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旋涡

“要不生个孩子？”在停滞与失望中，唯一能做的事，或许就是带着一种自我放弃的心情进入主流生活。而顺流而下的决定又是多么容易。在死水微澜的生活中，我能想到的可以拯救乏味、枯燥、重复，并且彰显自身存在的办法竟然是——生个孩子。
生孩子是对自我的某种放弃。这句话即使不完全正确，也至少揭示了一部分的事实：替自己的身体、生活找一个强有力的、被世俗所认可的奉献对象，是因为自我早已没有出路，再往下仅仅是虚度。那不如找一个替代之物，被神和人共同认可的：一个孩子。纯洁又虚弱。必须要依靠你生活，又从你自己而来。他既是你的一部分，又是你的主人。他像是一个新的生活之神。
我跟朋友说起自己与身体的关系。生育之后，身体似乎被公开化了，它曾经的私密性也消失了。我们一致同意，生育之后，我们对身体更放得开了，好像觉得任何私密部位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私密感消失后，我跟异性间的张力也减小了。异性的目光对我逐渐失效，我不再在乎男人们如何看我，不再因此感到羞涩或者紧张。我为自己能从与异性间的紧张感中解脱出来而感到放松。
我看到的是，有了孩子之后，很多女人的情感就倾向了孩子那一边。她们认为孩子本身，以及自己跟孩子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或许正是现实中生育后的女人对男人的轻视，使男人在创作中强调了自己的存在。
生育之后，我们的身体获得了某种自由，与此同时也被征用了。一个产奶机器在产奶之外是自由的，它可以随意呈现自己，可以是任何样子，但它最重要的事情是产奶。一切要服务于产奶：不能喝咖啡、喝酒、吃辣、吃海鲜，还有各种奇怪的禁忌，与各种传说有关。人们总觉得婴幼儿出现任何问题都跟妈妈的乳汁有关系：“是不是妈妈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很多女人不是在生育时，而是在哺乳期崩溃的。
我的身体在生育后更加明确而生动地呈现在我的生命中，好像以前那些模样都并不真实。我从未如此深入地去想象和思考它，我研究它，也担心它。身体变成了我生活中一个公开的议题，在各种言语中反复出现。而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真正地看见自己的身体、爱上自己的身体，爱上它表达出来的一切。
孩子睡着之后，当然，所有父母都知道，睡着的孩子是天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让大人感到幸福，又感到愧疚，为了白天的种种。不管临睡前有多少痛苦，在孩子睡着的那一刻，我们都跟他和解了，并且开始自我谴责，恨不得对着孩子忏悔与祈祷。睡着的孩子充满了神性。
我在那一刻既快乐又伤感。大人总希望孩子符合自己的期望，而孩子只懂得爱我们。
所谓的旋涡，是你只是做出了一个微小的动作，然后它就深入到了生命最遥远的边界，与过去和未来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