克服了防范心,现在已经脱离了山下城市的束缚。威廉森静静地听着,然后建议布拉洛测试一下自己的情绪,开车到沙漠里,在绝对的孤独中待一段时间。 “哦,我肯定能做到。”布拉洛很快回答说,几乎有些自满。 “那就去做。”威廉森坚定地说。 “这周末我就去。”布拉洛说。 “为什么不趁现在 ?”威廉森问。布拉洛被他的挑战惊呆了,他望向四周,每一个人都看着他,等他做出反应。这时将近晚上11点,开车去沙漠简直荒唐;可布拉洛没有不去的理由。他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说:“好吧,我去。” 威廉森拿起壁炉上的一串车钥匙,递给布拉洛。是威廉森的捷豹敞篷车的钥匙。布拉洛没说话,接过钥匙,心里琢磨这没准是威廉森确保他不能睡在自己的旅行车而必须睡在沙漠的办法。 布拉洛穿上短裤、衬衫和登山靴,在跑车里放了一个睡袋、一些罐装食品和水、木柴和一把大弹簧折刀。朱迪斯帮着他,其他人则站在院子附近的阳台上看。布拉洛成了大家注意的中心,他感到一阵刺痒的兴奋,而且,出于一些莫名的理由,他也有些期待这次旅行。他少年时就经常幻想自己是个冒险家,像堂吉诃德那样探险,可现实生活中,遇到威廉森之前,他都是受小心和习惯的驱使。他吻别了朱迪斯,爬进车里,发动了引擎。踩下油门之前,他转过脸,冲威廉森周围的小组成员挥手,注意到威廉森满面笑容。 布拉洛开车出了峡谷,一路往北,朝着兰开斯特市驶去,两小时后,他便向东进入了莫哈韦沙漠。刚开始,夜晚的空气还很炎热,不过没多久便冷了下来,他停下车,拉起了车篷。路上没有别的车,两边都是寸草不生的平地,黑暗而荒芜。他又开了一个小时,想着朱迪斯和孩子们,以及砂岩的人们,他在黑夜中游荡着,提醒自己现在正坐在汽车的方向盘后面,脑中却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这是通往内心的未知旅行。 他继续开车,直到困倦得低头打瞌睡;他放慢速度,打开远光灯,小心地开下了公路,从比较结实的沙地开向一座很大的沙丘。他决定今晚就让这座沙丘来挡风。他铺开睡袋,躺了下来,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早上7点钟,耀眼的阳光把他晒醒了,他环顾四周,只有延伸至远方的空茫沙地、灌木丛、石块和暗淡的蓝天。他从未这样孤独过,周围无边的澄澈和静谧让他兴奋不已;他休息得很好,精神放松,期待着开始新的一天,对他毫无索取的一天,对这样的一天,他也没有要求。 他从水罐里喝了些水,打开了一罐食物,然后走到离车一百码远的地方,挖了一个洞准备大便。虽然他离公路很远,离有人的地方也不知多少英里,在明亮的户外解开腰带、脱下短裤时,他还是觉得很怪异,要是周围有个树丛,他一定会躲一躲。不过他还是蹲在了洞上方,伸出胳膊保持平衡,刚刚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轰鸣声。他转过身,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声音继续响着,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布拉洛抬头看,才看到一架小飞机正朝他落下来,飞行员肯定是觉得他迷路了,或是想不开。布拉洛尴尬得要命,赶紧站起来穿上短裤。飞机嗖地从他上方飞过,又掉头飞了回来。布拉洛轻松地朝它挥了挥手。很快,飞机离开了,静默又重新降临,布拉洛脱下裤子,继续蹲着。 上午,布拉洛又开上主路,进到沙漠更深处,停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路边加油站,加了油,继续开往死亡谷方向。现在路上渐渐有了车,基本都是大型卡车,沿着混凝土公路呼啸而过,沙子都扬进了他的挡风玻璃。到中午,气温升至一百华氏度,他感到衬衫黏在了身上,皮肤也发痒,他想起了最近在马里布的汽车旅馆外碰到的那个金发搭车客,自己现在肯定和她一样臭。他真想到砂岩的游泳池里泡一泡,看看朱迪斯、奥拉利亚和其他人的裸体。他考虑着,要不要在夜幕降临前回砂岩去,不过还是决定要在沙漠里再过一晚,即便他现在有些焦躁。他已经回应了威廉森的挑战,所以才会来这片荒原里挨晒,这又是被自尊害的,可他愿意证明自己依然能接受挑战、能大胆体验新事物,而非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人一样拒绝变化。 布拉洛整个下午都在思考威廉森和小组,快到傍晚,他靠着死亡谷的西边,在离“中国湖”不远的一块没人的地面上扎营。今天比前一天晚上更冷,他收集了一些被风从沙漠里吹来的木头和枯枝,生起一堆火,躺在睡袋里,看着天上的星星。远远地,他能听到郊狼的呼号,声声催人胆寒。他记得在哪里看过,郊狼群体行动时十分勇猛,落单便胆小如鼠,他疑心自己也是如此。他需要与人相互依存,在人群里意志坚定,独自一人就心里发虚,像是孤零零的一根木头,不够把火烧旺。他整夜没合眼,凌晨便把东西都打包进后备厢,开长途返回砂岩。 他回到山顶,经过石柱门,环绕主屋的树都是那么熟悉,他第一次惊叹这地方的美,欢喜能成为它的一部分。他把车停下,拿出行李,看到戴维·施温登开着挖掘机、从上方的路面朝他招手;一转身,微笑的约翰·威廉森正走来迎接他。 威廉森伸开双臂,布拉洛也这样做了,然后,威廉森以一种城市人绝不会用的方式拥抱了他。他们站在一起,交谈了几分钟,布拉洛讲了自己的旅行,告诉威廉森他去过的地方、体会到的情感,最后他坦承,在孤独中度过的时间让他看清了,也加深了对威廉森的忠实感情,他愿意全心建设情爱公社。 威廉森点点头,没说话;可是他转身朝房子走去之前,布拉洛震惊地发现,威廉森的眼里含着泪水。 引自 17 布拉洛震惊地发现,威廉森的眼里含着泪水。 [93] 的科幻小说《异乡异客》里描写的理想社区,一群男女过着与世隔绝的舒适生活,在温暖的泳池里裸泳,不带羞耻感与罪恶感地彼此做爱,共同抵抗十诫中的第九诫 [94] ,原因像小说主角所说:“你没必要贪恋我的妻子。爱她吧!她的爱没有界限……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和约翰·威廉森企图创立的社区,有些像罗伯特·海因莱因 [93] 的科幻小说《异乡异客》里描写的理想社区,一群男女过着与世隔绝的舒适生活,在温暖的泳池里裸泳,不带羞耻感与罪恶感地彼此做爱,共同抵抗十诫中的第九诫 [94] ,原因像小说主角所说:“你没必要贪恋我的妻子。爱她吧!她的爱没有界限……” 威廉森也承认他对砂岩的野心与这部小说的主题有几分相似,可他认为小说只是灵感的来源,几百年来,总有某些男人因真实而强大的欲望而耗尽生命,小说只是无数表现、反映这种欲望的作品之一,即希望在西方文化中重现狂欢式的情爱和愉悦的男女关系,这是由异教的受孕仪式而来,在早期的基督教中也有,直到中世纪教会强调罪恶和过错,压抑了这类欲望。 有一个人威廉森可能 会认同,15世纪的荷兰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自由灵兄弟会的成员,领导着一群放荡的男男女女,这个色情的教派认为自己是亚当与夏娃的直系后代;他们在叫作“乐园”的秘密教会中裸体崇拜神灵,虽然也有多人性爱,他们却认为这是分享爱情的体验,而不是没有人情味的群交。他们认为神父和修女的独身违反天性,也不同意性快乐是原罪的说法,这些寻求自由的兄弟姐妹,有时也被人称为“亚当后裔”,最终被宗教裁判所消灭了,不过,耶罗尼米斯·博斯的油画中记录了一些他们裸体聚会的场景。 离威廉森的时空更近些,还有19世纪纽约奥奈达的乌托邦,创始人是个极端的宗教研究家,和妻子一道在最亲密的朋友间实践自由性爱,30年来,他在惬意的隐居地与无数爱人追求“持久的恋爱”,称这块土地为“人间天堂”。这块土地的中央是他与追随者建造的豪华别墅,足够容纳一百个人;周围是宿舍和学校之类的建筑,供奥奈达社区的众多孩子居住和上学,还有工厂,社区成员做着好几个挺红火的生意——比如19世纪70年代成立的奥奈达镀锡铁勺公司,一直存活到20世纪,成了市值几百万美元的企业。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奥奈达社团的创始人,约翰·汉弗莱·诺伊斯,是个气度不凡、独断专行的人,留着齐整的红胡子。19世纪30年代,他为当牧师在安多佛神学院和耶鲁大学神学院学习神学;不过他对《圣经》的理解与上级神职人员分歧太多,影响了对他的授职,使他一生都是个变节的传教士。 最让新英格兰教会高层不高兴的,是诺伊斯关于性爱与婚姻的看法,他坚称《圣经》支持上帝真正的信徒之间都可以互相恋爱和发生性关系。诺伊斯认为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是自私和占有欲的体现,限制了人们爱他人的能力。他预测未来会有“复合婚姻”,即关系和谐的男女团体共同生活、工作,定期但不限于与团体内成员做爱,所有人都是团体内孩子的共同父母。为了限制出生婴儿的总数,不至于给社团造成经济负担,也为了让女人更好地享受性爱、不必担心意外怀孕和分娩的危险,诺伊斯倡导男人们做爱时要忍住不要在女人体内射精,除非 他已经同意了一对情侣想要孩子的请求,或是他自己选中了一对愿意承担繁衍职责的男女。 诺伊斯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优生学,和他劝说其他人改变性观念的能力,只是因为追随者相信他受了上帝的启示,是上帝意志的媒介——他是他们的救世主,庄重、疏远、博学,应许拯救他们于罪孽,应许他们持久的富足、健康,和几个伴侣之间的性爱快乐。生命应当是喜悦的,他向支持者们保证——“最快乐的人即为最好的人,行最大的善”。提到外部世界对性问题的小心保守,他宣称“为性器官而羞耻就是羞辱上帝的技艺”,他还补充说,“从羞耻感而起的道德改革,就是企图向自然发起必败的战争。” 虽然约翰·汉弗莱·诺伊斯赞成快乐的价值,却并不容忍享乐主义和懒惰。社团中的男人女人一周要在社团的农场、别墅、学校,或是某个奥奈达的企业里工作六天;通过制造、贩卖社团产品挣来的所有钱——1866年,单奥奈达的捕兽夹工厂就收入了8.8万美元——直接进入公共金库,支持成员高水平的生活。 奥奈达的常驻医生提供免费的医疗和牙科诊疗服务;社团里有裁缝、制衣工人、制帽工人和鞋匠,制造并修补所有的衣物;别墅里有很大的餐厅,每天提供两餐到三餐。在别墅的地下室里,有土耳其浴室。整个社区占地275英亩,有不少宽阔的草坪,设有门球场和棒球场。在奥奈达湖可以划船、钓鱼,在池子里可以游泳。奥奈达还有22人的管弦乐队和剧团,提供舞台娱乐表演,周末在别墅的舞厅里还有集体舞会。 每个孩子都要在社区学校上学到16岁,有些抱负远大的学生被送往哈佛和耶鲁深造,成为医生、律师和工程师,毕业后也有些人回到日益扩大的社区生活、工作。当诺伊斯认为奥奈达的年轻人足够成熟到可以有第一次性体验时,社区里的女人便自愿与少年男子同床共枕,而诺伊斯和由他选中的男人则会对她们进行指导。诺伊斯相信这个系统不仅给年长者带来快乐,也能让年轻人从经验丰富的爱人身上学习——而且,年长的男性已经证明了自己能遵守诺伊斯的“男性自制”政策,也不太会发生意外怀孕的情况。虽然年轻成员也被允许和同年龄的人享受性爱,不过社团里一直有反对“排外”性爱的压力。个人的身体,同社团里的其他所有事物一样,都是共享的;任何形式的占有欲都被认为是违反社团精神和上帝意志。 育儿室和游戏室里,小孩子们很早就学到,自己对任何一件玩具都没有专有权;所有的玩具都要分享,后来,监督者发现有几个小女孩特别喜欢某几个洋娃娃,给娃娃梳头发,对娃娃说话,还把娃娃带到床上睡觉,他们便设法干预了这种儿童模仿传统母亲角色的行为。监督者提醒女孩们,娃娃只是虚假的拟人物体,在它们身上花太多精力不符合奥奈达理想女性的要求。 在奥奈达做领导的女人认为,女性生命中的第一要务不是生育和家庭;她们同意诺伊斯的说法,外部世界的已婚女人常常沦为“生育苦力”,奥奈达女性认同的目标是精神成长、个人解放和学识提升。诺伊斯鼓励她们参加别墅晚间的成人教育课程,去社区里有4000册藏书的图书馆学习。她们穿短裙和灯笼裤,剪短发,认为自己和男性成员一样在社区里有分工和职责。她们轮流去工厂上班,男人们也轮流进厨房。男女共同承担对所有儿童的爱护和关注,不过小女孩们喜爱洋娃娃这种穿着百褶裙、化了妆、穿着外部世界风格的服装、用蜡做成的小雕像,在奥奈达的成人看来是不健康的精神,应当设法祛除掉。 一个做老师的女人建议说,可以把所有的娃娃收到一堆,扒光衣服,放到燃烧的煤堆上,“在欢乐的火焰中焚烧掉”。负责抚养和教育儿童的委员会考虑了这个提案,孩子们也被叫到一起,要对此问题做出回应——最终,在年长者的鼓励下,男孩们一致投票赞同烧掉娃娃,女孩们虽然不情愿,终究也同意了。其中一位交出娃娃的女孩,多年后在回忆录中写了1851年那可怕的一天:“指定的时间到了,我们都围在火炉前,每个女孩都抱着她一直最心爱的娃娃,唱着歌向前走。我们走到炉门正对面,把娃娃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它们在眼前化为乌有。” 约翰·汉弗莱·诺伊斯个人也同意焚烧娃娃——“玩偶精神,”他强调说,“是偶像崇拜的一种,应当与崇拜雕刻形象划为一类”;诺伊斯也能轻易将任何有“排外”之爱的成员驱逐出社区,不论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彼此相爱的情侣。“新的戒令,”诺伊斯写道,“是要我们爱彼此……不是像世间一样两两相爱,而是爱全体。”奥奈达的成员顺从、敬畏上帝,不应该因为血亲间自私的联系,或是某对情侣独占的爱情,而被剥夺了应得的爱和关注;诺伊斯坚称:“心灵应当自由地爱所有真实与有价值的事物。”一个男人对诺伊斯坦白自己对某个女人绝望的爱情,他却只是不耐烦地评论道:“你不爱她,你爱的是快乐。”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矫枉过正的人性实验
传统,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诺伊斯的家乡和整个新英格兰,这些人以上帝的名义挑战对《圣经》的传统阐释,特别反对加尔文主义的信条,即人类没有价值、人间罪恶横行、上帝已预先在诺伊斯的家乡和整个新英格兰,这些人以上帝的名义挑战对《圣经》的传统阐释,特别反对加尔文主义的信条,即人类没有价值、人间罪恶横行、上帝已预先挑选子民和罪人的说法。有些新牧师走得更远,认为人在真正皈依上帝后,有能力超越原罪,在尘世获得完美。这样的情况不仅吸引着广大听他讲道的信众,在万事似乎皆有可能的后独立战争时期,似乎也具有相当的可行性。此时的美国有极大的乐观和热情;这个年轻的国家已经正式撇清了和母国的关系,现在可以自由地扩张。探索自己的荒野和国民意识,重新评估过去的清教传统,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诺伊斯的家乡和整个新英格兰,这些人以上帝的名义挑战对《圣经》的传统阐释,特别反对加尔文主义的信条,即人类没有价值、人间罪恶横行、上帝已预先挑选子民和罪人的说法。有些新牧师走得更远,认为人在真正皈依上帝后,有能力超越原罪,在尘世获得完美。这样的情况不仅吸引着广大听他讲道的信众,在万事似乎皆有可能的后独立战争时期,似乎也具有相当的可行性。此时的美国有极大的乐观和热情;这个年轻的国家已经正式撇清了和母国的关系,现在可以自由地扩张。探索自己的荒野和国民意识,重新评估过去的清教传统,掌握自己的命运。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增量时代永远是乐观的,开放的。
约瑟夫·史密斯 [96] 是新英格兰一个穷苦农民的儿子,1827年,他声称受到了天使摩罗乃的神启,还有其他一些神迹出现,之后史密斯就创立了摩门教,实行一夫多妻制——直到1844年,一个愤怒的暴徒闯进关押他的伊利诺伊州监狱,杀死了他。史密斯成了先知,给房子刷漆、装玻璃的工人布里格姆·扬 [97] 接了他的班。扬将摩门教向西迁移到了犹他州,教派繁荣发展,他娶了27房妻子。 路德会的牧师乔治·拉普,多年前在宾夕法尼亚州被天使加百列拜访过,他受到启迪,在身边聚起800个追随者,在一块叫作“和谐”的隐居田里,过着无私而满足的共同生活,并且坚持独身。 弗朗西丝·赖特的父母是富有的苏格兰人,她是个社区主义者,也支持废奴。1826年,她在孟菲斯附近建立了“那肖巴社区”,那是一块2000英亩的农场,黑人和白人一起工作,也可以睡在一起——很多人的确这样做了,直到种族间性爱的谣言传遍了乡下,激起了争议,加上农场也一直不赚钱,难以维系,小组在1830年解体。弗朗西丝·赖特不仅因为反对蓄奴而闻名,其批评宗教组织和婚姻机制的演讲、文章也很出名。“在婚姻生活中,”她写道,“女人牺牲了独立性,成为男人财产的一部分。” 19世纪中期,其他女性激进主义者对婚姻也表达过类似观点,住在小型自由情爱社区里的普通女人也有此类看法。这类社区在纽约州、新英格兰和俄亥俄州柏林海茨这样的城镇里都有。“傅立叶式”的社区有时也鼓励两性间的自由性爱,这种社区是想通过资本主义,而非共产主义追求乌托邦的人们建立的,他们的灵感来源就是异想天开、富于理想,又几乎一文不名的法国贵族夏尔·傅立叶。 直到1837年在巴黎去世前,傅立叶在演讲和著作中一直强调,19世纪人类天生贪婪、喜好破坏,与世界资本主义的最高目标南辕北辙,除非彻底改变西方文明系统。傅立叶提案说,各国领导人将国民分为各个独立的团体,每个团体约1600人,在巨大的工业建筑里生活、工作,这种建筑叫作“法伦斯泰尔”,可以满足公民所有的私人和职业需求。 理想中,每个法伦斯泰尔有六层楼高,装潢精美、设施完善,设有生产和社交、生活等专区。摄政者会监督每座法伦斯泰尔的收入状况,每个人都做着最擅长的工作,虽然也会定期轮换岗位,避免产生厌倦;每个人都有最低工资,凭自己的生产能力和才能还能拿到相应的高工资。法伦斯泰尔的房租依照房间大小和条件而定;要是住户想换更好的公寓,却付不起房租,可以用加班时间抵偿。虽然傅立叶社区鼓励成员通过多劳动取得更高地位,但任何成员都不会因生产力低下而被社会排斥,在性爱上也不应有沮丧或被剥夺之感:即使外貌最没有魅力的成员,“情爱圣者”也会在专门的私人套间里保证其能享受到“基本性爱”。 傅立叶不支持情侣践行一夫一妻制,认为小家庭是控制欲、裙带关系、小团体思想的温床,还会助长人们的狭隘视野,看不清人类历史的大方向,对乌托邦造成损害。虽然傅立叶终生也没能筹到钱建立哪怕一所法伦斯泰尔,他的某些观念却受到一些有影响力的美国人称赞,认为可以将其付诸实践,比如阿尔伯特·布里斯班 [98] 。他在巴黎见到了傅立叶,他的书《人类的社会命运》引起了《纽约论坛报》编辑霍勒斯·格里利对傅立叶的注意。之后格里利便邀请布里斯班在报上开设专栏,推广夏尔·傅立叶的理论和设想;于是,傅立叶主义也在美国小小地风行一时。 19世纪40年代初,各式各样的空想家、避世者和支持性爱自由的人受到傅立叶启发,做了几十项社会实验。偏远的农场上、东北部和中西部的城镇与村庄边缘的灌木丛里,他们占据了布局凌乱的大房子,试图通过园艺、小生意、手工艺和轻工业来集体谋生。可是这类组织很少能存活超过两年,原因不外乎是资金不足、组织仓促,很快就因派系斗争溃散了。 这些社区里最有名的,也许是1841年成立、性政策较为保守的布鲁克农业与教育农庄,该机构维持了六年,位于距波士顿十英里的西罗克斯伯里。布鲁克农庄为历史铭记的原因是,早期成员中有一位雄心勃勃却刚刚在波士顿海关丢了工作的年轻作家——纳撒尼尔·霍桑。 霍桑在农庄里靠劳动挣得食宿,一开始,他十分痴迷农村生活和农庄里的超验气氛,在满是粪肥的田地里待了一天之后,他还能写信对朋友说:“你可能认为,再没有比这种苦工更不合时宜、令人不快的了。确实,这种劳动弄脏了手,可绝不会污染心灵。这金色的矿石是纯净、健康的物质;不然我们的自然母亲不会这样乐意消化它,再从其中转化出丰富的营养,再回报我们满仓的饱满谷穗和根茎。” 不过,没到六个月,霍桑就放弃了布鲁克农庄,认为社区会阻碍他的文学追求。“爱情小说和诗歌,”他后来写道,“要靠毁灭来生长。”在1952年受布鲁克农庄启发而创作的小说《福谷传奇》中,他提到社区生活使人们距离太近,太过在意别人的感受和个人怨恨:“……任何两人间有了不友好的感受,整个社区多少都会有些混乱、不快……要是有个人朝邻居的太阳穴上打了一拳,每个人的耳朵里立马开始嗡嗡作响。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比世界上其他人脾气都好得多,也要浪费大量的时间揉耳朵。”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美国确实地广人稀,物产丰茂够让人折腾空想社会实验。
约翰·汉弗莱·诺伊斯对傅立叶运动很熟悉,19世纪30年代,他也去参观了马萨诸塞州布里姆菲尔德的自由性爱社区,可他宁愿将自己与当时的性激进主义者和社会改革家区分开来;他觉得自己受上帝指引,是灵魂的信使,帮助神在尘世建立宗教,使人民真正、完全地爱自己的邻人。他不像富于幻想的傅立叶,也不像参观布鲁克农庄的那些流亡知识分子和作家——来参观的人包括梭罗、爱默生、亨利·詹姆斯和玛格丽特·福勒、布里斯班和格里利。诺伊斯不喜欢空想乌托邦,也不支持个人自由;他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专制主义者、神权主义者,希望将自私之罪清除出人类的灵魂,使他们皈依他所谓的“圣经共产主义”。虽然诺伊斯指责其他人的自我中心,他的自我却也是个庞然大物;不过,他总能把自己的无数喜好与观点,包括禁止一夫一妻制婚姻,说成是遵循《圣经》的教诲。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荷尔德林原句,“人想把国家变成天堂时,总是把它变成了地狱”最好的注解
1834年2月的一天,他在纽黑文自由教会布道时,公开宣布自己已达到精神至善,闹成了丑闻,几乎是立即被撤销了公理会牧师的执照。诺伊斯没了能宣讲的教会,便在新英格兰和纽约州北部四处云游,露天讲道,招募追随者。他希望吸引一些名人,或是能提供资金支持的人,他徒劳地试过接近《解放者》的编辑、废奴主义者威廉·洛伊德·加里森 [101] ,加里森刚刚被波士顿一伙支持奴隶制的暴徒袭击,差点被私刑处死;还有争议缠身、可是有大笔财富的长老会牧师莱曼·比彻 [102] ,他女儿哈莉特·比彻·斯托就是《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儿子是亨利·沃德·比彻牧师,被林肯誉为“圣保罗以降最伟大的演说家”,不过最让他出名的是,在伊丽莎白·蒂尔顿通奸案 [103] 的审判中,亨利·比彻站到了被告席上。 诺伊斯不但改变了自身的信仰,还与人合作发行杂志,推广自己的宗教观念,杂志名叫《至善论者》,读者中有不少自由思想家、唯信仰论者和其他反对传统的人,其中有一个心底热忱、过着小康生活的年轻佛蒙特女子,其祖父曾经当过副州长。她叫哈莉特·霍尔顿,读到诺伊斯关于基督二次降临的文章之后,开始注意他。 很快,她开始与诺伊斯长期通信,后来又捐了大笔的钱支持他的运动。她父母已经去世,祖父母和家里的亲友都想阻止她和至善论扯上关系,可她对诺伊斯的理论很感兴趣,见面之后又迷上了他本人,他对婚姻和一夫一妻制的看法也没有减低她的热情,即使他在信里警告她说:“我们不可以订婚,世俗的婚约会限制我们爱情的范围。” 哈莉特·霍尔顿理解并接受了诺伊斯的信条,1838年,他们在帕特尼结婚后,开始邀请其他信教的夫妻来家里做客,这些人对《圣经》感兴趣,是潜在的至善论信徒。没过几年,他们结交了五六对夫妻,至少在理论上相信了至善论;在这个小团体里,最狂热、外貌最吸引人的成员就是玛丽和乔治·克拉金。 最早追随诺伊斯的有他自己的家人——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和她们的丈夫。诺伊斯的母亲和其他家人都公开表示不赞成至善论,不过他父亲新近去世,遗嘱里留给诺伊斯和弟妹们2万美元现金和各类不动产,倒是没人对他们的继承权说三道四。有这些资产,加上诺伊斯妻子赞助的1.6万美元,还有其他追随者的贡献,社团成员便能专心于传播至善论、招募新成员。 除此之外,社团也确实从诺伊斯买的一家杂货店里有所收入;诺伊斯继承了两个农场,成员们的大部分食物都靠耕种得来。所有成员及其子女都住在诺伊斯家里,或是他两个妹妹的家里,每到周日,大家就聚到自己建造的小教堂里,听诺伊斯布道。在诺伊斯的坚持下,每个成年人每天要花三小时进行宗教冥想,阅读《圣经》;如果某人总是表现出自私、占有欲强,或是偏离了社区精神,诺伊斯会传唤他站在全体成员面前,接受严厉的训诫。被指责的成员应当一语不发,谦卑地坐在房间中央,任由其他人轮流发表批评意见,有时这种体验太过痛苦,导致有些人因为恐惧或愤怒退出了社区。 不过,乔治·克拉金第一次参观诺伊斯的宅地时,丝毫没有不和谐的迹象;接下来几年,也没发生什么令克拉金改变观点的事情,那一天的印象仍旧令他痴迷不已。“那里的信仰者小圈子和我从前所见的十分不同,”克拉金在日记里写道,“他们那样善良、安静、善于思虑、好学,精神又这样自由……如今,上帝已经用尘世的天堂补偿了我。” 1841年,诺伊斯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名叫西奥多,这孩子给社团带来了快乐和乐观精神,因为诺伊斯太太在结婚头两年流产了两次。可1843年和1844年,她相继产下两个死胎,约翰·汉弗莱·诺伊斯决定再也不让妻子承受“繁衍之爱”的生理风险和精神折磨,从那时起,他开始实践自己“男性自制”的主张。很快,他将此作为社团内的性爱方针推行,不仅因为这可以降低生育风险、方便控制社区人口,还因为其符合诺伊斯用复合婚姻的纽带来团结社员的计划。 在妻子的支持下,1846年春天,诺伊斯决定接近玛丽和乔治·克拉金,邀请他们成为自己的第一对伴侣。诺伊斯多年来一直喜欢克拉金太太,他妻子也对克拉金太太温文尔雅的丈夫有好感;诺伊斯私下提出要求后,克拉金夫妇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在约好的夜晚之前,玛丽·克拉金在日记里这样写诺伊斯:“他对我这样好,希望用自身充满我,我愿意服从、献出自己、被他的精神贯穿,我渴望爱和感激能启迪我的心,让我在自己的快乐之前,先感受他在这件事里获得的快乐;我知道,这可以提升幸福的能力。” 诺伊斯和克拉金夫妇的共同婚姻这样美满幸福,接下来的几周里,其他夫妇也开始交换婚姻伴侣;虽然成员都有权拒绝,分享性爱的风气还是在至善论者中间迅速流行起来。然而,1847年,帕特尼关于这些人狂欢纵欲的谣言传遍佛蒙特州,随即有了对诺伊斯的逮捕令。 诺伊斯向法律权威们投降了,可是没有悔改的意思,他被指控通奸,交了2000美元保释金后等待审判。不久,律师对他说,帕特尼有个道德治安团体正计划抓他去实施私刑;伊利诺伊州也有这么一群愤怒的公民,私刑处死了监狱中的摩门教领袖约瑟夫·史密斯,诺伊斯得知此事后,便决定在保释期间逃走,暂时藏在纽约城里。 这时是1847年11月,他销声匿迹了几星期,直到帕特尼的狂怒平息下来。1848年初,他写信通知追随者,说已经发现了新的定居地——纽约州北部160英亩漂亮的草地,在锡拉丘兹市和尤蒂卡市之间奥奈达溪谷中静谧的谷地里。这片土地上有两座小农舍、一间棚屋、一架风车,还有两座木屋,之前是一伙组织松散的印第安人住着。这样的条件对帕特尼社区的19个成人和孩子们来说并不太够,不过诺伊斯很幸运地结交到了锡拉丘兹市的一个年轻建筑师,并成功说服他入教。这个年轻人叫伊拉斯塔斯·哈普古德·汉密尔顿,答应会设计一座大别墅,并且监督至善论信徒们施工。 提案得到了帕特尼信徒的热烈反响,立即就有新人来到奥奈达定居;从1848年早春到夏天,再到秋天,男人、女人和十几岁的孩子们都不知疲倦地清理田地、锯木头、运来石块建造地基和地窖,架起、加固承重的房梁和墙壁,铺设地板和天花板,最后整体粉刷,整个建筑有三层,60个房间,屋顶还安了炮塔。 除了建筑师和另一个新入教的老手石匠,所有工作都是由经验极少的新手完成;然而1849年冬天,这幢大房子已经全面完工,可以住人了,20年间它都牢固耐用,直到后来另建了有100个房间的砖房,这房子才被拆掉。 主居住区建好之后,奥奈达的成员们又建了两层楼的儿童房和一所学校,由从前当过教师的克拉金太太监管。然后又建了一些不同用途的小型建筑——机械车间和铁匠棚、裁衣修鞋的地方、养马场和家禽栏、温室、储藏间,甚至还有蜂房。另有一座专门为社区成员清洗衣物的建筑——男人和女人都得做这项工作,靠每周抽签决定。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诺伊斯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因此这两项在奥奈达都是不道德行为;而且因为社区的宗教信仰教导说,在主的眼中人人平等,成员们一致支持妇女权益、解放黑奴和给予劳工人道待遇。虽然社区也交税,男人们却选择不投票;而且不知什么原因,1863年征兵时,没有一个奥奈达男性被联邦军征召,诺伊斯自然也不会寻根究底。可能征兵的军官觉得,让奥奈达人入伍会对其他士兵产生什么不道德的奇怪影响;也可能因为奥奈达宅地横跨了两个选区,归两个郡的征兵局管,两边都认为奥奈达在另一边的领地里。 奥奈达的生意在战争期间不太景气,和平之后又开始复苏;到了1866年,许多退伍军人重操旧业,干起了毛皮商人和捕兽猎人的行当,社区工厂每周能卖出超过1000美元的捕兽夹;箱包工厂、风车磨坊和其他企业也接到了许多业务,社区历史上第一次开始招募外部人员,做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的工作。 社区扩建了许多旧建筑,又建了不少新的;占地面积增加到275英亩,除了满足住在当地的200名成员的生活需要,还支持康涅狄克州沃林福德的分社区。第一代奥奈达成员的孩子现在已经到了上大学的年纪,有的开始学习承担管理职责。诺伊斯的儿子西奥多就是耶鲁大学的医学生。乔治·克拉金的儿子查尔斯也毕业于耶鲁大学,眼下正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学习现代丝织技术,这也是奥奈达未来的产业之一。 1869年,诺伊斯认为社区已经足够繁荣,精神上也足够强韧,可以超越“长久关系”和“男性自制”,委员会挑选男女,实践优生,尝试养育至善论者特殊的下一代。 从奥奈达成立之初的1849年,一直到1869年,社区里有至少100个性成熟的成年人,却只有35个孩子出生。有几个孩子是不小心怀上的——诺伊斯虽然不厌其烦地强调男性自制,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完美执行,还有些是女人害怕年纪太大了不能怀孕,得到了诺伊斯的允许。 除了这35个孩子,其他孩子大多是由父母带来奥奈达的,父母将养育的责任交给社区,也学着适应社区里盛行的自由情爱。在奥奈达的自由情爱系统里,任何男人若是想与某个女人上床,先得向由诺伊斯指定的中间人申请,这人是个年老的女人,她会把“邀请”发给相应的女性,确认她是否同意。虽然女人们可以任意拒绝某一个甚至所有男人,不过在奥奈达赞许性爱的风气下,一般人都不大会拒绝;根据中间人的记录,奥奈达社区的大多数女人一周平均有两到四个情人,有些年轻女人一周还有七个不同情人。中间人介入不是为了降低性交频率,奥奈达认为活跃的床上生活是健康、体面的事,而是为了监督可能对彼此有“特殊”感情、不愿与其他人分享身体的情侣。任何与“排外”沾边的行为都会被中间人阻拦,诺伊斯开始优生计划之后,也没有改变这政策的意思。 诺伊斯通告社区成员说,奥奈达已经有了足够的财力抚养更多孩子,又征集了愿意把身体借给优生计划的女性,之后诺伊斯明确地说,他会挑选提供精子的男性,女人们对亲生的孩子也没有特别抚养权。虽然限制众多,依旧有超过50个人申请,全都附有女性同意下列声明的签字:“在一切方面,我们都不属于自己,我们首先属于上帝,而后属于上帝真实的代理人诺伊斯先生……我们会摈弃一切嫉妒、幼稚和自我追寻,同那些受挑选的子民一同欢庆;如果有必要,我们也愿意为科学牺牲,如果诺伊斯先生以任何理由认定我们不适宜繁衍,我们也会满心欢喜地放弃做母亲的愿望。” 看了申请后,诺伊斯以身体条件和其他没有明说的理由拒绝了其中九个。被选中的女性平均年龄比男性小12岁,有些还是处女——不出所料,诺伊斯选中了自己,来让这些女人怀孕。 这个项目持续到19世纪70年代,共养育了58个孩子,其中五个男孩、四个女孩是诺伊斯的骨肉,姓氏也随他。其他的父亲都是诺伊斯认为有着高贵的精神和体魄,并且对诺伊斯哲学最为忠实的奥奈达男性。不过,有一个人选并非众望所归,后来还在70年代末导致了奥奈达的分崩离析。这个受质疑的人就是诺伊斯的儿子,西奥多,忧思多虑、优柔寡断的知识分子,他放弃了医学专业,一直质疑《圣经》,还总显露出极度自私和情绪不稳定的迹象。可年长的诺伊斯显然对这个孩子有偏爱,这是他妻子早年间怀孕五次、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诺伊斯本是严厉、公正的独裁者,可由于对西奥多的纵容,他形象上便有了触目的弱点和裂痕。 对西奥多的指责包括贪图淫乐、性关系混乱,对某个年轻女人有嫉妒式的情感,以及对社区企业的轻蔑态度。后来,佛蒙特的一个亲戚留给了西奥多3500美元的信托基金,他便离开奥奈达去了纽约,成员们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可一旦他投资失败、钱都打了水漂,寄回家的信也显出羞愧之情,奥奈达便接纳西奥多回来,诺伊斯也欢迎浪子回头的他。 虽然诺伊斯对儿子的过失十分宽容,但对其他挑战他权威的人,他照样不容置疑、施以铁腕,对一个叫詹姆斯·W.唐纳的人更是如此。詹姆斯·唐纳能言善辩、性格鲜明,之前在老家俄亥俄州做律师,后来突然爆出丑闻,众人发现他和妻子都是柏林海茨自由情爱社区的成员。社区的活动中心被一群暴怒的镇民烧毁之后,唐纳便带上家人和几个朋友狼狈搬走,来到纽约州,最后遇到诺伊斯,加入了奥奈达社区。 有一段时间,詹姆斯·唐纳是个积极分子;他起劲地工作,不论分到什么任务都高高兴兴,他的学识和自信也迅速得到了其他成员的倾慕和尊重。唐纳完全赞成诺伊斯关于无私和分享的价值观,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和这位奥奈达尊敬的导师有观点冲突。 1875年,63岁的诺伊斯感到了衰老和死亡的迫近,对社区宣布34岁的西奥多将会接任自己的位置,上下哗然;虽然大部分奥奈达成员不敢反对领袖的决定,可也有一小部分人起来质疑西奥多的资格,这些反对的声音中,最响亮的就是詹姆斯·唐纳。 诺伊斯害怕这个直言不讳的俄亥俄人有在奥奈达夺权的野心,对唐纳十分戒备,接下来的几年里,新一批少女开始进入性成熟期,他便故意不选唐纳和其他反对西奥多的男性做“首位丈夫”。詹姆斯·唐纳固然认为这样不公平,可这一举措更加触怒了几个年长的男性,他们多年来遵守“男性自制”和至善论,现在却被排除在生殖快乐之外,只是因为他们不支持某个年轻后裔做领导人,这个人自己 就意志不坚定,却能随便进出奥奈达处女的卧房。的确,西奥多被选让三位女性受孕——再加上他父亲新出生的九个儿女,看起来诺伊斯的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已经绑架了这个项目,使其成为在奥奈达肥沃土地上播撒自己家族种子的工具。 要内斗,现在是最坏的时机。时值19世纪70年代,奥奈达的大门外面,神职人员和法律界人士得知奥奈达的女性非婚生产了几十个孩子,不满情绪日益高涨,社论也谴责诺伊斯以优生学的名义创立达尔文式的野蛮系统,内在动机其实是“杀死病弱的孩子”。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经过全美清教神职人员大会,反对奥奈达的统一战线形成了。美国最厉害的审查者安东尼·考姆斯托克也加入了反对诺伊斯的活动中。他宣称奥奈达的宗教宣传册和有关自由情爱的印刷品——大多是通过邮政传播的——侵犯了联邦政府的邮政反淫秽法令。1873年,考姆斯托克亲自在国会鼓吹这项法案,这也为他和纽约反堕落协会的下属们提供了有力的长鞭,可以随意抽打任何偏离他刻板、狭隘道德观的人。 无数卖法国明信片的小贩、鸨母和妓女,以及D.M.本内特编辑这样的自由思想者被关进了牢房,安东尼·考姆斯托克还控告——或者打算控告——展出裸体艺术的博物馆,卖避孕套的药店,出版玛格丽特·桑格 [105] 所著婚姻指南和避孕措施书籍的出版商。考姆斯托克怒斥萧伯纳的戏剧《华伦夫人的职业》,还力促开除写作《草叶集》的沃尔特·惠特曼出内政部。考姆斯托克向联邦检察官上书,造成了激进女权主义者维多利亚·伍德哈尔的入狱。1872年,伍德哈尔是平等权利党派的主席,支持自由性爱、妇女投票权、放松离婚限制和节育措施;后来在她主办的周报里,还揭露了亨利·沃德·比彻在性生活方面的虚伪作为,也因此被考姆斯托克以散播淫秽为名处罚。 不过在19世纪70年代末那混乱的几个月里,考姆斯托克的报复再可怕,这位吹毛求疵、不遗余力的战士还不是约翰·汉弗莱·诺伊斯最担心的:诺伊斯听到可怕的传言,说有些最近背叛奥奈达的人,已经被政府的公诉人说服,答应出庭作证诺伊斯与社区里一些未达到法定年龄的女性有性接触;因为此事属实,诺伊斯知道自己会被起诉犯了强奸罪。 压力越积越多,执法官也在全国上下逮捕实行一夫多妻的摩门教徒,诺伊斯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放弃社区。如果他消失了,至善论的敌人可能就会不再惩罚他们,就像以前在帕特尼那样。 所以1879年6月23日的晚上,在绝大多数成员,包括西奥多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约翰·汉弗莱·诺伊斯和另一位社区元老爬上四轮马车,驶出了奥奈达的大门,之后便再没活着回来过。诺伊斯向西横穿过纽约州,经过尼亚加拉瀑布来到加拿大,在一所小房子里安顿下来,很快他的妻子和几个旧时代的亲信也来了。他很沮丧,也很虚弱,可还是充满希望,相信有一天能回到奥奈达。与此同时,他指定了代理奥奈达事务的委员会——包括西奥多,但不包括唐纳——尽量管理这个三百人社区的精神和世俗生活;他还有信使定时来往加拿大和奥奈达,捎去他语气热烈的信件,里面是各种指导和建议,用于在奥奈达的集会上宣读,还有相当多的居民相信他的智慧和高贵。 可他决定自行离开,并没有减弱外界反对势力消灭奥奈达的决心;至少,神父和执法官下令终止奥奈达的优生项目,怀孕的年轻女性和未婚母亲必须与令其怀孕的男人结婚,以赎清罪恶——这项命令实施起来十分复杂,因为很多男人已经和其他女人结婚了。比如有一位最近生了约翰·汉弗莱·诺伊斯儿子的女人,也和另一个已婚男人有孩子,还与另一位无法确定身份的奥奈达人有孩子。这类无法辨认孩子父亲的事,在从前繁荣的奥奈达都不是问题,在这个避风港里,诺伊斯预言复合婚姻会成为最高结合形式,社区企业也提供了充足的资金,保障各位上帝新娘和其后代们的生活。 此时奥奈达依然繁荣,社区新开发的银器产业也似乎正为其高达50万美元的财产添砖加瓦,但奥奈达的经济优势很大程度上仰赖公众的好意和支持;如果反对奥奈达的声浪再不平息,肯定会导致人们抵制至善论社区产出的产品,最终这片美丽的乐土会变成穷困、隔绝、臭名昭著的标志。 如果约翰·汉弗莱·诺伊斯还在奥奈达,他有力的领导和无畏的精神会给予追随者们力量;可他流放期间写再多鼓舞的信,也没法减轻奥奈达的惊恐和焦虑,无法阻挡社区里出现泾渭分明的三个派别,分别提出解决现阶段问题的不同办法。 第一派,包括西奥多和几个热心商业的年轻成员,认为社区应当更加世俗化、资本化,也许重组成股份公司,淡化其神秘的宗教背景。为了平息外部的批评声音,他们愿意停止引起争议的性爱实践,至少暂时停止,也愿意公开鼓励年轻人结婚。 第二派以詹姆斯·唐纳为首,仍旧对圣经共产主义和性爱自由有着军人般的忠诚,他们认为如果唐纳先生代替那个年老的流亡领袖,让至善论者都听从他强力的领导,社区就能迅速动作反对外部的骚乱。对于奥奈达要屈服于一夫一妻制婚姻的观点,唐纳毫不动摇地持反对意见。“我信仰情爱共有,正如我信仰财产共有。”他说,“我不相信婚姻和共享能共存。” 第三派有一百人,比前两派的人数加起来还多一倍,成员主要是忠诚于诺伊斯的人,相信他是上帝在尘世唯一的代言人,甚至不能想象有人取代他的位置,特别是听说诺伊斯还活着、注定了随时会回归之后。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有些是从帕特尼时期就追随诺伊斯、皈依至善论超过30年的元老,比如诺伊斯的妹妹哈莉特·诺伊斯·斯金纳;第一个与诺伊斯合作尝试复合婚姻的人,乔治·克拉金;还有奥奈达第一幢公寓的建筑师伊拉斯塔斯·H.汉密尔顿。 可在这一派较为边缘的部分,还有另一些奥奈达人持中立和观望的态度,或者每天都转换立场,或是仅仅关心奥奈达的资产,因为在社区围墙外没有经济支持和维生手段,这些人都在偷偷祈祷,盼着不要被诺伊斯口中的“野蛮人”入侵社区。 不安感最为强烈的,是几个有孩子的未婚女性,还有很多适婚年龄的处女。现在社区内的自由和情爱得不到保障,她们便不那么愿意为了自由情爱献出身体。很多女人这段时间都禁欲,使男人们大为懊恼,另一些女人要求比身体快感更多的东西,希望得到自己偏爱的男人的称赞——她们想被占有,也想占有别人,想从爱情的对象身上取得长久婚姻的许诺。 这种种倾向,和其他与至善论理念相违背的行为,都被诺伊斯的亲信写在信里寄给了他,他读到这些描述,很难过也很忧心。年轻的学生和十几岁的少年似乎尤为反叛奥奈达的传统:他们自行其是,成为一对对的情侣;他们不理会《圣经》和年长者的批评;有不少年轻男人搞到了自己的马,公开违抗奥奈达不许持有私人财产的规矩;有几个年轻女人也开始留长头发,开始向往外部世界风行的长裙子。 之前,教师和保育员对每个孩子具有绝对和不可置疑的权威,现在受到了亲生母亲的挑战;母爱重新发挥作用的后果之一,就是有越来越多的孩子不守规矩,为了抢玩具争吵,总体的纪律风气也恶化了。 除了来自奥奈达的坏消息,诺伊斯还收到了大城市报纸的剪报,只有很少几个例外,其他剪报基本都反映了全国从法律、道德方面对奥奈达的谴责,将其成员塑造成混乱、好色的怪癖者。最典型的是《纽约时报》的一篇专题,题目是:《奥奈达的古怪人群,社会主义社区的烦扰》。 外部的曝光和嘲笑仍在继续,内部状况也在恶化,诺伊斯和几个最信任的顾问考虑、谋划了好几周,最终决定,为了避免长期、昂贵的法庭战争,避免让奥奈达的企业破产,社区士气低落——更不用说一直有暴徒的武力威胁,他必须宣布放弃复合婚姻和优生优育政策。他知道,媒体会把这事解读为对敌人的无条件投降,可在1879年8月的公开声明和他之后对媒体所做的陈述中,他却显出不知悔改的强硬态度,甚至暗示有一天自己的子民会再次享受到永恒关系的欢乐仪式。 官方声明是这样说的:“我们放弃复合婚姻的实践,它已经在社区里实行了33年。我们并非抛弃对此制度的原则和其未来正义性的信仰,而是为了缓解明显和日益上升的社会反对势力。”在另一份声明里,他重申了自己的立场:“社区对过去毫不后悔;恰恰相反,受到上帝的征召而实践这样先锋的工作,我们感到幸运;对于此次试验的总体结果,我们感到满意;我们没有放弃过去的信念,只是为了当前的大局稳定,暂时放弃复合婚姻,遵从圣保罗的教诲,他允许婚姻,然而更支持独身。”最后,仿佛是在为至善论的最高目标和其对19世纪美国的贡献做历史评价一般,诺伊斯写道:“我们冲锋到了未知的地域,为它绘制了地图,然后安全返回,没有损失一个男人、女人和孩子。” 虽然诺伊斯把圣保罗拉到统一战线上,宣称独身是最可追求的美德,他本人却没做出任何牺牲,那时他已经68岁,在壮年时充分享受了自由情爱的好处,现在则可以在加拿大的隐居地颐养天年,看着九个在奥奈达出生的孩子茁壮成长。这些孩子随他的姓,在20世纪里追忆他的荣耀。事实上的确有一位诺伊斯后裔,一位勤劳刻苦的年轻人,皮尔庞特·B.诺伊斯——母亲是9岁时被带到奥奈达的哈莉特·沃登——在19世纪90年代开始崭露头角,成为奥奈达的领袖。后来在他的 子嗣的帮助下,20世纪70年代,把奥奈达的银器生意发展至跨国公司,市值接近1亿美元。 然而,即便是支持自由情爱的人,也无法把不断增长的财富归因于多元性爱带来的能量,因为自1879年诺伊斯宣布放弃复合婚姻,老奥奈达的奢侈性爱再没有重建过——虽然必须补充说一句,奥奈达很少有人相信诺伊斯迟来的独身教诲。诺伊斯发表新的信条之后,外部的仇恨因此平息,社区内大部分独身的年轻人两下权衡,选择了缔结婚约。 很快,奥奈达迎来了37场婚礼,大部分都由奥奈达成员主持,在公寓前葱翠的草坪上举行。可还有些成员——包括12名40岁以下、有孩子的女性——一直没有结婚,他们是不是支持独身主义、那些结婚的成员是否忠于彼此,奥奈达的历史学家并无记录。大多数新婚夫妇选择留在奥奈达,住在人满为患的公寓或者附近小些的房子里,也继续在社区内做着各式各样的工作。 1880年,奥奈达转变为股份制企业,其226名成员都成了奥奈达社区有限公司的股东。在股份分配方面,至善论的元老拿到了价值5000美元甚至更多的股份,新加入的、年轻的成员拿的比较少,这成了社区内的矛盾焦点;而且不出所料地,对股份分配最为不满的成员,也是最不满诺伊斯坚持放弃复合婚姻制度的成员——就是詹姆斯·唐纳和他的30个追随者。 1882年,71岁的约翰·汉弗莱·诺伊斯在加拿大去世——尸体被送回奥奈达埋葬。那之前四年,詹姆斯·唐纳与其派系退出了社区,将股票换成现金,坐着一辆马拉的篷车,开始向西长途跋涉,来到气候更温和,联结更松散的南加州土地上。这群人在洛杉矶南部的圣安娜安顿下来,慢慢融入了当地环境,幸福而繁荣——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引自 18 后来,詹姆斯·唐纳被选为此处地方法院的法官。 约翰·威廉森1970年开始为砂岩隐居地招募新人时,很多人像他一样相信“新生活方式社区”的时代在美国终于来临了。根据《纽约时报》的一项调查,全国估计已经有将近两千个此类居所,大小各异千差万别,遍布在农舍、城市阁楼、山腹庄园、沙漠坯房、网格球顶的大厦以及犹太聚居区的廉租公寓里。住在里面的有嬉皮士园艺家、爱冥想的神秘主义者、时髦人物、耶稣迷、崇尚环保的福音派信徒、遁世的摇滚音乐家、厌倦的和平请愿者、辍离公司的人,还有威尔海姆·赖希和马斯洛、B.F.斯金纳 [106] ,以及维尼熊的忠实信众们。 俄勒冈州尤金市以西几英里处有一个占地80英亩的定居区,是由一群经营肉牛生意的性解放的中西部人创建的。在加州伯克利,受到罗伯特·里默一本性乌托邦小说的感召,璧人们比翼齐飞地——当然不总是和和气气地——住在一座叫“哈罗德西区”的大房子里。在奥克兰市郊拉斐特林地中的一个僻静所在,住着34岁倡导“负责的享乐主义”的维克多·布兰科,他在房地产开发中赚了钱,现在在加州和其他州拥有几个迷你社区;《滚石》杂志称他为“社区界的山德士上校 [107] ”。 在离新墨西哥州圣克里斯托瓦尔不远的地方,一位纽约艺术家和他受过斯坦福大学教育的妻子建立了占地130英亩的拉玛社区;而在科罗拉多州群山中、毗邻沃尔森堡的地方有一簇属于“自由社区”的小木屋,它的成员中有油漆工、陶器匠、皮革匠等。宾夕法尼亚州米德维尔市以外十英里是奥兹嬉皮社区,它的土地是从一位前海员兼商人手里继承过来的;而在弗吉尼亚州中部离库尔佩珀镇不远的地方,一群年轻的社会理论家创建了120英亩的双橡园社区,他们还经营农场,生产吊床,把自己的主要居所叫作“奥奈达”。 在纽约城,崇尚精神的社群主义者们住在褐砂石房屋 [108] 中间的静修院里,他们不练瑜伽和吟诵曼特罗 [109] 的时候就外出做木匠、泥水匠、油漆工等。在佛蒙特州的帕特尼,约翰·汉弗莱·诺伊斯的组织一个多世纪前被驱逐,而现在在这里已经成立了五个反主流文化的社区,其中最无政府主义的“红苜蓿部落”,大体是由一位麦片生产世家的公子提供财政支援的。佛蒙特州北部边远地区还有一个叫“布林阿斯”的农业社区,那儿有不少赖希的读者,他们相信,一夫一妻制、占有欲、妒忌和战争确实紧密相连;但这个社区,像许多类似的充满学院派激进主义者的农业社区一样,面临财政困境,因为成员们花太多时间阅读严肃书籍和在壁炉边高谈阔论,所以就没有多少时间在牛舍挤牛奶了。 一位叫罗伯特·乌里耶的作家屡屡有如此印象。1968-1971年间,为写作《破镜重圆》做调查时,他拜访了全美几十个社区。尽管对弗吉尼亚州的双橡园等地所呈现出来的理想主义和高效率充满钦佩,但他无法忽视有很多社群主义者没有戒律和决心来践行他们的理念:他们谴责外面的污染和铜臭,自己却在满是迷幻剂的污浊小棚屋和阁楼里弄出来一种垃圾文化,这些地方挤满了嗑了药亢奋但精气萎靡的流浪汉。罗伯特·乌里耶所到之处都听到年轻人高呼着渴望与地球有机和谐地共处,渴望栖居于远离贪婪和敌意的和平之所,但是他在社区中也发现自己“被口水战和马拉松一样冗长的会议淹没,会上人们甚至无法决定是否该把狗关在门外。到处都是不能开的车和不能抽吸的泵,因为所有人都对塔罗牌的神秘历史了如指掌却对机械学一无所知。到处都是人们在为自给自足、脱离资本主义系统而奋斗,但他们却又接受食品券和老爸——一家卖维生素P的公司——的施舍。残羹剩饭堵住了水池,奶牛从没关的门里溜达出来,却没有人被责怪。到处都是摇摇欲坠和顷刻无常。总有人要离开,卷起行李,包好吉他,向人们吻别——他们要再度去寻找真正自由、无忧无虑的社区”。 引自 19 几个小时后,警察逮捕了阿琳·高夫16岁的儿子,控告他犯下双重谋杀罪。 美国的物产丰茂确实可以支撑起大大小小随意折腾的社会实验,只不过这些社会实验过于费拉不堪,充斥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巨婴。
约翰·威廉森很清楚这样的社区往往会吸引无根游民,他格外小心在砂岩不要吸收太多这样的人。虽然他想要反主流文化的伴侣加入砂岩体验——甚至在洛杉矶地下刊物《自由报》上登广告说砂岩要扩招,但他刻意不透露地点,只列上了城里一个租来的小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这样他的下属就可以一对一地面试申请者,向他们说明加入砂岩的基本要求和代价。 因为砂岩没有农场或产业来维持生计,威廉森决定接收大概200名付费会员,每年交240美金就可以把砂岩当作某种俱乐部:白天可以来游泳池游泳,在主屋的露天平台裸体晒日光浴,在草坪野餐;特定的晚上还可以和“大家庭”共进自助晚餐,通常是裸体的但并不强制如此,餐后他们可以小心翼翼地下楼到一个60英尺×20英尺的大房间里,那里灯光朦胧,铺着红地毯,任何人想要都可以在排列好的软垫和大枕头上做爱,或者仅仅是听立体声音乐放松一下,或者在壁炉边交谈。 砂岩为数不多的严格执行的规范包括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不得成为成员;设施内不可使用任何毒品;另外,为了保持性别平衡,只有伴侣们可以结对参加晚间的活动。尽管晚餐伴有葡萄酒,饮用烈酒却被劝止。在办公室的初试,以及之后约翰和芭芭拉·威廉森在砂岩主屋进行的复试里,他们都下了很大功夫来了解申请者是否有酗酒、吸毒,或者精神疾病的历史,或任何可能被砂岩高强度的性氛围所唤醒或恶化的问题,在砂岩,忠诚的伴侣们可能会第一次充分了解甚至目睹他们爱人不忠的行为。 约翰·威廉森想要尽可能召集大量稳定的伴侣,那些相信如果没有性独占,私人关系会变得更加亲密的年轻中产阶级肉欲主义者。威廉森也希望能囊括较多媒体和学界的代表、商业领袖、律师、医师、作家和社会科学家,这些“改变的人”也许可以将砂岩的哲学用文字——如果不是用行为——传播给他们的朋友、同事,以及愈发接受新观念、新价值的消费大众。 威廉森为了和有影响力的人会面,可能的话也吸收他们,给著名的大学人类学家和心理学家发了邀请函,邀请他们来砂岩做一天客;他雇了专攻公关的同事,在媒体接受采访;和妻子芭芭拉一起,不远万里去研讨会上发言,那些研讨会探讨新生活方式社区和婚姻模式变革等问题。在宾夕法尼亚州波科诺群山间的科克里奇隐居地召开的一次研讨会上,威廉森发表了一篇演说来解释砂岩的目标,听众包括罗伯特·弗朗克尔——他从天主教神父变成了作家、丈夫和费尔里·狄金生大学的胚胎学性学教授;拉斯特姆和德拉·罗伊,两位宾州州立大学的化学家,也是一对富有经验的夫妻关系顾问;斯蒂芬·贝尔茨,身任费城行为矫正中心执行主任的心理学家;小说家罗伯特·里默;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听了威廉森的演讲对他在加州的实验饶有兴味,想要拜访砂岩看看那儿都发生了什么。 引自 19 几个小时后,警察逮捕了阿琳·高夫16岁的儿子,控告他犯下双重谋杀罪。 威廉森在远方撩拨起人们的热情时,家乡的“大家庭”可不是那么理想化地与他合拍;甚至他在砂岩时也似乎总是那么高瞻远瞩,从亲密圈子中游离出来,关注未来的计划,花大量时间款待重要访客,将他的魅力和性精力用于追求满足新欢。 第一个察觉并怨恨威廉森善变性格的人是朱迪斯·布拉洛,她过去曾被他热烈追求过,也习惯甚至是依赖上了威廉森的特别关注,现在感觉自己有些像旧物被弃之不理。为了他,她中断了家庭生活,离开郊区舒适的家,带着孩子和心怀不满的丈夫举家迁移到托潘加峡谷一个租来的农场里,只为了能离砂岩近些,能方便帮助威廉森他们清扫、油漆、改建、造园和其他装修。现在,完工的屋舍光彩照人,却不过成了玻璃橱窗,展示着威廉森的自我和不断扩张的野心。 威廉森不再是表面上那个罗曼蒂克的古鲁,他真正的职业更像是精打细算的工程师。在朱迪斯的眼里,威廉森正将砂岩变成一个家庭实验室,裸体大家庭像模型一样被展览,吸引新成员、新资金,以及威廉森一直想得到的学术界的兴趣。他高中之后就没有接受过正式教育,唯一能为砂岩赢取学界地位的方式是建立一个顾问团,成员由大学认可的科学家和随机的行为主义者组成。顾问们自身的欲求在砂岩获得满足,也许会帮助威廉森在未来获取私人甚至政府基金,这样他就可以继续研究妒忌和占有欲的根源——而朱迪斯认为除非人们不再深深在乎彼此,否则妒忌和占有欲无药可医。 朱迪斯相信,虽然约翰·威廉森并不限制自己的妻子,但事实上就连他也受到性独占欲的影响;他似乎挺反感珍爱的奥拉利亚·利尔现在越来越多地与戴维·施温登单独相处,而且当朱迪斯向威廉森承认自己 也被施温登的身体吸引时,她觉得他的反应也很不满和消极。 朱迪斯不理会威廉森的反感,有天在孩子们去上学、丈夫去保险公司上班后邀请戴维到家里来;但她没把这次,还有接下来的另一次约会告诉任何人。不过她对这些幽会很不安,意识到自己仅仅是因为觉得威廉森会反对,就遮遮掩掩一件其实和他毫不相干的事,这让她备感困扰;也因此她渐渐承认威廉森对她的私生活有挥之不去的影响。整个处境充满了矛盾冲突:威廉森,直言不讳地拥护不独占的、开放的性爱,但在对待奥拉利亚和她自己时似乎很伪善;而朱迪斯对威廉森与新欢的“不忠”心怀怨愤,也或许在用和施温登私通来悄悄地报复,这些都是在嘲讽她自以为加入威廉森的团体后就获得了的自由解放。除去她和丈夫都心知肚明的通奸,有可能在内心深处她是一个占有欲强、在性方面内疚缠身的传统女人;在这种固执的自我怀疑中,再加上威廉森对她的生活难以捉摸的影响令她心烦意乱,朱迪斯决定无论如何必须离开威廉森和他正在幻灭的乌托邦。 不过,使她下定决心的关键性事件却相对而言微不足道,表面上看来与她和威廉森的关系、她的性生活、她的婚姻、孩子,或者任何非常私人的事情毫无关联。导火索只是她的宠物猫。 一天朱迪斯发现她的猫刚下了一窝猫崽,她被这个新妈妈迷住了,满心欢喜地看这只咕噜叫的花猫宠爱它的孩子,给它们舔毛喂奶。下午的时候她注意到母猫叼着小猫从屋里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好像在寻找一个更温暖舒适的地方。但是母猫似乎总不满意,把猫崽们聚在屋中某处后,它又会再把它们叼起带到另一处,循环往复;当朱迪斯饶有兴致地观察时,她开始认同母猫焦躁不安寻寻觅觅的天性。 那天晚上,朱迪斯和丈夫用过晚餐,孩子们都上床睡了后,她听见汽车开进车道,透过窗户她看到约翰和芭芭拉·威廉森来了。不提前打电话就拜访,这在加州很常见,几乎她认识的所有人都这样,通常她也毫不在意;但在现在这情形下,她还沉浸于和猫在一起的宁静下午,日间还仔细考虑了要与自己的家庭更加亲近,因而威廉森夫妇的突然到访就被她看作是侵扰了。 朱迪斯挤出一个微笑在门口欢迎他们,热过咖啡后,她和丈夫坐在客厅听芭芭拉和约翰解释他们在城里忙的事情,在回砂岩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他们继续闲聊,提及这几周没怎么在砂岩看到朱迪斯,这时朱迪斯注意到她的猫仍旧走来走去,嘴里似乎叼着一只小猫;再一看,朱迪斯看到一条又长又细的尾巴在猫嘴角晃荡,她突然意识到猫正紧紧咬着一只血淋淋的大老鼠。 朱迪斯惊叫着跳起来,让所有人看她的猫在壁炉边踅来踅去;她滔滔不绝地说起这只猫——毫无疑问它整个下午都知道有这只鬼鬼祟祟的老鼠——为了保护猫崽如何不断地把它们移出老鼠的攻击范围,直到它最终决心短兵相接,铲除威胁。这个小插曲对朱迪斯来说有象征意义,她是如此沉浸于对猫的自豪感,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威廉森夫妇全无她这般的热忱。 朱迪斯这样一个看起来自由开放的女人竟然会如此认同一只家猫的母性本能,威廉森夫妇对此表达出来的,若不是其他情感,也是无聊和厌烦。朱迪斯的丈夫保持着沉默,朱迪斯却已与客人们争吵起来,狂暴地为自己辩护。后来想想,朱迪斯觉得,自她加入威廉森的团体以来就没有尽到身为母亲的职责,那一次只是长久累积的焦虑和疑惑的总爆发。 但是现在,多少自我审视也无法缓解她对威廉森夫妇的愤慨,他们无子,就对身为父母的情感不闻不问;那晚当威廉森夫妇离开后,她对丈夫说她和约翰·威廉森结束了,她准备好了搬出这里,和砂岩断绝一切关系。 在其他任何时候和情形下,约翰·布拉洛都会乐意接受她这个决定,会很高兴能把威廉森赶出去,恢复自己对家庭生活的一点儿掌控力。但那时他犹豫了,向朱迪斯承认他现在不是很想离开。他解释他终于开始适应这个地方,喜欢和这儿的各色人等在一起,甚至和约翰·威廉森发展出值得信赖的友谊。布拉洛现在觉得可以从威廉森那里学到很多,他不怀疑,自己和威廉森做朋友后已经变得更有自我意识了;自从威廉森挑动他独自走进沙漠后,他更加思想独立,能够忍受孤独了,布拉洛自己后来也重复过几次这种治愈性的冒险。 不过他没向妻子坦白的是,看到最近威廉森的冷淡给她的自尊造成的伤害,他多少有些开心,也不反对她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多感受一下威廉森日渐消逝的热情。他想,现在该轮到她受苦了,就像她最初迷恋上威廉森,在那刻骨铭心的夜晚与威廉森在小屋的火炉边做爱所带给他的痛苦一样,这些事都极大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但布拉洛认识到自己对妻子的义务,他不能不顾她感到的痛苦;他也不能忽略,最初是他把她带到威廉森的世界里去的。他也知道,如果她继续郁郁寡欢只会进一步侵蚀他们的婚姻,他不想毁掉它,也不想因此给两个他们都深爱的孩子带来不幸 引自 19 几个小时后,警察逮捕了阿琳·高夫16岁的儿子,控告他犯下双重谋杀罪。 所以朱迪斯本身就不适合这种开放关系的实验。
威廉森夫妇拜访之后的几天,布拉洛注意到更多朱迪斯消沉的迹象:从办公室回来时他可以看出她下午喝了酒,晚上在床上时她冷漠疏远,暴躁易怒,不愿意做爱。一天晚上他想和她亲近,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把孩子们都吵醒了。第二天早上她很懊悔,答应去看心理医生。她再次提到离开托潘加峡谷,这次布拉洛同意了。所以每天下班之后他便帮她整理打包。不久他们就做好搬回伍德兰希尔斯郊区的准备了。 因为有租户住在他们原来的房子里,合同还没有到期,布拉洛一家必须短租另外一个地方,找到这个地方倒是意想不到的容易。虽然那房子比他们自己的略小,但满足了他们暂时的需求,而且它坐落在一个整洁又有夹道绿荫的街区,那儿修剪齐整的篱笆和平缓的街道,与峡谷里尘土飞扬的崎岖山路、悬崖嶙峋的氛围形成了可喜的反差。从这儿布拉洛每天可以很方便地往返办公室;而朱迪斯想要在孩子们上学之后也有事可忙,便在附近的医院找了个做白班护士的工作。晚上他们通常和孩子们一起吃晚饭,很少会出门。取而代之,他们在客厅听音乐、读书,或者看电视,他们早早上床休息,为尊重朱迪斯的意愿,并不做爱。 约翰理解她的选择,并不认为这是对他个人的排斥,而觉得是她与威廉森分手之后对所有男人的消极反应;他相信,他们在自己家里安定下来之后,更适应郊区生活和彼此之后,情况就会好转。但就在他们快要搬回去时,朱迪斯竟然恳求约翰不要和她一起,使他极为震惊;她请求给她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应付自己无常的情感。 约翰虽然心烦意乱,还是同意自己先在外面租一段时间公寓,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事。他愿意做任何事来恢复他们之间和谐的关系,也相信朱迪斯也在为之努力。她不酗酒了,开始看心理医生,工作也似乎勤勉守时。从自己在附近恩西诺小镇的公寓,他开一会儿车就能看到孩子们,每周两晚带他们出去吃饭或去自己的住处玩儿。每天他都给朱迪斯打电话,在他们分居最开头的几周里朱迪斯让他放心,虽然还没做好让他回来的准备,但她已经感觉好多了。 每天开车上下班时,他常常多开几个街区只为经过自家房子,他向自己解释说,如此小心翼翼是因为他关心家里过得好不好;但当他越来越频繁地这样做,没日没夜地在埃特纳街上来来回回地开时,他也就明白了这是因为自己对妻子的直觉,对她忠诚的怀疑,害怕她可能是不想让自己在家,这样就能更自由地和其他男人约会。 不久之后,布拉洛就注意到家门口常常停着一辆蓝色的庞蒂亚克 [110] ,不是威廉森的,也不是布拉洛认识的任何人的。有时候它一大早就停在路边,傍晚才走,但晚上孩子们大概都睡了的时候又会回来。观察它几天之后,约翰再不能压抑焦虑,当面指责朱迪斯在见另外一个男人——而她平静地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 布拉洛勃然大怒,无法控制自己。他感到背叛,被羞辱,惊呆了。他想知道那男人是谁,但朱迪斯只说是她最近遇到的一个人。布拉洛要她不再见那个男人,而朱迪斯看起来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心不在焉,回答说她没法保证。布拉洛更加气急败坏地谴责朱迪斯为孩子们树立了糟糕的道德榜样,提出孩子们应该和他一起生活;但朱迪斯回答,她没法和孩子们分开。布拉洛威胁要动用法律手段时,她沉默不语。 第二天晚上布拉洛又看到那辆庞蒂亚克停在路边,他一时冲动想下车去敲房门,和他的情敌打个照面;但又把这冲动抑制住了,因为不想在孩子们面前造成可能的暴力场面。不过他记下了庞蒂亚克的车牌号,在他多年混迹保险业所结交的熟人们的帮助下,他不仅知道了车主是谁,还知道了他的私生活。除了其他种种,布拉洛被告知这男人是戒酒协会的成员,曾经无业,四处游荡,他也曾因施暴和殴打被警方拘捕。 当布拉洛把这些告诉朱迪斯的时候,她变得满怀敌意,谴责他侵犯别人的隐私,还说她早就知道那男人的背景了,他已经亲自告诉过她。而且,她告诉丈夫,他这种恶意刺探只让她确信了和他分开是明智的;这次不管布拉洛怎么解释也没法填补他们之间的鸿沟,之后的很多次对话也于事无补。她说她需要给他们的婚姻放个假,想要自由自在的,不再对一个丈夫负责。她继续说,要不是有对孩子和工作的义务,她也许已经和情人离开镇子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生活了。 尽管布拉洛难以相信她真就是那个意思,而且竟能如此迅速地和另外一个男人好上,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所有和解的希望,脸色阴沉地和她一起办了分居手续。他同意给孩子们付抚养费,她每周给他几天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她也答应不让任何男性朋友在家过夜。 之后几个月里约翰和朱迪斯·布拉洛仍旧定期相见,不过都是在约翰来见孩子的时候简短地会个面。她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适应了分居的生活,精神很好,看起来也更能控制情绪了。尽管现在她见情人的次数也少了,承认这点时她口气里并没有懊悔之意。实际上,她现在不只和一个男人约会,也结交了在医院认识的一个新朋友。约翰毫不怀疑,她对自己的生活就算不是乐不可支,也至少是心满意足。他自己的境况可没有这么好。 对他来说最近几个月紧张狂乱,令人沮丧。他和各种各样的女人约会,但是最轻微的关系发展都让他退缩。尽管两次接受威廉森夫妇的邀请参加砂岩的聚会,还有一次周末一起出游,那次他们还带来了迷人的女伴,他仍旧觉得被冷落、郁郁不乐。现在得不到的朱迪斯似乎比原来更加撩人心意、不可取代了。 工作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令他厌烦。在纽约人寿保险公司待了十年,最近好几个月来注意力在工作和烦扰的婚姻之间游移,布拉洛觉得自己最好在被解雇之前辞职。他估计,用存下的那些钱他可以生活一年,不用正式工作,所以他打起精神递交了辞呈。 他想骑摩托短期旅行,在沙漠里待一段时间;而且大胆地承认了很久之前的雄心大志:他想写一部小说。那将是不顾廉耻的自传体,一个关于他婚姻的故事。过去,当他妻子被勾跑,而他自己在办公室和砂岩间穿梭往返的时候,他记了大量的笔记,写在公司信纸上和黄色的标准拍纸簿里的日记,描述对身边的事和自己心理状态的印象及反应。 这些日记是有意识的发泄,但现在当他回头再看的时候,却因窘迫而畏缩。重读自己的生活没有把他从绝望中解救出来,反而加重了它:在棕榈泉的保险业大会上与芭芭拉的第一次性接触;约翰·威廉森以问题解决者的形象出现;在穆赫兰大道威廉森家的裸体夜晚;那时看起来如此心花怒放自由解放的几个月;现在它们像毁灭与混乱的序曲一样阴森地逼近。他看出来,曾使他生活稳定的爱与秩序,不论是什么,都已经献祭给了一时兴起的试验与反复无常。他试着想象那些夜晚,要是他没有带朱迪斯去——那里奥拉利亚、盖尔和阿琳·高夫看起来如此魅惑而触手可及,他的婚姻会怎样;不过他怀疑,就算他抵制住了威廉森解放传统婚姻窒息束缚的允诺,结果也还是一样。尽管看到朱迪斯回应其他男人让他非常痛苦,布拉洛并不是不清楚自己获得的许多补偿,但当他现在读起自己空洞的回忆录,一切似乎都简化成情绪的碎片,毫无意义地消散了。他孤独一人,没有工作,丝毫没有希望。 几个月过去了,虽然他继续去看望孩子们,却已被盲目迷惘占据。就是在这种颓唐的状态中,他听到了阿琳·高夫的消息——他和她曾有一小段情史,但她和朱迪斯最近一样已经离开威廉森的团体,消失在山谷里。阿琳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她被发现身中一弹,死在家里的床上。警察在她身边发现另一个死者,是她的情人,《洛杉矶时报》年轻的新闻记者。楼下的桌子上有一把刚开过火的点38口径左轮手枪。几个小时后,警察逮捕了阿琳·高夫16岁的儿子,控告他犯下双重谋杀罪。 引自 19 几个小时后,警察逮捕了阿琳·高夫16岁的儿子,控告他犯下双重谋杀罪。 布拉洛和朱迪斯真的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一个享受在前反思再后,一个反思在前享受再后。
芭芭拉并不乐意做守门人的工作;她更想做适合她砂岩第一夫人身份的轻松点的事——但没人能像她那样高效地完成这微妙的任务:她需要巧妙而坚决地挡下非成员和徘徊的不速之客,拖欠会费的、没带异性同伴的,以及因违反俱乐部规定被暂停身份的成员也被她拒之门外。要是换一个男性家庭成员来拦,被拒的人可能会暴烈地反抗,要是换奥拉利亚这样不那么令人生畏的角色,又可能遭受花言巧语以求通过。芭芭拉简明务实的风范似乎把门口的冲突减到了最少。她虽然一直很礼貌,但明显不会为心口不一的奉承、男子气概的显扬、暗示的威胁,甚至是公然挑衅所动。有一件轶事把她镇定自若的天性彰显无遗,尽管可能被夸大了,但这故事被砂岩成员们愉快地传唱。一次,芭芭拉开车经过峡谷的时候,看见一个挣扎的女人被推到路边一辆车上骚扰,那男人显然是想强奸她。芭芭拉把车停在路边,跳出来,无畏地走近喊道:“放开她!你要是想操谁,可以操我。”那男人大吃一惊,迅速就畏服撤退了。 但芭芭拉要是愿意,也可以非常妩媚娇柔,尽管她在门口时是个严厉的哨兵,也并非毫不通融:她有直觉,欢迎那些虽是不请自来却可能对砂岩有用的人,或至少是身份体面能被介绍给她丈夫的人。砂岩越来越富庶、越来越放宽俱乐部经营方式后,很多只身前来的被偏爱的人也可以入内,成为荣誉会员,因为他们的到来,意味着其在智识方面认可威廉森夫妇的研究方法和目标,就算不是认可,至少也是饶有兴趣。 有几个晚上他们围聚在壁炉边交谈,穿着或多或少,有的时候全裸。这里有英国生物学家亚历克斯·康福特,他之后写了《性的愉悦》;心理学家和作家菲莉丝和埃伯哈特·克龙豪森,他们将在旧金山创立色情艺术博物馆,展示其广泛收藏中的精品;婚姻咨询师威廉·哈特曼和玛丽莲·菲西安,经常被称作西海岸的马斯特斯和约翰逊;纽约邮报集团的专栏作家麦克斯·勒纳;曾是洛杉矶公羊队橄榄球明星,现在是诗人和演员的伯尼·凯西;兰德公司前任雇员丹尼尔·埃尔斯伯格和安东尼·拉索,他们已经复印了五角大楼文件,正被联邦调查局秘密调查;艺术家、女性主义者贝蒂·多德森,在纽约威克沙姆美术馆的个人展上,她描绘情欲的壮美画卷令参观者眼花缭乱、惊叹不已;格罗夫出版社的编辑肯特·卡罗尔,正计划拍摄和发行关于砂岩的纪录片;性学研究的专业作家爱德华·M.布雷赫尔,马斯特斯和约翰逊的密友;洛杉矶《自由报》主编和前业主亚特·昆金,1969年他吃了官司,被罚5.3万美元,因为他刊印洛杉矶毒品贩子的姓名住址,这件事导致他将报纸卖给了马文·米勒,一个性文学出版商,后来米勒自己在一个色情读物官司中被定罪,这案子上诉到了联邦最高法院,以里程碑式的1973年“米勒判决”告终。就是这案子中的观念威胁到全国所有自由的性表达,取代了1957年反对考姆斯托克且广受赞扬的“罗思意见书”。 引自 20 从那以后萨丽·宾福德成为砂岩的常客,也是约翰·威廉森和其他一些男人的性伴侣。 尽管砂岩的起居室有时像个文学沙龙,楼下却仍旧是寻欢作乐者的欢场,那里的景象和声响,就算很多访客熟谙性爱艺术和文学之道,也从没想象过会在同一个晚上同一屋檐下遍览。 走下铺着红毯的楼梯,访客进入一个半明半暗的大房间,在那里会看见,斜倚在有垫褥的地板上、沐浴在壁炉橘黄色光晕里的满是阴影覆盖的面庞、交缠的四肢、丰满的乳房、张开的手指、上下移动的臀部、闪光的后背、肩膀、乳头、肚脐、金色长发散开在枕头上,粗黑的手臂抱紧软白的屁股。叹息、极乐的叫喊、交合的肉体相互撞击和吸入的声音、笑声、喃喃低语、立体声音乐、燃烧的黑炭木噼啪作响。 访客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会更清楚地看到众多形态、尺寸、质地、色调:有些伴侣盘腿坐成一圈休憩闲聊,仿佛在沙滩上野餐;其他的以各种体位抱在一起…… 屋子一角,在墙壁上急流而过的旋转光线中,点缀着裸体迪斯科舞者黑色的剪影。……有各种各样的身体,像高级时装模特那样的,像橄榄球后卫的,像瓦格纳歌剧女高音的,速泳运动员的,或者肌肉松弛的学者的;文了刺青的胳膊,平安珠,足镯,生命之符 [111] ,细小的金腰链……美国再没有其他房间有这样的景象,仿佛一剂视听催情剂,耶罗尼米斯·博斯画作的活人展现。 所有美国清教徒想判为非法,想审查,想藏在反锁的卧室门后的一切,都在这间成人游戏室里展览,那里很多男人第一次看到其他男人勃起,很多夫妇看到自己的配偶与新情人交缠在一起,被刺激、震惊、愉悦、悲伤等情绪交替占据。就是在这儿,一天晚上约翰·威廉森看到芭芭拉被一个英俊健壮的黑人满足,有那么焦虑不安的一会儿,他沉浸在少年时期对南方乡下人的情绪里。 引自 20 从那以后萨丽·宾福德成为砂岩的常客,也是约翰·威廉森和其他一些男人的性伴侣。 文学笔力再现
康福特有个好姓 [112] ,在人群中怡然自得,也能让初次接触聚众裸体和性交而紧张局促的人舒缓下来。在医学同行中他是稀有的能把对病人亲切的临床态度带到纵欲聚会中去的人。安抚人心、诙谐幽默、博学广知但从不自命不凡,康福特博士的镇静和愉悦对身边人产生的影响体现在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用来熟练地做群体按摩的左手上其实只有一根健壮的大拇指。30年代只有14岁时,他在英格兰家中的实验室里,一次过于热切的火药实验,炸掉了他的其他四根手指。尽管失去这些手指最初令他消沉压抑,“罪的错觉”久久缠扰,令他寝食难安,也严重限制了他演奏钢琴的精湛技艺(虽然如此他仍旧会弹),却不妨碍他未来成为一位产科医师、诗人、小说家、丈夫、父亲、BBC的战时无政府和平主义哲学家、老年学家,以及身体力行的性学研究者。 事实上,那场事故之后的十年中他出版了十本书。第一本从15岁时开始写,是描述他乘坐一艘希腊船游历南美洲的游记;第十本是关于“二战”时法国陷落的小说,写于24岁,那时他已经在名人录上榜上有名。其时他也作为医学学生从剑桥毕业;几年后成为执业产科医师,他发现,自己受伤的手和灵活的大拇指在施行子宫内翻修复术时倒颇有优势。 早在写作《性的愉悦》很久之前,康福特就已经因为对青少年性教育的开放态度,成为英格兰一位备受争议的人物。1963年,那一年普罗富莫的应召女郎丑闻 [113] 震惊了保守党政府,也是许多道德改革家事业的开端,而康福特因公开在青少年中推广避孕用具和避孕药被很多人诋毁;后来一个女教师指控,有个学生在读了康福特博士的一篇论文后感染上了性病——这一传染病案件的指控,康福特不无欣喜地发现,并没有获得法庭多少支持。 1970年搬到加州圣巴巴拉之后,康福特在民主制度研究中心做高级研究员,他听说了砂岩,不久就来拜访,这是他之后众多拜访的第一次。虽然他已经是个习惯了的裸体主义者,是英格兰第欧根尼裸体主义俱乐部的成员,波尔多北海岸像蒙塔利韦这类隐居地的常客,但他还是立刻被砂岩开放的性行为吸引住了,这给他一个在非实验室环境下观察人类交配行为的机会。 在这里他可以看到解剖学上的多种样态,丰富的前戏,以及真正陌生人之间交换的非法的柔情。康福特早些时候遇到一个看起来很怕羞的女人,她和丈夫一起来到楼上,在那里她似乎对脱掉衣服感到窘迫不安,而现在正裸体在楼下和另一个男人打得火热…… 很多夫妇只是满怀惊叹地看着一切,对他们来说到访砂岩是一种学习,一堂生物课,一个机会去通过观察和模仿他人来逐渐增长性的知识,传统上人们用这种方式去学习几乎所有事,除了性。康福特相信,在砂岩的一个晚上,访客们能学到更多有关他们的性自我的知识,比从所有权威的性手册和性学家主持的研讨会上学到的还要多。 引自 20 从那以后萨丽·宾福德成为砂岩的常客,也是约翰·威廉森和其他一些男人的性伴侣。 在这儿他们可以观看其他人的众多技巧,听到各种回应,看到脸上的表情,肌肉的动作,晕红的皮肤……一些访客私下沉迷,却从没向情人要求过的特别的挑逗方式——因为这些嗜好似乎很“怪异”——在楼下常常都能看到,因此砂岩能使访客安心和认同自己。需要相当长时间刺激才能达到高潮的女人,之前怀疑过自己是否正常,但她会在砂岩发现很多女人都这样;曾被其他女人吸引却厌恶想象女同场景的女人,会看到自由的异性恋女人在三人四人性爱中爱抚其他女人、对女性愉悦兴奋地感同身受。男人也是这样,虽然比女性更在意同性恋的阴影,但也会在赞同群体性爱的氛围之中触摸其他男人,按摩男性身体,与男人接吻,就像几十年前,在清教徒社会男性青春期结束的仪式中亲吻父亲的嘴唇一样。 想要摆脱婚房里的无趣又不愿毁了婚姻的夫妇们,在砂岩通过接触其他人来鼓胀情欲,之后再将这种性能量导回婚内关系。男人注意到妻子激起其他男人的性欲,很多时候也会被吸引,力图再次占有她;而女人,尤其是长期在一夫一妻婚姻中的女人,能和新的男人重新体验被渴求的旧感觉,性方面自由自在,无需负责……尽管方式并不总与他们的婚姻相调和。 一些女人刚经历烦扰的离婚,尚未准备好投入新的恋情,暂时将砂岩当作了第二家园,一个能把约会对象带来,又能通过与他人做爱和相伴来保持独立性的中转站。对于性欲旺盛、多少带有侵略性的女人,在这儿她们可以大胆地把男人当作玩物来追求,在楼上人群中能走近任何欲求的陌生人,简短交谈几句就直接问:“你想下楼吗?” 在砂岩无需卖弄风情和女性传统的娇羞作态,不必顾忌“名声”,也没有在酒吧或其他公共场合与陌生男人搭话时大部分女人会产生的对自己人身安全的合理担忧。在砂岩不可能出现《寻找顾巴先生》 [114] 里那样的场面,因为女人被周围的人保护,不会成为一个男人的恶意的受害者。一个性方面爱冒险的女人如果愿意,在砂岩可以体验到,她的身体一个晚上能耗尽多少健壮的好色之徒最好的精力。 谁要是怀疑女性的性耐久力比男性强——据金赛说,一个完全勃起的男人插入之后平均只能猛推两分半钟,只需在聚会的夜晚到砂岩楼下“舞厅”,观察一下像萨丽·宾福德这样积极活动的女人。这位有着灰白色头发、优雅的46岁离异女人,她美丽匀称的身体总是让一个又一个恋人热情洋溢,但她明亮的黑眼睛却不向任何男人寻求对自己魅力的认可:她的身体有多诱人,她的情感就有多镇定自若。她还是个冒险家,一个致力于建立两性间更平等社会的女性主义者,建立一个女性可以像男性一样好——或一样差,即要被同等考量——的世界。 引自 20 从那以后萨丽·宾福德成为砂岩的常客,也是约翰·威廉森和其他一些男人的性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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