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P135-139

       很长的时间，很长的几个月过去了，悉达多一直期待着他的儿子能够理解他，能够接受他的爱，也许儿子对他所做的一切会有所报答。很长的几个月中婆薮提婆也在等待着，旁观着，沉默着。有一天，当小悉达多又跟他父亲赌气并大发雷霆来折磨他，并在他面前摔破了两只盛米饭的碗时，在当天的傍晚婆薮提婆将他的朋友叫到了一旁，对他讲了自己的想法。
    “请原谅我，”他说，“我说这一番话完全是出于好意。我看到你在折磨自己，我看到，你有苦恼。亲爱的，你的儿子让你担心了，也让我很担心。这只小鸟早已过惯了另外一种生活，另外一种巢穴。他跟你不一样，你当初是由于讨厌和嫌弃而逃避富裕和城邑的，而他必须脱离这一切是违背他的意愿的。啊，朋友，我已经问过了这条河，已经问过了它很多次。但这条河却只管笑，它嘲笑我，它也嘲笑你，它为我们的愚蠢而摇头。河水终究会归河水，少年终究会归少年，你儿子待的地方不利于他的成长。你也来问问这条河吧，也请听从它的意见吧。”
       感到忧虑的悉达多看着那张和蔼可亲的脸，在那上面很多的皱纹中有着持久的喜悦。
    “我怎能与他分开呢？”他小声地问道，感到很羞愧。“亲爱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你看，我在为他而奋斗，我会争取他的心，用爱和亲切的耐心去捕捉他的心。将来这条河也会对他说话的，他也是受到召唤而来的。”
      婆薮提婆的微笑让人感到更加温暖了。“啊，是的，他也是受到召唤而来的，他也属于这永恒的生命。可是我们，你和我，是否知道他因何而被召唤，要走哪条路，要去做什么，要经受什么样的痛苦？他的痛苦不会是很小的，因为他的心既傲慢又冷酷，这样的心必须忍受很多这样的痛苦，迷很多次的路，做很多不义之事，犯下很多的罪孽。我亲爱的，请告诉我：你会教育你的儿子吗？你能对付得了他吗？你会打他吗？你会惩罚他吗？”
     “不会的，婆薮提婆，这些我都不会去做的。”
    “我知道，你不会强他所难，不会打他，不会命令他的，因为你知道柔能克刚，水能胜过岩石，爱能胜过强力。太好了，这点我赞扬你。不过我认为，你既不强迫他，也不惩罚他，这难道不是你的一个错误？你难道不是将你的爱当作一根带子来拴住他吗？你难道不是每天都在羞辱他，用你的仁慈和忍耐让他感到更加艰难吗？你难道没有强迫这个高傲而又娇生惯养的孩子跟以香蕉为生的两位老人共住一间茅草屋吗？他们会将米饭看成美味，他们的想法跟他的想法不可能一致，他们的心已经衰老而平静，他们的心跳跟他的也不相同。难道这一切不是对他的逼迫和惩罚吗？”
       悉达多吃惊地看着地面。他小声地问道：“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
       婆薮提婆说：“带他到城里去，带他回他母亲的家中去吧，仆人们总还在那里吧，将他交给他们。万一没有人在了的话，就将他交给一个老师吧，不是要上什么课，而是他可以跟其他男孩、女孩在一起，那才是他应当去的世界。你难道想到过这一点？”
    “你看到了我的心里，”悉达多悲伤地说，“我常常也会想到此事。但是你看，我怎能将本来有如此冷酷心肠的他送到世间去，难道他不会就此成为纨绔子弟，难道他不会在情欲和权力之中迷失自己，难道他不会重蹈他父亲曾经所有的覆辙，难道他不会完完全全地遗失在轮回之中？”
       摆渡人的微笑里流露出他的敏锐，他轻轻地碰了一下悉达多的肩膀，说道：“去问问这条河吧，朋友！听听，它正在嘲笑你呢！你难道真的相信你做了蠢事就可以让你儿子避免去做这些事吗？你难道能保护你儿子免于轮回？怎么可能呢？借助于教义，借助于祈祷，借助于告诫？亲爱的，你难道完全忘记了婆罗门之子悉达多的那个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那是当时你在这里告诉我的。是谁能使沙门悉达多免于轮回，免于罪孽，免于欲望，免于愚痴？难道他父亲的虔诚，他老师的告诫，他自己的知识，他自己的求道能使他免于这一切？哪一位父亲，哪一位老师能使他免于去过自己的生活，使他免受生活的污染，让他免于为罪恶所累，让他免于吞咽人生的苦酒，让他不去寻找自己的道路呢？亲爱的，你难道会相信，有人能够免于走这条路吗？也许因为你爱这幼小的儿子，因为你愿意他能免于烦恼、痛苦、失望？但是，纵使你为他死去十次，你也丝毫不能改变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