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
奇怪的是,小说家们总有办法让我以为,一场午宴之所以让人记忆犹新,一定是因为席间食客们的谈吐风趣诙谐,或是他们的举止优雅得体,但是他们对于席间的菜肴倒是从来都惜字如金。(p11)
可是,我尽可以随意怪罪某件事情或某个人物,但激发丁尼生和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灵感,并让他们为爱人的到来而热情高歌的那种幻想,却已经越来越少有了。而我所能做的,只有去拜读,去瞻仰,去聆听,去追忆。(p18)
我感兴趣的是五百年前工匠们在高楼房顶上施工的情景,是国王和贵族投入大袋财宝盖楼的情景。……而在另一幕景象当中,我看见了瘦骨嶙峋的母牛、泥泞不堪的市场、干枯萎蔫的青菜还有老守财奴那颗干瘪枯槁的心。(p23)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奚落起女性群体的贫穷景况来,觉得那是理应被人指责的事情。我们的母亲当时都做了些什么呢?为什么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财富呢?是忙着涂脂抹粉呢,还是忙着流连于商店橱窗呢?……可真是这样的话,她享乐无度的生活应该会在她的脸上留下更多欢喜快乐的痕迹才对。(p24)
为什么从图书目录上来看,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会比女人对男人的兴趣要大的多呢?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可惜明智的男人们对女人的看法从来都不一致。……不管翻开哪本书,男人都在琢磨女人,且琢磨出来的东西还都不一样。最后我断定,自己根本没法从这堆书里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p34-p39)
而且,我要是连过去W(女人)的真相都难以把握,那我何必还操心W的未来呢?(p39)
可能他们根本就不是“愤怒”,私底下往往还会对女性表示仰慕和热诚,表现堪称楷模。可能那位教授在过分强调女人的低劣时,在意的就不是她们如何低劣,而是他自己多么优越。……我想,不论男女,生活都一样艰辛且不易,都充满无休止的斗争。对我们这种浮萍朝露一般的世人来说,要活下去就得有无边的勇气和力量。还有,大概最重要的就是要对自己有信心;若是没有信心,人就像摇篮里的婴儿。那我们又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造就出这样一种价值无法估量的宝贵品质呢?自然是通过设想自己比别人高出一等,或者凭感觉认为自己天生比别人优越。……这世界上有一半的人天生就比自己低贱,便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了。(p44)
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养活八个孩子的清洁女工就比赚了十万英镑的大律师更低贱吗?这种问题毫无意义,而且也没有人能答得上来。清洁女工和律师的相对价值随时都在浮动变化,可即便是当下,我们也没有一个尺度能来衡量其大小。我还指望教授能用“无可辩驳的铁证”让我信服他对女性所做的这样那样的判断,我当真是痴心妄想了。即便有人能够明确眼下某种才能天赋的价值,这些价值也是会变的。很可能一百年以后这种变化便是天壤之别了(p50)
于是一个古怪而又复杂的存在就这样产生了。想象中女性举足轻重,而实际上她却又一文不值;诗词歌赋、字里行间都有女性,但历史上她却又了无痕迹;小说里女性主宰着君王和征服者的命运,而现实中一旦父母强令她戴上婚戒,她就会沦为某个男人的奴隶;文学作品中最鼓舞人心的话语、最精辟深刻的思想,一部分就是出自女性之口,而现实生活中她却连读写都难,连她自身都还是丈夫的财产。 读完历史,再读诗歌,我脑子里确实会想象出一个十足的怪物形象,像好像长着鹰的翅膀的蠕虫,又好像生命与美的精灵在厨房里拿菜刀剁着板油。(p56)
中产阶级妇女所能支配的,除了自己的头脑和个性之外再无其他,她们绝无可能参与任何一场伟大的历史运动。而历史学家眼中的历史,恰恰就是由这些伟大的运动所组成的。野史逸闻里,我们找不到女性的痕迹,而奥布里也鲜少谈论女性;女性从来没有书写过自己的青春,也几乎没写过什么日记;女性写过的信件被留存下来的屈指可数,女性没有留下一部剧、一首诗,让我们可以拿来对她品评。(p57)
诗人的灵魂若是束手束脚地困锁在一个女人的躯壳里,谁又能料到它是怎样的炽烈与狂暴呢?(p61)
任何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若是生活在16世纪,都会不可避免地失心发狂,饮弹而亡,或在村外某个偏僻小屋里,了却残生,一半像巫婆、一半像术士那样,令人畏惧,又受人嘲笑。(p62)
毕竟,不知何故,某些社会已经把女人的贞洁树立起来当作偶像崇拜了。在女性的生命中,贞操一向具有宗教的重要意涵,往昔如此,如今亦然。对贞洁的崇拜,早已潜藏在人的神经之内,蚀刻在人的本能之中,要想让它松筋断骨,白日见光,非得有绝顶的勇气不可。(p63)
这个世界对作者的漠不关心则进一步加剧了这些苦难,使之更加难以承受。这个世界并没有求着人来写诗歌、写小说或是写历史;这个世界不需要这些东西。这个世界并不在乎福楼拜写小说时能不能找到最恰当的用词,也不在乎卡莱尔有没有严谨地验证过这样或那样的史实。这个世界所不屑的东西,它自然不会对其有所回报。(p65)
说到这儿,我们还是没有摆脱那种对女性运动影响颇为深刻的大男子主义情结。这种情结既耐人寻味,又不着痕迹。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欲望,相对于强调女人的低三下四,它更强调男人的至高无上。它是一棵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不但横亘在艺术殿堂之前,还盘桓在政治之路上,哪怕别人给他带来的威胁就像蚍蜉撼树一样微乎其微,哪怕向他告哀乞怜的人如何低声下气,如何毕恭毕敬,他也都决意无动于衷。(p69)
虽然很不幸,但事实就是事实,艺术家天生就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文学的世界里尸横遍野,尽是那些过分在意他人评价之人。(p71)
而正是因此,我们才会对简·奥斯汀一无所知,对莎士比亚也一无所知;也正是因此,我们才看到简·奥斯汀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里都有她自己的影子,莎士比亚作品也是一样的道理。(p87)
小说创作是一种创造性活动,但同时,这种创造性活动也影射着现实生活。当然了,这种影射是经过了无数的简化和失真才得来的。但无论如何,小说都是一种建构,会在人的脑海中形成一定的构造,……这种构造能在人的内心中激起与之相合拍的情感。但是这种情感立即就会同其他情感掺杂在一起,因为这种“构造”并不是利用砖石的堆砌,而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建立起来。(p91)
真正能将各种不同的价值判断和主观情感熔于一炉的东西,我称其为“诚实”。……我说的诚实,是小说家的诚实,是指他能让我相信这就是真实。……人读书的时候,会把书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都放到内心的明灯之下端详。……也有可能是大自然一时兴起,就用隐形的墨水在心灵的四壁上描绘了一种预感,而这些伟大的艺术家们则证实了这种预感;只需天才之火那一照,隐秘的墨迹便展露无遗了。(p93)
问题不在于她如何回应别人对她的批评,而在于她所考虑的根本就不是批评本身。(p94) (她应该去否定否定她的)
人们对女人之间所有的这类关系,都描绘得太过简单了;他们遗漏了太多,没有尝试的东西也太多。……她们有时是母亲,有时是女儿,但几乎毫无例外的是,她们的形象都是通过其与男人之间的关系来展现的。直到简·奥斯汀时代之前,小说中所有伟大的女性形象不仅全都由男性来刻画,而且也完全是通过其与男性的关系来进行刻画的。(p106)
只需走进一个房间,走进随便哪条街道的随便哪个房间,我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极其错综复杂的女性力量。这些房间彼此都各不相同,有的安静,有的喧闹;有的面朝大海,而有的恰恰相反,正对着监牢大院;有的挂满洗净的衣衫,有的点缀着宝石和丝绸,生机盎然;有的粗犷坚硬如马鬃,有的温润柔软像羽毛。(p113)
我当玛丽·卡迈克尔就在我面前,对她说,所有这些默默无闻的生命,都有待于你去记载。随即,我的思绪又继续穿行于伦敦的街头巷尾,在想象中感受着那种因沉默无言所产生的千钧重压,和那些未曾被人记录之生命的层层厚重。……我对玛丽·卡迈克尔说,你要去探索这一切,你要紧握手中的火炬,而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要照亮自己的灵魂,明白你自己是如何深刻,如何浅薄,如何虚荣,又是如何宽宏。要告诉自己,美貌与平凡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而你同这个世界又是什么关系呢?……我心想,玛丽·卡迈克尔正好可以顺便进来看一眼,因为这店里的景致正像是安第斯山脉白雪皑皑的山峰或岩石峡谷一样,很适合于笔铺墨就。还有柜台后面的那个女孩儿,我很想像写拿破仑的第一百五十部传记,或是写济慈及其对弥尔顿式倒装的运用的七十部研究专著那样,写下这个女孩儿的真实故事。(p116)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她已经掌握了最重要的一课:以女人的身份来写作。不过,虽然是以女人的身份在创作,但她却忘记了自己自己作为女人的身份。(p120)
要是身处罗马,我们很难不被那种十足的男子气概同化,而且,不论这种十足的男子气概对这个国家有多大的价值,我们都可能质疑其对意大利诗歌艺术的影响。至少从报纸来看,人们对意大利小说的现状多少都有些担忧。知识分子们开了个会,主题是“促进意大利小说的发展”“贵族名流,工商巨头和法西斯集团要员”,他们挑了个日子,一起坐下来聊了聊这事儿,然后给领袖拍了一封电报,表达了他们对“无愧于法西斯时代的诗人不日即将诞生”的希望。(p133)
(实在是又讽刺又眼熟)
诗歌的诞生既需要父亲,也需要母亲。(p133)
对于任何从事写作的人而言,从自身性别的角度出发来思考,都是一个毁灭性的错误。纯粹地作为一个男人或女人而活,其后果也是毁灭性的。我们必须做“有女人味儿的男人”和“有男人味儿的女人”。(p134)
(赞同,很多气质都不是“男性”或“女性”生来独有的,而是被强行建构为“男性气质”或“女性气质”)
你们可能会说,我并没有探讨男女两性作为作家各自都有什么优势。我刻意不去谈论这件事,原因在于,且不说此种对比的时机尚未成熟,即便时机已然成熟,我也不认为人的天赋——不论是心智上还是品格上——能像砂糖和黄油一样被人衡量。你们别看剑桥特别擅长给人分班划科、赐冠授帽和立名加衔,但这件事剑桥一样办不到。(p136)
同一本书,得到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无论是赞扬还是批判,都毫无意义。尽管评判的过程可能会很有趣,但这样的工作本身却最没有意义。……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写下来的东西是历久弥新还是倏忽即逝,谁也说不准。但是,哪怕你牺牲自己丝毫的想象力,抹杀其中些许的色彩,去迎合那些手里拿着奖杯的校长们或是那些袖筒里藏着测量杆的教授们,那都算是最可鄙的背叛。(p137)
从象征意义上讲,我留下了很大的余地,五百英镑的年收入代表着沉思的力量,而上锁的房间则代表着独立思考的力量。(p137) (赞成,人的心灵不能彻底超脱俗务。“伟大的诗人往往穷困潦倒”,可是伟大的诗人并不都穷困潦倒,穷困潦倒也不一定能孕育诗人。)
有时候,现实似乎离我们太过遥远,使得我们无法把握其本质。但是,无论现实触及什么,它都会将其定格下来,并使之经久不衰。这是白昼隐没于树篱之后的残迹,是旧日时光的遗存,是我们的爱与恨。 在我看来,作家有机会比其他人更深切地生活在这样的现实当中,他的任务就是探寻、捕捉这个现实,并与我们其他人交流这个现实。至少我读完《李尔王》《艾玛》《追忆似水年华》之后,便可做出这样的推断。读这些书就好像是给感官做了一次奇特的手术,手术之后,我们看得更清楚了,这世界似乎赤露敞开了,生命也变得更加热烈了。(p142)
别想着左右别人了,去思考事物本身吧。(p143)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