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意志自由论、非决定论与机遇 56

一定义意志自由论
    即使一些支持不相容论的论证（例如后果论证）成功了，这种成功本身也不会表明我们有自由意志。对不相容论的成功论证只会表明自由意志和决定论不可能同时为真。如果一个是真的，另一个必定是假的。因此，不相容论者可以走向两个方向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可以肯定自由意志而否认决定论，或者肯定决定论而否认自由意志。在现代关于自由意志的争论中，肯定自由意志而否认决定论的不相容论者被称为“意志自由论者”。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正是这种意志自由论的观点。（对立的观点一肯定决定论和否认自由意志被称为“强硬决定论”，我们将在第七章中对其加以讨论。）
    关于自由意志的意志自由论者将自己看作第一章中“深层”的意志自由的捍卫者，他们认为这种自由与决定论不相容。在意志自由论者看来，这种深层自由是大多数人在开始担心决定论之前习惯于相信的“真正的”自由意志。从意志自由论者的观点来看，相容论者只给我们提供了对这种真正的自由的一幅苍白画像（正如伊曼努尔·康德所说，一种“可怜的托词”）；意志自由论者声称给了我们真实的东西。但是，给我们真实的东西（如果意志自由论者的自由意志确实是真实的东西的话）比一开始所想象的要困难得多，正如我们将在本章和下一章中看到的。
    因此，从这一点开始，意志自由论就被定义为持有如下主张的观点：第一，自由意志与决定论是不相容的（不相容论）；第二，自由意志存在；因此，第三，决定论是假的。这种意义上的意志自由论一关于自由意志的意志自由论，不应该与政治哲学中的自由至上论混为一谈，后者是如下观点：只要个人不干涉他人自由，政府就应该仅限于保护个人自由。关于自由意志的意志自由论和政治哲学中的自由至上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一它来自拉丁词语librer，意思是“自由”，它们都对自由感兴趣。但是，关于自由意志的意志自由论者不一定完全赞同政治上的自由至上论者所持有的关于有限政府的观点。关于自由意志的意志自由论者实际上可以持有不同的政治观点一保守主义的、自由主义的、意志自由论的观点，或
有一个问题引发了对意志自由论的自由意志的广泛怀疑，它与第一章提到并且第二章有所触及的那个困境有关：如果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不相容，那么它似乎也与非决定论不相容。我们不妨把这个困境称为“意志自由论困境”①未被决定的事件，比如原子中的量子跃迁，完全是偶然发生的。因此，如果自由行动必须是未被决定的，就像意志自由论者声称的那样，那么它们似乎也会偶然发生。但是，偶然事件怎么可能是自由和负责任的行动呢？为了解决这个意志自由论困境，意志自由论者不仅必须表明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不相容，还必须表明自由意志如何与非决定论相容
三非决定论这个怪物
    为什么要理解要求非决定论的自由意志（从而解决上山问题）而不陷入神秘或晦涩的境地如此艰难呢？前几章已经提到了非决定论给自由意志带来的一些困难。不过，让我们看看是否能得到对这些困难的一个概述。
    第一，人们经常听到意志自由论的批评者说，未被决定的事件完全是偶然发生的，不受任何事物的控制，因此不受行动
者的控制。未被决定的事件是否发生“由不得”行动者。但
是，如果事件不在行动者的控制下，它们就不可能是自由和负
责任的行动。
第二，第一章暗示了一个相关的论证。假设一个选择是一个人大脑中量子跃迁或其他未被决定的事件的结果。这会相当于一种自由的和负责任的选择吗？大脑或身体中这种未被决定的影响将是不可预测的和冲动性的一就像一个人无法预测或影响的突发奇想或手臂的痉挛性抽搐，与我们所认为的自由的和负责任的行动完全相反。看来，大脑或身体中发生的未被决定的事件会自发地发生，更有可能会破坏而不是增强我们的自由。
第三，假设非决定论或机遇出现在我们的选择和行动之间也无济于事。想象一下，你选择在一块精美的布上做一次精细的切割，但因为你手臂上一种未被决定的抽搐，你做了错误的切割。在这种情况下，你手臂上未被决定的抽搐并没有增强你的自由，反而是你实现预期目的的阻碍或障碍。意志自由论的批评者经常争辩说，这就是非决定论历来的情况一自由的一种障碍或阻碍。非决定论会成为阻碍，削弱而不是加强对所发生的事情的控制和责任。请注意，在古典相容论的意义上说，你手臂的抽搐实际上是对你自由的一种约束，因为它阻止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恰当地做出精细切制。因此，非决定论不仅没有给我们更多的自由，似乎反而会
成为限制我们自由的另一种障碍。
第四，如果我们假设日常行动的发起涉及非决定论或机遇，那么就会产生更荒谬的结果。阿瑟·叔本华，一位19世纪的未被决定的自由行动的批评者，设想了这样一种情况：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腿开始出乎意料地移动，违背他的意愿将他运送到房间另一边。①叔本华问道，当意志自由论者坚持认为自由行动必须是未被决定的时，他们的想法就是这样的吗？这样的讽刺漫画在非决定论自由的批评者当中很受欢迎，原因很明显：未被决定或偶然发起的行动将代表自由和负责任的行动的对立面。
    第五，再深人一点，意志自由论的批评者还指出，如果选择或行动是未被决定的，那么在过去和自然法则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它们可能会以其他方式发生。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源于非决定论，因为非决定论意味着：相同的过去，不同的可能未来。但是，正如第二章所指出的，这种要求在自由选择方面会产生令人不安的后果。下面是一个进一步阐明这个问题的例子。假设迈克正在思考是要去夏威夷度假还是去科罗拉多度假，他逐渐倾向于选择夏威夷。如果当迈克最终做出选择时，其选择是未被决定的，就像意志自由论者所要求的那
样，那么他本来就有可能会做出其他选择（选择去科罗拉多度假），即使到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为止，完全同样的慎思（同样的想法、推理、信念、欲望等）实际上促使他偏爱并选择夏威夷。正如我们在讨论莫莉选择职业的时候提到的，这一点很难理解。迈克在这种（他已经最终偏爱夏威夷的）情况下选择科罗拉多，这似乎是无理性的、不可阐明的、反复无常的、随意的。如果选择夏威夷是由于迈克大脑中未被决定的事件而发生的，那么这不会是为他的自由而欢欣的时刻，而是向神经学家咨询他的神经过程紊乱的时候。
倾向于选择夏威夷，但没有决定那个选择。
    莱布尼茨认为，理由可以“使[某事]倾向于发生而不是必然发生”。这个主张很重要。然而，很遗憾，这不会解决第五个异议中所描述的关于迈克的选择的问题，原因在于：正是因为迈克先前的理由和动机（他对海滩和冲浪持有的信念和欲望）使他更强烈地倾向于选择夏威夷，他在同样的慎思结束时偶然选择了科罗拉多，这将是随意的、无理性的和令人费解的。同样，如果他的理由使他更强烈地倾向于科罗拉多，那么在同样的慎思结束时偶然选择夏威夷将是无理性的和令人费解的。
    如果迈克先前的理由和动机并没有使他更强烈地倾向于其中任何一个选择，那又如何呢？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选择是未被决定的，事情会更糟。因为这样一来，他的选择就具有双重的随意性一他可能做出选择的任何一种方式都是随意的。对于行动者没有更好的理由选择一个选项而不是另一个选项的状况，讨论自由意志的中世纪哲学家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即“无差别的自由”。你可能听说过对这种自由的一个著名阐述，其中涉及布里丹的驴，这头驴在两捆等距离的干草之间挨饿，因为它没有理由选择其中一堆而不是另一堆。
    让·布里丹是一位中世纪法国哲学家，关于这头驴的这个著名例子经常被错误地归因于他。原来的例子可以追溯到中世纪阿拉伯哲学家安萨里，他想象一只骆驼在两棵椰枣树
之间挨饿。休谟和叔本华之类的哲学家后来经常用无差别的自由的这些例子来嘲笑意志自由论或非决定论的自由意志。（安萨里用他的例子来表达类似的目的。）当然，一个不是驴子的人，肯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饿死。与其完全不吃东西，不如抛硬币任意或偶然地选择一个选项。但是，对无差别的自由的这种解决方案一通过抛硬币进行选择，仍然相当于任意地或随机地选择。这就是非决定论的自由吗？
    第七，事实上，另一个我们经常听到的、反对非决定论的自由意志的说法恰恰是，未被决定的自由选择必定总是完全随机的选择，就像抛硬币或转轮盘从一组选项中做出选择一样。也许当我们对结果无动于衷时，随机选择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发挥了作用一有时通过抛硬币或转轮盘来确定选择的作用。（如果两部电影都是我喜欢的，今晚我应该去看哪
    一部？）但是，假设我们所有的自由和负责任的选择（包括重大选择，例如是英勇行事还是背信弃义，是否对朋友撒谎，或者与一个人而不是另一个人结婚）都不得不通过随机的选择以这种方式来确定。那么，按照大多数哲学家的说法，这样的结果将会是对如下观点的一个归谬论证：自由意志和责任要求非决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