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贝托·艾柯《植物的记忆与藏书乐》摘抄
μονόστιχοι (成为一个来自乌有之乡的人。)
读过 植物的记忆与藏书乐
◆ 内容简介
博尔赫斯笔下博闻强识的富内斯和部落老人篝火旁的娓娓道来,我们称之为肉身的记忆;石洞壁上的楔形文字和哥特教堂矗立的尖顶,我们称之为矿石的记忆;然而散发出最浓郁的知识芬芳和铭刻下最隽永的历史选择的却是纸张书籍上的文字,我们把这种最美好的形态称作植物的记忆。
◆ 导读
在我死后的不可思议的未来,谁还会阅读呢?打印的页面只是五百年的短暂奇迹而已。约翰·厄普代克于2005年庆生而作
热爱与疯狂往往只有一墙之隔,这部作品的第三部分题目正是“文学(科学)狂人”:艾柯在这部分里引导读者去发现和了解一些作者,他们将自己的臆想、最疯狂的科学假设(总是有很多人以很认真的态度对待它们)和最荒诞的文学、诗学设想(充满神秘主义,甚至对于交流本身都持拒绝的态度)倾诉在作品当中。
◆ 植物的记忆
自从亚当时代开始,人类就表现出两个弱点,一个是肉体上的,一个是精神上的:肉体方面,人迟早会死去;精神方面,他们面对这必会到来的死亡感到痛苦。由于无法补救肉体上的这一弱点,于是人类试着补足精神层面的缺陷,他们自问是否在死后还有另外一种生存方式,哲学、宗教以及各种形式的神话、神秘信仰对这一问题做出了答复。
正如瓦莱里所说:“作为我自己,无论何时,我都是一个庞大的记忆实体。”
他记得1882年4月30日黎明时分,天空南方云彩的形状,并在记忆中将其与一本他只看到过一次的书的大理石花纹封面,或者是切布拉赫战役的前夜,船桨在黑河里掀起的浪花作比较。
凭直观我们可以完全认知黑板上的图形,一个圆圈,一个直角三角形,一个菱形;而以同样的方式,伊雷内奥却可以识记山上庞大畜群中的一只小马驹散乱的鬃毛,漫长的守灵夜一位亡者的多种表情。我不知道当他仰望夜空的时候到底会看到多少颗星星……
但是,记忆一切也就意味着不辨别任何事物。
不要忘了,我们上面所提到的那个人几乎没有一般思考以及理论思考的能力。比如,“狗”这个普通概念可以指无数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个体,这就让他难以理解;不仅如此,三点十四分的时候看到的狗(看到的是侧面)和三点十五分的时候看到的狗(看到的是正面)名字居然相同,这一事实也让他苦恼不已。镜子中自己的面容,他自己的双手,每次都会让他非常惊讶。斯威夫特说小人国的皇帝能够辨识表针的移动;而富内斯则会持续看到腐烂、病虫害、劳累的缓慢过程。他能够注意死亡、潮湿的整个进程。他是一个多种形状的世界、瞬息变化的世界、一个精确得几乎让人无法容忍的世界孤独而又清醒的旁观者。巴比伦、伦敦、纽约,这些大城市以它们极致的繁华模糊了人们的想象力;在那些拥堵的城堡里和热闹的大街上,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得到那微妙世界的热量和压力,而这些东西却每日每夜不断地汇聚在生活在南美洲贫困区、幸福的伊雷内奥身上。他很难入睡。睡眠意味着离开现实的世界;黑暗中,富内斯躺在吊床上,记忆着周围房子的每一条裂痕和划线。
这种选择性的记忆对于个体生存非常重要,同时在社会层面,对于个体在群体中生存也同样至关重要。自从人类的声音刚刚在地球上出现的时候起,家族和部落就需要年长者。也许当他们不再有能力找到食物的时候,他们就没有用处了,被丢在了一边。但是由于语言的存在,老者成了人类的记忆:他们坐在山洞里、篝火旁,讲述着那些在年轻人出生之前发生的故事(或者只是可能发生的事情,这就是神话的起源)。在开始培植这种社会记忆之前,人类出生后毫无经验可循,也没有时间去积累经验,便死去了。但是之后,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就好像活了五千年一样。在他出生之前发生的事,老人们所积累下来的东西,都成了他记忆的一部分。
在文字诞生之后,我们又见证了矿物记忆的诞生。我之所以称之为矿物,是因为最开始的文字符号都是印刻在黏土和石头上的;而且还因为建筑也是矿物记忆的一部分,因为从埃及金字塔到哥特大教堂,这些宗教庙宇也同时成为了记录神圣的数字和数学计算的载体,通过它们的雕塑和绘画,远古的故事、道德的准则流传下来,总之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建筑成了写在石头上的百科全书。
正如最绝对的噪音与宁静之间只是一线之隔,信息的过于充实可能引起绝对的无知。
纠结于成千上万条细节,我们可能失去所有的选择标准。
“书”的希腊文biblos和拉丁文liber的词源都来自树皮。
面对书籍,我们则在寻找一个人,一种看待事物的个性化的方式。我们并不仅仅要解析,而且还要探究一种思想,一种意图。在探寻某种意图的时候,人们会对文字发出询问,可能就会产生不同种类的阅读方式。
阅读变成了对话——这正是书籍的矛盾所在——但并不是跟我们面前真实的人对话,他可能在几个世纪之前就去世了,他只活在这些文字当中。有对于书籍的询问(这被称为“注释学”),就会有书籍崇拜。世界最大的三个一神教,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它们的发展都是来自对于一本神圣之书的不断询问。这样,书籍便成了真理的标志,它保护发出疑问的人,并向他们揭示答案,为了结束一次争论,肯定一个主张,压倒对手,就可以说“这里写着呢”。
跟那些不识字的人(或者是识字但从来不看书的人)相比,我们的财富就是,他们活了一次,而我们则经历了好几次生命,然而这种人生的单薄是我们无法体会的。
当然,书籍可能会让我们记忆一些谎言,但是书籍也会让这些谎言自相矛盾,教会我们如何批判地理解书籍带给我们的信息。阅读也会教会我们不相信书籍。
植物记忆的普及拥有好似民主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缺陷:在一个民主政体里面,为了允许所有的人讲话,必须给那些没头没脑的人,甚至是流氓混蛋讲话的机会。
当所有的一切都有被记忆的价值时,那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需要忘却。
触摸那羊皮纸的装帧,感受纸张的柔韧,甚至透过上面的瑕疵和晕渍,书虫的暗地活动——有时候这种活动能够蛀几百张书页,留下美妙的路线,就如同雪花的结晶一般——来追随时间的流逝和环境的变迁。即使是不完整的作品也可以向我们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为了躲避监管而去掉的编者姓名,被过于细心的图书管理员或者读者检查过的书页,由于秘密印刷以及采用便宜的材料而泛红的纸张,在某个修道院地窖里存放时间过长而留下的痕迹,向我们讲述两三个世纪以来不同拥有者的故事的签名、注释、下划线等等……
收藏书籍,即使是那些小范围内的收藏或“当代派的”收藏,都常常是一种慈善行为,我意指这是一种生态关怀,因为我们需要拯救的不仅仅是鲸鱼、地中海僧海豹和马西干棕熊,还包括书籍。
书籍会变老。有些书籍衰老得很健康,其他的则不是。这取决于保存书籍的条件,当然也和制作书籍的材料有关。不管怎样,我们都知道在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令人伤心的现象。制成书籍的纸张不再是由麻布制成,人们开始用木材来制造纸张。你们在每一家图书馆里都能够发现,那些碎麻布制成的纸张能够保存好几个世纪。有一些十四世纪的书籍就好像今天刚刚印刷出来的一样,书页依旧非常洁白、干净,翻阅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是从十九世纪开始,据说书籍的平均寿命只有不到七十年的时间了。对于一些已经活了一百多岁的书籍来说,尽管书页已经泛黄,但是可以说它们是用高品质、坚韧的纸张制作出来的。但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科学书籍或者小说,尤其是那些法国书,保存时间超不过七十年。到如今,仅仅用手拿起这些书,它们就会像圣餐面饼一样掉下碎屑来。可以肯定如今制作出来的袖珍书籍也就二三十年的寿命,只要到我们的书房里把十年前制作的袖珍书拿出来一看就明白了,它们已经未老先衰了。
书籍被制作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作为时代的见证,记忆的集合,像手抄本或者建筑一样,它们要跟时间斗争好几个世纪,但是现在它们已经无法履行它们的使命了。
那些破坏、监察、禁止书籍的人让人感到恐惧:因为他们想要破坏或者监察的是我们的记忆。
柏拉图在《斐德罗篇》中描述了图提神(或者是赫尔墨斯)向塔穆斯法老介绍最新的发明,即文字的时候,法老的反应:但是当说到文字的时候:“这件发明,我的国王,”图提说道,“可以使埃及人更加智慧,有更好的记忆力,因为它是医治教育和记忆力的良方。”国王回答说:“多才多艺的图提啊,能创造一种技艺的是一个人,能权衡应用这种技艺利弊的是另一个人。现在,你是文字的父亲,由于笃爱它,你恰恰把文字的功用说反了。实际上,它会使得那些学会文字的人们善忘,因为他们不再努力记忆,而是信任书文,只凭借外在的符号,而不再依靠内在的脑力……”
文字并没有消除记忆,反而使它更加强大了。用于保存记忆的文字诞生了,同时也出现了文字自己的记忆。通过记忆书籍内容,并让它们彼此对话交流,我们的记忆也增强了。一本书并不是由于记录思想而阻碍思想发展的机器,而是制造“解析”的方式,也就是生产全新思想的机器。
从亚当以来,那象征着智慧的蛇的皮肤已经完全蜕变了。
在印刷的形式下,思想比以往变得更易不朽;它可以飞翔,不易捉摸,不能毁坏。它和空气融合在一起。在建筑的时代,思想就是一座山,强有力地占据了一个时期,占据一个地点。而现在,思想变成了一大群鸟,飞散在空中,一下子就占据了空间中所有的点。
雨果说,建筑(他眼前是很多十九世纪初期的糟糕建筑)注定要走向没落,它变得枯竭,衰弱,被剥光了衣服,普通玻璃代替了彩绘玻璃。而印刷术则不断增长壮大,形成了现代世界里最巨大的建筑物,一个在不断地、永无止境地扩大的智慧蚁穴。“它是人类的第二座巴别塔”。
◆ 关于爱书癖的思考
有一个关于杰尔博托·达乌里拉克(也就是十一世纪在位的教皇西尔维斯特二世)的传说,他非常爱书,一天他用皮制的浑天仪换得了一本很难得的卢卡诺的《法沙利亚》(Farsaglia)的手稿。杰尔博托并不知道卢卡诺没有完成他的史诗,因为书还没写完,罗马皇帝尼禄就命他切断血管自尽。于是他得到了这珍贵的手稿却发现它是不完整的。每一位爱书的人,当他核对了刚刚买到的书而发现它是不完整的时候,都会把书退还给书商。杰尔博托为了追回余下的损失,决定切开浑天仪而只交付其中的一半。
杰尔博托当然是想阅读卢卡诺的史诗(这也告诉我们当时人们对于古典文化的热爱,而我们则一直固执地认为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但是如果只是如此的话,他完全可以借手抄本来阅读。不,他想拥有那些书页,用手触摸它们,也许每天都能闻它们的气味,感觉它们。一个爱书狂在触摸、闻过之后,发现书是不完整的,哪怕仅仅是少了最末的版权页或者是一页勘误表,他也会有性爱中断的痛苦。书商退钱给他(或者只收下半个浑天仪)也不会让一个爱书狂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他可能拥有了心爱的书的第一版,宽大的页边空白,页面没有泛红,也没有虫蛀,但他的梦想突然破灭:他发现书是不完整的,没有任何“政治正确”的容忍会让他去爱那不幸的东西。
阅读爱好者,或者学者,都喜欢阅读时在书上做出注释,这也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某条下划线,页边的某种标记,黑色笔和红色笔的区分,都会让他回忆起当时的阅读经历。
有一次我买到了一本关于帕拉塞尔苏斯的作品,从古物收藏的角度来看它的价值并不高,因为它只是胡瑟在1589年至1591年间完成的作品全集中的一本。如果作品并不完整,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但是,这本书用牛背皮装订,匀称的泛红颜色,扉页上还有手写签名,整本书里满是红色、黑色的下划线和边注,红色的书名,拉丁文的副标题和德文的内文。这东西看上去美极了,注释和印刷的文本融合在一起,翻阅它,我经常能够重新感受到这些注释者的头脑历程。
爱书癖是对于书这一实物的爱,也包括它的历史,这就是各个书目都偏爱那些虽不完美,但有主人印记的书,并为它们标注了好价钱。谁都渴望拥有印刷史上最美的书籍《寻爱绮梦》(Hypnerotomachia Poliphili),希望拥有一个完美的版本,没有水渍,没有虫蛀,有宽大的页边,如果可能的话,散页而没有装订。但是如果真的找到了一本,但里面满是詹姆斯·乔伊斯的爱尔兰语注释,我们要怎么办呢?古董收藏者会怎么办呢?
一个有藏书癖的人会把这本书秘密地藏在身边,他可不会拿出来展示,因为只要一走漏风声,半个世界的盗贼都会活动起来,所以他必须自己一个人在晚上翻阅它,就像唐老鸭在它成堆的美元里泡澡一样。而一个爱书狂则会想让所有的人都看到这美妙的东西,而且让他们知道这是属于他的。于是他会写信给他所在城市的市长,请求他在城市图书馆的正厅里摆放这本书,用公共财政收入来支付保险和保安费用,而且给予他观赏这本书的特权,让他和他的爱书狂朋友们在想看它的时候用不着排队。
有些人受过良好的教育,经济条件让人羡慕,名望很高,几乎没有任何坏名声,但是他们也偷书。他们偷书是出于无法控制的冲动,那种令人发抖的、激动的感觉,就像那些绅士大盗只偷名贵的珠宝一样。有藏书癖的小偷会为从水果摊上偷一个梨而感到羞耻,却把偷书视为骑士般的高贵行为,就好像被偷物品的名贵原谅了他可鄙的偷盗行径一样。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尽可能多地偷书,以至于连看的时间都没有。他完全被疯狂的占有欲吞噬了。
毁书有三种形式,原教旨主义毁书,忽视性毁书和利益性毁书。
原教旨主义毁书者并不憎恨书籍本身,而是惧怕里面的内容,不想让其他人阅读。
忽视性毁书就是在意大利各图书馆里发生的情况,它们的馆藏如此之少,维护如此之差,以致经常成为书籍破坏的场所;因为让书籍放在一边腐烂或者封闭在没人光顾的密室里也是毁坏书籍的一种方式。
利益性毁书者,他们破坏书籍则是因为把书拆成部分贩卖要比把整本卖出去获得更大的利润。
人们很难把一座教堂(比如西斯廷教堂)拆成碎片,书籍却甚至受到那些深爱它们(或者憎恨它们)的人的威胁,这种挚爱使他们不惜代价去占有哪怕一千页当中的一页。
图书馆并不是书籍的总和,它是一个有自己生命的有机体。
我相信在家中收藏了较多书籍的每一个人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们许多年来都一直心存内疚,因为从未读过这些书,那些书籍好像从书架上一直注视着我们,提醒我们忽视它们这一罪过。
我相信每一个爱书人都想拥有基歇尔四卷本的《埃及的俄狄浦斯》(Oedipus Aegyptiacus),里面的插图美妙绝伦,却无法阅读那复杂得令人绝望的文本。
布莱叶盲文
一个图书馆潜在可能的故事如下:英国绅士,我要早睡了。连你也是!光,更多的光照亮一切。要么在这里建立意大利,你杀的是已死的人。意大利兄弟们,再加一把劲。在田间划出垄沟的犁下一次还很好用。意大利建立,永不屈服。欢迎五月,我们在黑暗中战斗。三个女人常在我心上,没有风吹过。你走近那棵树,高高的山丘上雾气弥漫。从阿尔卑斯山到金字塔,人们都戴上了头盔,到处都在战斗。晚上,我的话让人精神振奋,那几个平庸笑话。金色的翅膀永远自由。圭多,我想要天空失去颜色。我知道战栗、武器还有爱人。夜晚清新凉爽,船长。我想通了,虔诚的牛儿。晚上五点,我身处一片黑暗的丛林当中。九月,我们去柠檬花开的地方。柔顺的辫子消失了,一根马刺,和一阵马的惊跳,这些就是卡斯肯尼的孩子们。黝黑的月亮,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女伯爵,什么是生命:屉柜上的三只猫头鹰。
收藏主义者想要拥有关于某一主题的全部,他所感兴趣的并不是单独的每本书的特性,而是收藏的整体性。他们追求的是收集的速度。爱书狂即使也热衷某一主题,但他希望的是收藏永远没有终结,总是有一些东西等待他去寻找和发掘。而且有些时候他还可能爱上一本跟他的主题完全没有关系的好书。
收藏是让我们重温已经逝去的岁月的一种方式。
221卷对开版本的米尼的《拉丁文教会圣师著作全集》(Patrologia Latina del Migne)
想象一下,将一本书拿在手中是多么美妙啊,在床上,在小船里,或者在那些没有电源的地方,当电池都没电的时候,标记上注释,折上书角,困的时候可以放在地上或者扣放在胸口或膝盖上,放在口袋里,渐渐破旧,这正是记录了我们阅读时的刻苦与执着,或者提醒我们还没有读过它呢(如果它看上去依旧崭新如初的话)……
爱书狂的作用,除了满足自己私人的欲望之外,还有就是见证书籍的过去和未来。
并不是所有的蛀虫都会让书籍贬值。有一些,当它们没有影响到书籍内容的时候,就好像是微妙的花边一样。
◆ 一位收藏家的整理
“恐书症”(Bibliofobia)
卡尔塔里的《古代神灵图像集》(Immagini degli Dei Antichi,他认为从伪造的意义来说这部作品堪称经典)
《欲经》(Kamasutra)
《神性威严的启示》(Offenbarung göttlicher Mayestat)
《星辰信使》(Sidereus Nuncius)
《月图》(Selenographia)
对于任何人来说,古老的文献和书目是知识的根源,同时也是沉沦的通道。
弗拉德《两个世界的历史》(Historia Utriusque Cosmi)
乔治·冯·威灵的《神秘学及神智学文集》(Opus Mago Cabbalisticum et Theosophicum)和《神秘化学以及神智学论文》(Tractatus Mago-cabbalistico chymicus et Theosophicus)
《炼金术和化学藏书》(Bibliotheca alchemica et chimicha)
《化学藏书》(Bibliotheca chemica)
我认为藏书者和毁书者是没有区别的,也就是说保存书籍而不去阅读跟毁坏它们是没有差别的。书籍诞生出来就是用来被阅读的。
现在请允许我以1345年理查德·德·布里在他的《爱书》(Philobiblion)中对于理性爱书行为的描述作出总结: 书籍令我们愉悦,知识向我们微笑,在生活不如意之时,它也给我们带来安慰。它坚韧我们的意志,坚定我们每次重要的抉择。艺术和科学,它们的本质难以触摸,但其根基都是书籍。我们敬仰书籍那无与伦比的力量,通过它们,我们可以找到空间和时间的尽头,看清是与非,目光几乎深入到永恒的镜面。在书中,我们攀上高峰,我们穿越深渊,我们认识各种鱼类,它们的种类比我们常见的飞鸟还要多,我们了解河流、源头和土地;从书籍中我们认识各种宝石以及其他矿物,了解各种植物的特性,认识海神尼普顿、丰收女神克瑞斯以及冥王布鲁托所有的子孙后裔。如果我们想了解天空的居民,那好吧,我们飞越奥林匹斯、托鲁斯以及高加索山脉,还有天后朱诺的王国,七颗行星,天球赤道的轨迹。我们找到了天界,装饰着各种符号、图案,我们知道了南极以及所有那些眼睛没有看到过、耳朵没有听说过的东西。我们欣赏天上的银河和黄道,上面装饰着由星体组成的动物图案。我们用书籍将各种元素分离,掌握了高等的知识,我们用理性的眼光把第一推动力和永动机从真理中区分出来,我们沉浸在书籍带来的无限爱意当中……我们用书籍和朋友以及敌人交流……书籍进入了有权势之人的卧室,否则他们永远不会听到作者的声音……当我们手戴镣铐,失去人身自由的时候,我们把书当成信使,向朋友们寻求帮助,同时也让他们提高警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都知道塞内卡说过的话,没有文字的闲暇时光对于有生命的人来说就是死亡和坟墓,因此只有跟书籍和文字的交流才是人类的生命所在。(第十五章)
◆ 关于《林迪斯芳福音书》
对于昆体良来说,古典风格应该非凡超俗而不应潦草,应该大而不夸张,维特鲁威则抱怨说有太多的怪物形象,而缺少那些人们已经熟悉的形象。在基督教文明的初始阶段,圣哲罗姆坚决反对这种艺术,“所有的东西都膨胀、变软,就像一条生病的蛇想要盘起来的时候肢体却断裂了”,“所有的东西都纠结在那些错综词汇的死结上”。几个世纪之后,圣贝纳尔多对于装饰在克鲁尼修道院柱头上的怪物的抨击也非常著名。贝纳尔多似乎反对(虽然受它的魅力感染)古希腊和基督教虚幻圣物的图画,近百张的袖珍画和页边画塞满了动物寓言集的文本,破坏了匀称性和完整性的标准,它们甚至还出现在了大教堂的门上。它们包括——只有列举一下才能重新反映出当时中世纪畸形世界里的那种“不匀称性”——无头怪,眼睛长在肩膀上,胸膛两个开口,分别是鼻子和嘴巴;两性人,只有一个乳房,同时长有两性生殖器官;埃塞俄比亚的四脚人,它走路的时候像羊一样面部朝下;细嘴怪,它的嘴巴只是一个小孔,用一根吸管吃东西;无嘴人,完全没有嘴巴,以气味为食;双头人;无头人,没有头,眼睛和嘴巴都长在胸口;半人马;独角兽;奇美拉,狮头羊身龙尾的怪物;独眼巨人;狗头人,长着狗的脑袋,女性还长着野猪的獠牙,长发一直到脚,还有牛尾巴;狮鹫,正面是老鹰的身体,背面是狮子的身体;直腿人,双腿笔直,没有膝盖,马蹄子,胸口长着男性生殖器;其他还有下嘴唇巨大的生物,睡觉的时候嘴唇盖住整个脑袋;柳克罗卡,驴身鹿背,狮子的胸膛和尾巴,马脚,叉形的角,巨大的嘴巴一直裂开到耳朵,发出几乎是人的声音,牙齿的部位只长着一块骨头;多齿怪,有三排牙齿,狮身,蝎子尾巴,蓝色眼睛,血色皮肤,发出蛇一般咝咝的声音;大耳怪,大耳朵一直垂到膝盖;长脖怪,长脖子长脚,肩膀像锯条一样;俾格米人,身高三拃,最多活七年,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能繁殖,他们总是在和鹤争斗;林神,鹰勾鼻子,有角,羊的下半身;还有用双腿走路、长着鸡冠的蛇,嘴巴总是张开着,里面流出毒液;像灵缇一样大的老鼠,只有猎犬才能够制服它们,因为猫根本没办法逮住它们;用双手走路的人类;用膝盖走路、长着八根脚趾的人类;前后各长着两只眼睛的人类;长着一直垂到膝盖的巨大睾丸的人类;还有独脚人,只有一条腿,但跑起来却非常快,休息的时候就竖起那唯一的巨大脚掌来遮挡阳光。总之,虽然以匀称性和完整性为美的评判标准,但是中世纪也充满着庞大和不匀称的魅力。这种情感正好融入了在第一个千年后半叶盛行于不列颠岛屿的艺术和文学风格之中,被定义为希伯尼亚美学。
探讨希伯尼亚美学最有名的作品是《希伯尼亚语音》(The Hisperica Famina),这是一系列诗歌作品(很可能完成于某些修道院书写室的修辞练习),其中包含着对于物体、事件、自然现象的描述。习惯阅读古典拉丁文,甚至衰落时期拉丁文,以及基督教初期文本的读者们,绝对无法理解这些扑面而来的源于希伯来、凯尔特词源,或者受其他什么蛮族文化影响的众多新词汇。只要看几个例子,我觉得就能够让我们回想起《林迪斯芳福音书》里,以及诸如《凯尔经》(Book of Kells)等爱尔兰手抄稿里看到的那些图案,虽然不是绝对一致。看看这段对于大海的描写: Gemellum neptunius collocat ritum fluctus:Protinus spumaticam pollet in littoral adsisamRefluamque prisco plicat recessam utero.Geminum solita flectit in orgium discurrimina:afroniosa luteum uelicat mallina teminum,marginosas tranat pullulamine metasuastaque tumente dodrante inundat freta,alboreos tellata flectit hornos in arua.Assiduas littoreum glomerat algas in sinum,patulas erut a cautibus marinas,illitas punicum euellit conchas,belbecinas multiformi genimine harenosum euoluiteffigies ad portum,fluctiuagaque scropheas uacillant aequora in termopilasac spumaticum fremet tumore bromum. 而在《林迪斯芳福音书》中则有一段关于书写板的描述: De tabulaHaec arborea lectis plasmata est tabula fomentis,quae ex altero climate caeream copulat lituram.Defidas lignifero intercessu nectit colomellas,in quis compta lust c<a>el[l]atura.,Aliud iam latus arboreum maiusculo ductu stipat situm,uaria scemicatur pictura,ac comptas artat oras.
Gemellum neptunius collocat ritum fluctus:
Protinus spumaticam pollet in littoral adsisam
Refluamque prisco plicat recessam utero.
Geminum solita flectit in orgium discurrimina:
afroniosa luteum uelicat mallina teminum,
marginosas tranat pullulamine metas
uastaque tumente dodrante inundat freta,
alboreos tellata flectit hornos in arua.
Assiduas littoreum glomerat algas in sinum,
patulas erut a cautibus marinas,
illitas punicum euellit conchas,
belbecinas multiformi genimine harenosum euoluit
effigies ad portum,
fluctiuagaque scropheas uacillant aequora in termopilas
ac spumaticum fremet tumore bromum.
迈克尔·W.海伦《希伯尼亚语音》:海王的洪流有着双重的流向:它不断将泡沫般的海潮推向海岸,退回时又把它拥入自己古老的子宫。它不断重复这双重的运动要达成两个目的:让潮水覆盖泥泞的大地,延伸海岸的边界,并且让海水充满深广的河渠。它让白蜡树向泥土的大地俯首,在海湾堆砌起海藻,把镶在岩石上的帽贝连根除去,卷走紫色的海螺,把野兽的死尸卷进沙地上的港口;滚滚巨浪冲向岩石的峡谷,泡沫组成的风暴发出怒吼。
De tabula
Haec arborea lectis plasmata est tabula fomentis,
quae ex altero climate caeream copulat lituram.
Defidas lignifero intercessu nectit colomellas,
in quis compta lust c<a>el[l]atura.,
Aliud iam latus arboreum maiusculo ductu stipat situm,
uaria scemicatur pictura,
ac comptas artat oras.
“这块木板来自选定的木料;上面涂有来自其他地方的蜡;木板中间有几个竖列,上面刻有精美的文字。木板另一面木质面积更大;上面有各种绘制的图案还有带修饰的镶边。”
艾德加·德·布鲁伊在他那不朽的关于中世纪美学历史的著作中详细描述了中世纪前期的希伯尼亚风格,他引用了《希伯尼亚语音》中的一句诗:为了描述喜悦之情,诗句写道:“Ampla pectoralem suscitat vernia cavernam”,即“无尽的喜悦冲破了我的胸腔”。他把这些篇章同贺拉斯的告诫联系在了一起——贺拉斯警示我们把人的头颅和马脖子连在一起是多么危险——而且在这些文字练习以及爱尔兰袖珍画的凯尔特结间进行了比较。他马上看到了这一风格中对于匀称性和整体性标准的违背,在这种风格中细节变得非常重要,众多的修饰线条并不是为了突显文本的主题,而是出于对装饰线条本身的爱,这让人们明白(尽管没有直说),在这里,我们面对的是“为艺术而艺术”这一准则的中世纪表现方式,制作阿拉伯图案纯粹出于对阿拉伯图案本身的爱,而对于我们而言,这更像是一种现代标准。
对于古典风格表现出明显倾向的德·布鲁伊被这些视觉迷宫搞得晕头转向,至少像圣贝纳尔多一样,他就好像在一片森林里迷了路(也许就是几个世纪后令但丁·阿利吉耶里迷失的那“阴暗的丛林”),他把它们同那些希伯尼亚文本的文字迷宫作比较,在这些文字里有很多繁杂的修饰语,就像在那些袖珍画里出现的众多曲折的转弯,蛇形的回旋一样,还有野兽和人形、鸟类、惊吓的猫、尾巴。“隐藏在修饰语之下的文字之谜,通过袖珍画中那些无穷无尽的转弯构成的立体迷宫表现了出来。”安杰洛·马伊在《拉丁文教会圣师著作全集》(PL90,第1188栏)中介绍《希伯尼亚语音》时,说到“一种膨胀、畸形、奇异、模糊,而且常常是迷宫般的风格”。
中世纪钟爱简单、明快、鲜艳的色彩。对于塞维利亚主教圣伊西多罗来说,大理石因为它的洁白而美,金属由于它反射的光芒而美,就连空气本身也由于透过它的黄金的光芒而美(其实它就像金子,被光芒照射便马上闪闪发光)。宝石因为它们的色彩而美,这个颜色正是太阳和纯净物质光辉的凝练。如果眼睛闪烁光芒,那它们也是美丽的,最美的眼睛是那种蓝绿色的。美丽身体的最首要特征之一就是粉红色的皮肤。诗人对于这些光芒四射的色彩总是情有独钟,绿色的草地,红色的鲜血,纯白的牛奶。对于圭尼则利来说,女人美丽的面庞“如同白雪上涂抹了胭脂”(更不用提之后的彼特拉克歌颂那明亮、清新、甜美的清泉了),从宾根的希尔德加德神秘的眼神中我们看到了光芒夺目的火焰,第一个坠落天使的美同样用发光的宝石完成,如同缀满繁星的夜空,镶嵌在上面的无数闪光的火花用光芒照亮了世界。哥特式教堂为了让神性进入它们那原本漆黑的圣殿,让光芒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为了让光线更充足,玻璃窗和圆花窗所占的空间越来越大,墙壁似乎都变成了扶垛和斜拱,整座教堂的建成所达成的效果就是让光线从镂空隧道中照射进来。
现在看,林迪斯芳袖珍画就是色彩的胜利,这种色彩处于一种基础的形式,但却光彩夺目,它们相似、迥异,一起组成了红色、蓝色、黄色、白色和绿色的交响曲,色彩与画面整体完美结合,而没有从外表掩盖画面,或者让色彩超越了画面形象的界限。在这些书页上,光芒似乎从书页上散发出来,闪闪发光,如同青铜酒杯上镶嵌的宝石,如同金板上可怕的毒蛇。
在这些羊皮纸上面,正是用希伯尼亚式的想象方式实现了“完整性”的原则:绘有袖珍画的书代表了一种有组织的方式,用一种从表面上看是用几何和奇异的装饰图案来代替那些福音书作者们几乎是写实的想象方式,而其实这些图案跟那些装饰着宝石的圣杯、圣盘,那些缎纹布,那些象牙或者银质的圣骨盒功能是一样的,都是中世纪修道院赞美上帝和圣言的方式。因此,这种用低声吟诵的词句、歌声、光线和祈祷构成的几乎是礼拜仪式一样的典礼,从结构方式来说是非常完美的。
◆ 关于《豪华时祷书》
赫伊津哈的《中世纪之秋》(Autunno del Medio Evo)
◆ 关于岛屿志
岛屿被视为一处“非地”,一个无法到达的地方,偶然一次靠岸之后,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因此,只有在岛屿上才能实现一种完美的文明,一种我们只能通过神话才能了解到的文明。希腊文明存在于群岛之间,对于岛屿已经司空见惯了,奥德修斯也仅仅是在一些神秘的岛屿上才遇见了喀耳刻、波吕斐摩斯或者瑙西卡。那些岛屿出现在罗得岛的阿波罗尼奥斯所著的《阿尔戈英雄记》(Argonautiche)中,圣布朗达诺在他的《航海记》(Navigatio)中所停靠的岛屿可以说是幸运的或者幸福的,莫尔的乌托邦城在一座岛上,十七世纪至十八世纪之间的未知和完美的文明在某些岛屿上繁荣兴盛,从佛伊尼的《南方之地》(Terra Australe)到维拉斯作品中塞瓦兰人居住的岛屿。邦蒂号上的哗变者们在一座岛上寻找失落的天堂(没有成功),凡尔纳笔下的尼莫船长生活在一座岛上,史蒂文森和基督山伯爵的财宝就沉睡在某个岛屿上,如此种种,一直到那些虚构的乌托邦岛屿,从莫洛博士的怪物岛到詹姆斯·邦德踏上的诺博士的岛屿。为什么岛屿有如此的魅力?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如同词语本身所说,是一个与世界隔离的地方,是马可·波罗或若望·柏朗嘉宾找到的与世隔绝的无尽大陆。更主要的是因为,直到十八世纪人们能够确定经度之前,人们也许能够无意间碰到一座岛屿,比如奥德修斯,也可以从一座岛屿逃脱,但是绝对没有办法重新回到那里。从圣布朗达诺的时代开始(一直到哥扎诺的时代为止),岛屿一直是一个“失落之地”。
塔尔奇西奥·朗乔尼的《岛屿间的旅行》(Viaggio tra gli Isolari)(《爱书者年鉴》,米兰:罗维洛出版社,1991年)
◆ 为什么是基歇尔?
那些超现实主义者们喜爱基歇尔不是偶然的。超现实正是他面对学问的方式。他是一个追寻美妙事物的猎人,他的创作思想,他对于自己错误的辩护,都可以在《埃及的俄狄浦斯》第三卷中开头那篇他给斐迪南三世的献辞中看到,里面的象形文字的图案已经变成了某种产生幻觉的装置: 最神圣的恺撒,在您的眼前我将展现多彩的象形文字的王国:我说的是一个满是各种怪物的舞台,不是自然界中的那些赤裸的怪物,而是诸如神秘的、深知古老智慧的奇美拉,我承认这灵性的先知能够找到无尽的科学宝藏,还有文学。这里有布巴斯蒂狗神、塞易斯狮神、门德斯山羊神、张口会喷火的可怕鳄鱼神,这些隐秘的图形游戏中都隐藏着神灵、自然和古老智慧的意义。这里有贪婪的游蛇、剧毒的眼镜蛇、狡猾的鼬、残忍的河马、可怕的恶龙、肚皮胀起来的蟾蜍、拖着扭曲贝壳的蜗牛、浑身长满绒毛的毛虫,以及无数的幽灵,这些都表现出自然界里令人惊叹的有秩序的关联。这里展现了许多种奇特的物种,通过变化转化成了人形,混合了人类的凶残和矫作的神性;最终,这种神性——正如波菲利所说——扩散到了整个宇宙,用各种各样的形体编制出了怪物的组合;这里有五颜六色的面孔,伸长狗一样脖子的狗头人,下流无耻的朱鹭鸟,喙形舰首装饰的面具下躲藏着的雀鹰……还有纯真的外表,甲虫的皮囊下面隐藏着蝎子的毒针……(此类罗列了整整四页)面对这个展现在眼前的形象众多的自然界大舞台,我们陷入沉思,去思考隐藏在深层的寓意。
◆ 哈瑙1609年版奇事
炼金的设备被隐喻为神秘——苦行(类似铅笔和基督之间的关系)。
如果说文本模糊不清的话,那些版画也同样含混,但是绝对具有吸引力。它们是文字和图案复杂的结合体,复杂的花纹、解说词、字谜,都和象征性的符号混合在了一起。矩形的插图表现的是超现实主义的场景,通过幽静的小道攀至剧场入口处,类似于但丁朝神秘山口走的上升之路,这个山口——就像我们之后看到的那样——让很多人想起了玫瑰十字会的《兄弟会传说》(Fama rosacrociana)中所描绘的克里斯蒂安·罗森库鲁茨的坟墓。
◆ 其他及珍品书
一位名为谢尼耶·杜谢尼的先生在1843年创造了一个复杂的体系,意在把法文转化成用新型文字组成的象形文字,目的是让各个种族的人都能够理解法语。某位莎赛尼翁先生(他的作品我已经收藏了)在1779年写了一套四册的作品,光是其题目就值得仔细体会一下:《想象的瀑布、写作欲望的洪流、文学呕吐、百科全书大出血、魔鬼中的魔鬼》(Cataractes de l' imagination, Déluge de la scribomanie, Vomissement littéraure, Hémorragie encyclopedique, Monstre des monstres)。到底谁会有勇气读完这全部的一千五百多页?我们要说的是,这位被书目编纂者们一致认定为神经错乱的先生,他却游戏于整个浩瀚的文学世界之中,从维吉尔到那些最疯狂的边缘不知名作家,把所有人都拖入自己的疯狂之中,引述他们的言论,谈论他们的逸事,诸多注释和批语写满了纸面,内容极其广泛,从对于谦卑的批评到对于美德的赞扬,从以西结的预言到洋甘草根茎。
世界冰源理论最初由菲利浦·福特于1913年在他的《宇宙冰》(Glacial-Kosmogonie)一书中提出:整个宇宙就是冰与火永恒斗争的舞台,这种斗争产生的并非进化,而是各种循环或者说时期的更替。曾经有一个巨大的高温星体,比太阳还要大几百万倍,它同一个巨大的宇宙冰群相撞。大量的冰进入了炙热星体的内部,在内部变为蒸汽,几亿年时间之后,终于产生了大爆炸,摧毁了一切。爆炸的碎片被抛到冰冷的空间,在一个中间区域构成了太阳系。月亮、火星、木星、土星,它们都由冰体构成,另外的一个由冰体构成的圆环形成了银河;传统天文学则说银河系里面的诸多恒星都是天文摄影的骗术,而太阳黑子则是从木星分离出去的冰块。如今,原始爆炸的力量已经渐渐减弱,每一个行星并非如那些传统科学家错误认为的以椭圆形轨道运行,而是近似于(非常细微的)螺旋形环绕在比它更大的行星周围。在我们生活的这个轮回的终结,由于月亮距离地球越来越近,使得海洋水位越来越高,淹没热带地区,只留下最高的山峰,宇宙射线变得更强,引发基因突变。最后,我们的卫星爆炸,变成一个冰、水和气体组成的圆环,最终掉落到地球表面。由于火星的影响,地球最终也会变成一个冰冻星体,被太阳重新吸收。然后会重新有一次大爆炸,一个新的开端,地球在过去也是如此,它就曾经通过类似的过程吸收了另外三颗卫星。
地球空洞说有两种理论。第一种是说,我们生活在外壳上,但是内部有另外一个世界,我们所不知的一个世界,那里有神秘的阿卡塔王国(一些人如此认为),世界之王所在之处(比如可以参看雷内·盖农的幻想)。另一种理论认为我们以为自己是居住在外表面上,但实际上是住在内表面上(也就是我们认为居住在凸面上,而实际上是住在凹面上)。最先的地球空洞理论是1692年埃德蒙·哈雷(正是发现彗星的那个人)提出来的。他着迷于地球磁场问题,发现在不同的时间磁场的方向有微小的变化,于是他得出结论,不仅仅存在一个磁场,而是很多个。从这种观点他得出结论,地球内部是空的,里面有第二个球体,带有另外一个磁场。最后他提出地球是由四个球体组成的,每一个嵌入另一个内部,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我们的星球内部有人居住,并有一种稀薄的大气照明,北极光正是由从极冠地区泄露出来的这种照明气体形成的。十八世纪,著名的数学家欧拉用单一凹面空心球体理论来取代多重球体理论,在这个球体内部有一个太阳,来为一种先进文明提供能量和照明。再晚些时候,苏格兰数学家约翰·莱斯利爵士提出在地球内部有两个太阳,而不是一个,他将其命名为普鲁托和普罗塞尔皮娜。在十九世纪初,地球空洞理论被小约翰·克里夫·西姆斯将军再次提起,他给很多科学团体写信说:“我向全世界宣告:地球是中空的,而且内部可以居住,它的内部有一定数量的、同球心的固态球体,也就是说它们一个套在另一个外面,在两极有开口约为12到16度的入口。”如今在费城自然科学院里依旧保存着他的木质世界模型。
布罗托的诗歌总是表现出无法控制的语言创造。有人批判说这些语言发明通常都是毫无理由的胡乱所为(这正好跟嘉达的做法相区别),但这种反对意见在诗人的坚定面前,在他用这种充满神经错乱、傲慢和创造力的语言所创作的几千页作品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沥青的大腿,斑纹,滑石粉/草坪的鳞片上几点淡灰色/大蜡烛/也许是融化在云雾中,心不在焉真好……束缚的基督/石头砸出的孔洞,长着如螳螂般肩胛骨的尺蠖。”布罗托的词汇由这些组成:“小煤炭的夜晚”,“令人厌恶的南方式的激动挥舞棍棒”,“失败的指甲”,“我还是画吱嘎作响的蠕虫吧”,“破坏以拒之门外”,“油毡纸”。这些诗句晦涩、生硬、句法艰深,毫无办法理解(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带有让人难以接受的个性化。但是,布罗托用成百上千至万的诗篇,在高高的悬崖之巅构筑了自己的世界,悬崖的一侧是天才,而另一侧是偏执狂。
我最后解释说我举的只是混乱归类的一个例子,这是博尔赫斯解释过的一种技法,比如他的那个列表,将动物划分为几种,属于皇帝的、有香气的、驯化的、乳猪、美人鱼、神话里的、放养的狗、归入此类的、骚动如疯子般的、数量极多的、用骆驼毛细笔描绘的,等等等等。混乱归类的作用正是在于混乱,也就是把不可能放在一起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他的功能通常就是取代“最多样的东西”这类表达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没有任何一种混乱归类真的是混乱的,只要我们选择一个合适的分类标准。我们来看看这个归类:袋鼠、一位意大利中士、托托、庇护十二世、加富尔、我奶奶、安娜·伯雷纳、克拉克西、庇护教皇、斯堪迪奇的怪物。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它列举的是1945年不在广岛的一系列人和物。另一个归类:杜鹃幼仔、二等兵、互惠生女孩、寄居蟹、吉普赛人、特派员、绦虫、大使,被放逐的黑手党、传教士、无期徒刑犯人。这是一系列不住在自己“家”中的人以及动物。
◆ 碎布瘟疫
大约始于2080年的碎布瘟疫使图书收藏界发生了剧变。一种未知的病毒——柯梅斯特虫草病毒,很可能是来自亚洲的某个地区——开始在西方世界传播,所有以碎布为原料制成的纸张,也就是从古腾堡时代到大约十九世纪中期以植物纤维为原料的纸张和这段时间内制作的书籍全部变成了碎片。这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因为人们一直认为用木头制作的纸张在七十年内会腐烂,而以碎布为原料制成的纸张则是永不腐烂的(关于这一点确实有据可查)。
◆ 一本电子书的内心独白
我的使用者应该很贪婪或者很调皮。无疑,今天早上他往我体内存储了不止一篇新文章,而是很多,现在很随便地就从一篇转到另外一篇了,完全没有给我适应的时间。我是说,我正陷入了高处灯火所营造出的深邃而明亮的幻境当中,似乎是看到了三个光圈,它们有三种不同的颜色,却是同样大小,这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煤烟的味道,听到了火车头的汽笛声,在接近北极的严寒当中,我置身于火车底下。我觉得是为了爱,对于一个没几个钱的小职员的爱。安娜,你在干什么?我问自己,已经感觉到火车车轮碾过我肉体的恐惧,我又突然回到了跣足加尔默罗会修士中间,和阿托斯、波尔托斯还有阿拉米斯一起,我在一次决斗中刚刚挑战过他们,我们四个人一起跟红衣主教的卫队进行战斗。这真是刺激的历险,但是突然,我又感觉到了肉体被撕裂的疼痛,不是因为朱萨克的大刀,而是神秘的劳动感化营里机器的齿轮和锋利的刀片。我正要大叫,电子书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是由于害怕,我的身子都倾斜了),这时候我感觉自己的鼻子变得特别长,就因为我刚刚说过的一个小小的并无恶意的谎言,又过了一会儿(就好像是某种昏厥状态),我已经在咒骂在那一刻往我后脖子上扎进一根粗针的惩罚过于夸张了,而且我也知道这是那该死的罗康博尔干的,尽管我像教育儿子一样教他那些犯罪的艺术……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上午,我的使用者好像疯了一样,我一会儿感觉自己在一个不遵循数学规律的世界中漫游,那里两条平行线随时可以交叉,一种难以忍受的拥堵;一会儿又马上被一系列神秘的文字压得喘不过来气,就像,花了很大力气之后,我终于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本阿拉伯语——希伯来语字典。变成一种从来没有学习过的语言太费力气了(应该说是两种)我正努力地学习刚刚变过来的全新的自我,这个时候,老师问了我个问题。我回答说:“是我干的!”老师说我有一颗高贵的心。他称呼我是加罗内,而就在不久之前,我相信我的名字还是达达尼昂。一个金发男孩儿走到我身边,我相信他的名字是德罗西,但是很明显我又换了新的文章,因为他说他叫吉姆,他还向我介绍了特里洛尼、利弗希医生,还有斯莫利特船长。还有一个装着木头腿假肢的船员,我刚刚鼓起勇气问他一些事情,他就立即对我说:“快上船,伊斯梅尔,裴廓德号要出发了,这一次,那条该死的鲸鱼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我钻进了莫比·迪克的肚子里,找到了我善良的父亲,杰贝托,他正在烛光下吃烤鱼呢。“拉伊俄斯!”我喊道,“我向你发誓我不知道那就是我的妈妈!”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妈妈,好像名字叫美狄亚,杀了我,为了激怒俄瑞斯忒斯。 我不知道能否一直坚持下去。我是一本分裂的书,拥有很多生命、很多灵魂就如同没有任何生命和灵魂,此外我还要小心不要爱上任何一篇文章,因为第二天我的使用者就很可能将其删除。我真的想成为一本纸质书,里面写着那位周游了地狱、炼狱和天堂的先生的故事。我想生活在一个平静的世界里,那里好与坏的界限分明,那里我知道如何从痛苦过渡到极乐,那里平行的两条线永远不会相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地躺下了。”我是一位正要睡去的女人,生活中经历过的事情,在灵魂的眼前(我更想说是子宫的眼前)一幕幕闪过。我很痛苦,因为看不到逗号和句点,不知道到哪里可以停歇。我不想是现在这个样子,却被强迫着说好好好……
◆ 腾斯法密码
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根据一些人的看法,达·芬奇无疑是修道院不为人知的院长之一)证实了赛德的假设,即基督右侧所画的圣约翰形象无疑是一个女性,这幅作品展示的是拿撒勒人耶稣和抹大拉的玛丽亚的婚礼,丝毫也不神秘。此外,作品的构图奇怪且无法解释,基督和他左边的门徒(多马、老雅各、腓力、马太、达太、西门)之间的距离很近,凸显出基督和约翰、彼得以及犹大三人组之间的距离(他们的右边是安德烈,小雅各和巴多罗买),这种分离的唯一可行的解释方法是假设在基督和那个组合之间出现一个类似倒三角的东西,三角形的顶点对准基督的手掌,这无疑是一个(想象中的)子宫,或者说是女性身体的耻骨部分。
总之,在这最后一次晚餐中,达·芬奇想要告诉同时代的以及后来的人,《议定书》上所描绘的阴谋开始之后(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阴谋会一直延续到我们今天的时代),渐渐形成了不同的形式,分成了诸多独立的阴谋,东正教希伯来人的、原教旨主义阿拉伯人的、同性恋者的(也许在这三个独立阴谋中,希伯来同性恋者、阿拉伯同性恋者和基督教同性恋者又是各自分别独立的)。腾斯法提示说,这又或许代表着性放纵的约翰要得到大众的支持,想要公然违背所有的十条诫律(放在今天我们则可能会说是《塔木德》、《古兰经》和梅迪亚塞特集团的三重阴谋)。
腾斯法最后以一连串令人不安的问题来给自己的文章收尾,这些问题都是基于确切的数字归纳。为什么列奥纳多·芬奇(Leonardo Vinci)这个名字是由13个字母组成——13正好也是画面中出现的方格的数量(侧面墙上的平板和窗户),13也是聚餐人物的数量?我们注意到由于腾斯法原本的名字是罗马尼亚的城市蒂米什瓦拉(Timisoara)——为什么这位来自阿尔巴尼亚的米洛却有一个罗马尼亚的姓氏,这也是一个问题——而Milo Timisoara这个名字也是由13个字母组成的!
腾斯法注意到,除去耶稣和犹大(不久之后他们都死了)之外,参加晚餐的人有11位。11是Petrus(彼得)和Judas(犹大)两个名字字母数的总和,11还是Apocalypsis(《启示录》)的字母数总和,也是Ultima Coena(《最后的晚餐》)字母数总和,耶稣两侧分别有一个门徒摊开双手,另一个门徒伸出一个手指,构成了数字11,而这种情况出现了两次。11乘以11得到了121,要知道这实际上是一个“隐秘数字”!减去十诫,121减去10得到111。现在把111乘以6——6是11这个数字在《最后的晚餐》中出现的次数——我们得到了666,这是最可怕的魔鬼的数字!
根据最基本的卡巴拉原则,腾斯法将字母表中的字母(26个)依次编号。如果用它们各自的编号来代替字母,Leonardo da Vinci这个名字的总和就是12+5+15+14+1+18+4+15+4+1+2 2+9+14+3+9=146,146三个数字的和是11。以同样的方法计算Matteo(马太)这个名字:我们得到的字母总和是56,5加上6还是11。按照上面的算法,我们又一次得到了这个最可怕的魔鬼的数字666。我们现在来看看Johannes(约翰)和Giuda(犹大)两个名字。Johannes的名字总和是78,7加上8是15,接着算1加上5是6;Giuda的数字和还是78,7加8为15,1加5是6。这种两次强调数字6的出现又让我们想到111乘以6,再一次得到了最可怕的魔鬼数字666。
描绘出卖基督的《最后的晚餐》同时也昭示了敌基督的降临。这是一种压抑、忧伤的情绪(那么达·芬奇就是一位忧心忡忡的传统教徒),还是一种愉悦和欢欣的情绪(那么达·芬奇就是这次阴谋中的一员了)?
◆ “门”问题:类人类学随笔
第一个“哲学”思想的提出者是某位加多·迪·巴斯图里先生,他无视马斯蒂尼亚的文化,在一篇抽象的论文中,将阴道、阴茎、嘴巴、肛门归类到一个概念(尽管当时马斯蒂尼亚人社会中并不存在“概念”这一概念)当中,这个概念就是门。在我们得到的一些片断当中,加多说:我们之所以是马斯蒂尼亚人,是因为有门。在食物进入那个门,也就是嘴巴之前,它还不是马斯蒂尼亚人。当食物从门,也就是肛门出去之后,它就不再是马斯蒂尼亚人了。同样,在阴茎进入阴道之前,从阴道里不会出来之后会成为一个完整的马斯蒂尼亚人的东西,仅仅在最后的气息从嘴巴出来之后,而不是之前,嘴巴、肛门、阴茎和阴道的所有活动都停止了。在门之前他们还不是马斯蒂尼亚人,在之后,他们则不再是马斯蒂尼亚人,这些事情都由于门的存在。(TS, 777a)
为了脱离这些悖论,艾布罗内·迪·阿尔塔切特提出了马斯蒂尼亚人的宗教和思维方式所不能接受的一种说法:他提出,作为门,它不一定是可以被感知的物质实体,而是我们在物质体验过程中,看到嘴巴、肛门、沟壑峡谷、洞窟等等东西时“思考”出来的东西。可以想见这种想法对于马斯蒂尼亚人的文化基础原则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挑战。
于是艾布罗内试图证明这种门并非思考出来的东西,而是“预期”的东西:比如,“预期”食物的时候,我们会把食物送向口中,只有在这个时候,出于得到营养的目的,嘴巴才变成了门;再比如,男性预期把阴茎放入它的自然归属地点,于是把阴道变成了门。但是这样又引入了一个新的概念:“预期”。奥利芬特·林波斯彼试图解释预期就是“靠近某些东西”。但是为了靠近某些东西,这些东西就必须是事实。现在,如果门是由于预期而产生的结果的话,那就意味着在预期之前是不存在任何门的。因此“预期”就要解释成“靠近虚无”。此外,预期某些东西的某个人,在预期之前他还不预期任何东西,在预期的瞬间他已经向那个东西走过去了。因此,存在一个关于“预期”的门。这样的话,为了解释什么是“预期”,就必须又要求助于门这个概念了,那为了解释什么是门而创造的“预期”这样一个奇怪的事实,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就会得到另一个矛盾:为了使门诞生而诞生的门。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关于门的争论,马斯蒂尼亚人开始不用嘴巴吃东西,不排泄,不把阴茎插入阴道了。正如我们的历史学家总结的那样,他们灭绝的原因正是由于创造了哲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