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章 贵族家系
我一心想听德·盖尔芒特先生谈家系,就没有答理大使夫人。他谈的家系并不都很重要。从他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各种意外的联姻,其中有与低门第的联姻。这种联姻不乏魅力。例如,在七月王朝时期,盖尔芒特公爵和弗桑萨克公爵分别娶了一位著名航海家的两个如花似月、美貌动人的女儿,她们成为公爵夫人后,既有异国平民女子的妩媚,又有路易菲利浦治下法国贵妇的风韵,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妙趣。再如,路易十四亲政时期,有一位诺布瓦娶了莫特马尔公爵的女儿,我本以为诺布瓦这个姓氏问世不久,暗淡无光,谁知在遥远的路易十四时代就受到莫特马尔家族光辉的照耀,被精雕细琢,焕发出一枚纪念章的美。况且,从这种联姻中得到好处的,不只是那个不见经传的姓氏。另一个光华灿烂已经使人习以为常,这种平淡无奇的新姿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像看习惯了画家的彩色像,偶尔看到他的黑白画像,反会产生最深的印象。这些名字在我头脑中变换着位置,时上时下,忽左忽右,和另外一些我原以为关系遥远的名字忽然变近了,这现象不完全是我不了解情况才产生的。在爵位和土地紧密相连,跟着土地从一个家族转移到另一个家族的时代,名字也经常起伏浮沉。例如,在美丽的纳穆尔公爵领地或谢弗勒丝公爵领地,我可以依次发现蜷缩着吉斯、萨瓦亲王、奥尔良、吕伊纳,就像一只只寄居蟹蜷缩在贝壳中一样。有时候,好几个寄居蟹争夺同一只贝壳:荷兰王族同德·马伊内斯尔争夺奥朗日亲王爵位;夏吕斯男爵同比利时王族争夺布拉邦特公爵爵位;还有其他许多人争夺那不勒斯亲王爵位、帕尔马公爵爵位、勒佐公爵爵位。有时相反,贝壳的主人早已去世,很久以来一直无人居住,因此,我决不会想到,一个城堡的名字在不远的过去曾是一个家族的姓氏。因此,当我听到德·盖尔芒特先生回答德·蒙塞弗耶先生时说“不,我的表姐是狂热的保皇党人,她是费代纳侯爵夫人的女儿,侯爵夫人在朱安党叛乱中曾起过一定作用”,当我看见费代纳这个名字变成了一个家族的名字,而我自从去过巴尔贝克海滩后,一直以为费代纳是一座城堡的名字,没想到会是一个家族的名字,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就像来到了童话世界,看见古堡的墙角塔和台阶获得了生命,变成了人,不禁惊讶万状。从这个意义上讲,历史,即使是家族史,也能使古老的石头获得生命。在巴黎社交界,有些人也和盖尔芒特公爵或拉特雷默伊耶公爵一样出身名门,也在社交界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举止高雅或才华横溢,比后者更受欢迎,可是,如今却没有人再记得他们了,因为他们没有后嗣,他们的名字也就销声匿迹,即使有人提到,也只会像一个陌生名字那样不会引起反应,最多作为遥远的城堡或村庄的名字存在下来,我们不会想到去发现哪些人曾用过这个名字。不久之后的一天,一个旅行者可能会来到布尔戈涅偏僻的夏吕斯村,止步参观教堂,如果他是一个不够勤勉或过于匆忙的人,就不会细看教堂的墓碑,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小村庄的名字曾经是一个伟大人物的名字。关于夏吕斯村的这段思考,使我想起我和德·夏吕斯先生的约会时间快到,我该走了,我只顾听德·盖尔芒特先生谈家系差点把和他弟弟的约会给忘了。 流动的意识是不受时空规律限制的。普鲁斯特借助家系的透视将地域任意放大或缩小,将时代化作跳跃的点。nom,无数个姓氏或名字,充当空气或河流式的介质,在此之中时代得以凸显其特性,地域得以连接沟通。这是思考所赋予的光辉,而单凭想象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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