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有些拗口,意思是显豁的:不论历史学家的工作是崇尚、保全还是谴责,是肯定还是否定,切勿忘记,历史学本身并非最高目的。雷蒙·阿隆认为:“人是历史性的,因为他有能力思考自己的过去,把自己与过去分开,并给自己一个未来。”16但是,人的“历史性”常常化为“历史的重负”,历史学家的重要使命就是将人从这个重负下解放出来,使之面向未来进行自由思考、选择和行动。柯林武德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而尼采会说,一切历史都是未来史,至少是为了未来的历史:
拯救过去,把一切“过去是如此”变为“我要它如此的!”一这个我才称之为拯救!
[117]关于注解和翻译
《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是尼采的早期作品,属于比较有条理的论说文风格,还不是后来那类格言式汇编。不过,这部作品也不那么容易理解。书出版后不久,帮尼采誊录和校对的友人罗德就告诚尼采,他的写作风格对公众不太友好:“你推论得实在太少,总要读者自己去寻找你的思想和句子之间的过渡,…而缺乏明确的关联。”用何兆武先生的话说,这
就是“喜欢用诗意的热情代替绵密的论证”。1今天看来,《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确实“看不出统一的写作风格,学术讨论与题外话及激情洋溢的论战文字交替出现”,并且使用了大量明典、暗典、今典、隐喻、反讽和戏仿。9甚至有研究者批评,尼采“从未训练自己来为真实的公众写作,一个人必须在知悉了他的传记的大量内容之后,才不会对他有时仅仅是对知悉情况的内行所说的双关语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在尼采作品中有许多内容仅仅是个人的”。20因此,尽管尼采自已写作不用脚注,似乎也反感注解:“比实际意味‘更深刻地解释’一位作者的一段话的人并没有解释这位作者,而是遮蔽了他”,2)但其实,他的大部分作品都需要进行详细的注解。
《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国内已出版过四个从德文直译的中译本,一个由英文转译的中译本。2四比较遗憾的是,这些引自 译者导读泽本大都没有注释或仅有极少注释,也没有适当的评介或提要。即使是根据尼采全集的“考订研究版”(KSA,简称“科利版”)迻译的“全集”本、“注疏”本,也大多遵照“考订研究版”编纂精神,在注释方面尽量少直接干预文本的理解,而是努力呈现文本本身的创作、编辑出版和接受过程,提供写作和编辑中产生的各种异文和作者参考资料的来源。读者(包括专业和非专业读者)要深入理解文本,依然缺乏足够的提示。
本书的注解工作,主要利用了尼采专家奈梅尔
(BarbaraNeymeyr)为《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做的提要和详注[收入海德堡科学院组织编写的《尼采评注集》(Nietzsche-Kommentar)第1。2卷],并一一给出了页码范围。2)奈梅尔编写的详注,巨细无遗,相当出色,许多即使参考了多语种译本也难以彻底澄清的疑窦,参阅详注后即涣然冰释。然而,德文详注的一个最明显缺陷,也是篇幅过大,几近被注解文本的10倍,许多注解不如说是“相关研究资料汇编”,不宜亦不必全文照录,故本书做了大幅的节录和改编:一方面省略或纠正了详注中一些错误、穿凿之处,另一方面,太过间接、枝蔓、重复或存在疑议的部分内容,例如奈梅尔反复论述的叔本华哲学的影响、作品中出现人物的长篇介绍、尼采的阅
读史和藏书史,等等,亦在删削之列。总的来说,本书中文本和注释的篇幅大抵保持在1:2的比例,以能帮助普通读者理解原文,对专业读者略加提示,可供按图索骥为目的。此外,笔者以“译者注”的形式补充了一些注释,旨在揭示《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和西方历史哲学传统中其他文本(黑格尔、布克哈特等)存在更广泛深入的互文和对话,还插入了一些笔者研习尼采和历史哲学的鄙见。注释中涉及《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以外的其他尼采作品,以及其他西方文史哲经典,尽量使用了现有的权威译文,并采用了与导读不同的标注方式。至于文本的创作编辑过程中由于各种原因被否定或替换掉的段落,包括尼采的各次手稿、誊清稿或排印稿中的异文,除了关键的一二处外,基本不录,感兴趣的读者仍可参考利用了“考订研究版”的其他中译本(如商务印书馆的《尼采著作全集》)的相关注释。
本书的译文更多为注解服务。在翻译过程中,除根据《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德文原版进行翻译外,主要参考了以下比较权威的中外文译本:
1。Nietzsche,Euvres I,Considerations inactuelles II,DeI'utilite et des inconvenients de I'histoire pour la vie,Textetraduit par Pierre Rusch,Gallimard,2000,pp。499-575
2。ニーナェ,《ニーナェ全集》第1期,第2卷《反時代的考察,遺ě丸大著作(1872一73年)》,大河内了義、三光長治、西尾幹二译,白水社,1980,第115一212页。引自 译者导读 3。姚可昆译本:《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1998)。
4。李秋零译本:《历史学对于生活的利与弊》(2007)。
法文是另一主要的欧陆哲学语言,且与德文有较大差异,伽里玛出版社的这个法文版偏于意译,逻辑十分清晰,而日文版有许多概念和表述可与中文互相参考,且译得相当谨严,姚先生和李先生的译本质量亦佳,唯有一些词句或完全遵从德文语序,不免生涩之感,译法也有些许可改善之处,但都有助于笔者反复斟酌疑难译文,修正最初的译稿。译注工作完成后,笔者又核对了相对晚近问世的杨恒达、彭正梅两位先生的中译本,自觉这两种译本虽各有优长,皆后出转精,但本书的译文也自有其参考价值。
书末附有与本书和尼采哲学相关的诸多研究文献,多数选自《尼采评注集》第1。2卷的书目,笔者参考的仅是其中极小一部分,愿为有志深入研究者提供一点资料。
最后须说明的是,笔者是历史研究者而非尼采研究者或哲学研究者,本书也主要将《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和尼采的历史哲学视为世纪之交、新旧时代之间一种极有特色的历史思想来看待,认为他的思考、他提出的问题,对当下也有一定的意义,为我们提供了一些重新进行思考的起点。这样一种对文本的特殊读法,恐怕难逃尼采的讥讽:“最坏的读者像劫掠的士兵一样阅读:他们拿走对他们有用的一点东西,搞引自 译者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