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赌徒》

然而这里每一个家庭都绝对服从长老的旨意。大家像牛马一样干活，大家像犹太人一样攒钱。
我有一个古怪的念头：我一定能在这儿赌台上赢钱。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明白，但是我深信不疑。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可以选择。
一个人如果不是落水，是不会把稻草看作大树干的。
我甚至承认，我不仅没有什么风度，并且没有什么尊严。我来讲给您听。我甚至不再关心什么尊严不尊严。现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停顿了。您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头脑里没有一点儿思想。
如果我有一天杀死您，那么得把自己也杀死：可是，我尽可能不杀死自己，好让我自己孤独地体味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转过身去，默默地去执行她布置的任务。当然，这是愚蠢的，当然，我没能脱身，但是当我走近男爵夫人的时候，我记得我心中似乎产生一股冲动，一种小学生恶作剧的冲动。我感到异常兴奋，像是喝醉了酒。
目前司法界都开始在滥用这种因素：律师在刑事诉讼中常常替自己的委托人辩护，说他们在作案时神志完全不清，这分明是一种疾病。律师说：‘他杀了人，却什么也记不清。’
人呀，真是罪孽深重！我的惊诧刚过去，立刻又为我们马上要给将军一个沉雷乍响般的打击而暗自高兴。我走在前头，喜滋滋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驱使我、刺激我。
他脸色苍白，眼睛闪闪发光，双手颤抖；他下注已不计数，抓一把有多少就多少。然而他一直赢钱，一直把赢来的钱往里耙呀，耙呀。听差、仆役围着他忙碌
我怕看正儿八经的书籍，怕做正儿八经的事情，唯恐因此而把刚过去的那件事的温馨给破坏了。好像这场荒唐的春梦于我竟是那样宝贵，一直余韵袅袅，在我心头缭绕，使我不敢拿别的东西去碰它，怕它像轻烟一般飞散！
不过凡是赌徒都知道，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赌钱，眼睛盯住牌，不左顾右盼，几乎可以赌上一天一夜。
上帝确实对老人也要加以惩罚，对骄傲的人要给以教训的。
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门，半暗不明中，我突然发现有个人影，坐在窗边角落里的椅子上。我进去时她没有站起身来。我急忙走近去一看，——连气都透不过来，这是波丽娜！
我惊骇地感觉到，骤然间意识到：现在输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的整个生活在孤注一掷！
我记不得这时我是否想过波丽娜，哪怕只一次。我当时只感觉到遏止不住的痛快，把钞票、期票、本票抓过来，耙过来，在我面前堆成一堆，越来越大。
我清楚地记得，我忽然真的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冒险的渴望，而丝毫不是什么虚荣心的驱使。也许是心灵体验着这么多的感受，并不满足，只是受到刺激，它还要求感受，越来越强烈的感受，直到彻底厌倦为止。
我奔上我住的那一层楼，迅速打开房门。波丽娜在里面，对着点亮的灯，双手交叠，坐在我的沙发上。她一脸惊讶之色望着我；此时此刻，我的神色自然是相当古怪的。我在她面前站停，把我那一大堆钱掏出来，通通往桌上扔。
她忽然又连连吻我，拥抱我，热情而又温柔地把她的腮帮贴着我的脸；我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听不见。我的脑袋晕晕乎乎……
我认为，这里面多少是她的虚荣心在作祟：虚荣心促使她不相信我，让她来侮辱我，虽然这一切在她的想象中也许是极其模糊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是代德·格里受过了，我也许无大罪而有小过吧。
“你连这件事也不生气？你是个真正的哲学家，你知道吗？真正的哲学家！”
我当时以多么轻松的心情写下最后几行！就是说，不是以轻松的心情，而是以多么强烈的自信，怀着多么坚定的希望写下了那几行！
我成天站在赌台旁观察，心里盘算着，连做梦也看见赌钱，但同时我也觉得我似乎麻木了，陷在泥淖中而不能自拔。
人总是喜欢看到知己朋友在自己面前自卑自贱的；大部分友谊建立在别人的自卑自贱之上；这是聪明人都知道的古老的真理。
您要知道，我恰恰什么也没有忘记；只不过我暂时将这一切置之脑后，甚至不去回想它，直到我的境况基本好转；到那时……到那时您会看到，我会死而复生！
尊贵的朋友，我的看法不管怎样陈腐，不管怎样琐碎，不管怎样轻飘飘、不正经，其可怕之处在于它毕竟是真实的！
“拿去！”他提高嗓门说，“我确信您还是高尚的，我给您钱，像接济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如果我能够确有把握您会立刻戒赌，离开高姆堡，回您的祖国去的话，我愿意马上给您一千镑，供您开始新生之用。
明天，明天一切都将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