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二)③
在这监室里面,你知道的,有人。这我宁可不谈。依我之见,那是个影像。压靠着你,静止的思想,那于我们内中反映自所有人的一切就此成形、闪耀并消逝。我们因此拥有那最大的世界。因此,在我们每个人内中,所有人都在那无尽的镜中被反射着,而从我们被投射出的辐光般的亲密里,人人回神转醒,被那仅是全体之反光所启明。 而关于我们每个人只是那宇宙之反射这样一个思想,这个对于我们之轻盈的响应让我们沉醉于这样一种轻盈,使得我们永远更轻,比我们更轻,在那镜光闪烁之球体--其从表面到那独一的星火是我们自身恒久的往来--的无尽中。 为何我们思想这点?因为我们思想一切,一切思想都是们的,甚至那最为钝重的思想,一旦触及了我们,即变得如许轻盈,且带着我们一同上升。 我所倚靠的思想啊,我低俯的额头靠着你,额上贴压着我的额头,无可跨越的重力却也时而让步,给予我以过往之感,是极冷的空间中那绝瘠的空间复归于空间。为何我必须保有你,那保有我的你?这是个大患。如此活在一切之中,如此远离一切,承担那轻盈如一重负,对你述说那无法触及你,无法表达我的话语-还要撑住你,使你坚定镇守住那自身的界定,那必须有人待着的小小房间。 我必须将你撑持稳固,护守住你的界限。我必须克服这样的怀疑:你的静止将永无歇息,你稳定的在场将会是无尽的缩退。你是在疏远我吗?疏远这些我所没有的思想,这些达不到你身的词语?你是想警告我有危险?你是否想要说话?你躁动着,躁动着,我感觉得到。这也令我躁动。 一时间我舒展开来。在你身边是多么平静。这里多么空虚。我感觉我们似乎噤住了声。从那小窗户透进了一缕光之回忆,而这样一道冷冷的光辉穿透了一切,造就了空虚,同时亦是这空虚的光辉。我清楚记得这间你以你那独有的严格加以界定的房室,而我出不去,因为这里已然成为外界的属地。一切是如此精准,超越了必要的程度。你不识阴影。奇怪的是夜之黑暗竟是这孤独的辉光。 我也许可以向你描述——尽管我不识——你所形成的这空间,而若是我向外界探出身,便可看见被光明所照亮的走廊;而只要我一踏进去,我的脚步便已朝我迎来。但我不会出去。所有这些我看见在此晃荡的人,这些顺服于夜之低语的相似面孔——被叮瞩必须不停地来来去去——引人歧误的信念,无效果的促急,夜之呼吸这样的迷误。为何这般急促?前往何处?是否我的话语亦是前往此地,从我这儿带走不知什么同去?我感受到这些话语中那股引向虚无地域的诱力,但是你,为何你阻止我融淌进这片低语里?为何你防止我整个人出身外?为何你将我内中那发声说话的与我分离,像似有一刻钟的时间带我绕开那个一切都会去到而一切又将从中返回的迷误。我又是怎样参与了那以一柔的引带促请我跟随的话语一-我抗拒这话语仅是因为你困禁了我,但我恐怕无法一直坚持下去。一天,我将说出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字,而它或许便是我将放弃那等待着我的平静的一个征兆--而你,你是否会在那里引导我说出这个字?你是否已穿戴上我所喜爱者的容貌与形体,以求自由地从我这儿将它得取?你是谁?你不能是你所是者。但你是某个人。那么,谁呢?我有此问。甚至我也不问。我们的话语就只是如此轻盈,直至不断地开展成问题。 稍微一点什么,即足以令我重新相信我那离分的存在,以及为那意象的真确加添信念。然而我知道,这是忆念,而能够将“我”说出口的时节是狭窄的,是危险的。这就像一团火焰蹿向其中的一人或另一人,并指定他来响应那共同的话语。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个奇怪的声音,一个从地底冒出的低抑窣响,一声干荒、瘠芜的呼喊;扰乱我们的心,迫使我们去听,而这是谁所说?什么是那独一的字词,其上凝聚并沉落着我们内中那仍重滞的部分,太过重压的感觉,毁断了循环并解放了自己?是否我们真的不懂得相爱。因为我们太过轻盈,且又太过合一于我们的轻盈之中? 也许我与你缔连着那我所不能说明的禁制关系。你所在之处,似乎有种我所不能容受的苦难,一种将生命中的回忆与黑暗推斥至边缘之上的苦难。它必定让你如此沉重又如此孤独,尽管有那种种联系结合着我们,但这些联系重压着你,我感到害怕,而且又会是什么将我们连结呢?也许是漠然,也许是必须,它没有名字。你受苦,我早有此预感,受苦于一种我并未预感到的苦痛,但这苦痛就在你静默的光亮里,而且无疑就是这光亮本身,平整的光明,没有阴影,穿透一切并将我维持于一切之外。我希望为你预防此一遭遇。我也是,我感觉到,是远远地没错,极为遥远地,而且就像一种痛楚地穿行于我之外的合谋,那在受苦与我的思想所应是者之间的系联。 有传闻说,那烧毁另一世界的级慢火焚将在某个时刻激显出那内部的浮动以及那秘密的合体。火烧不过是为鉴明大建筑物那鲜活的蓝图,它将之摧毁但依据其合体, 它在焚烧的同时亦将其揭露。相信大建筑物已无法再供应足够猛烈的中心火源将一切启亮为一片整体之焰海。 相信已到了这样的时刻:一切燃烧,一切熄灭,欢快地随机地在无数不同的起火点上随各自意愿,随各自欢喜,以被分隔之火那冷然的热情。相信我们将会是火之书写的闪亮符记;这书写写于所有的人内中,仅于我内中为可读; 我,身为应答者——但那已是从前且曾是我们每一人——以低喃回应那共同之确信。相信此一相信不过是那已变得太弱而几近断灭的火势所有的哀郁及苦难。 也许我们并不爱,并非自愿地忍受那神秘位序的思想——每每借由那含藏于我们内里的任性,我们肯定这思想的偶发奇景,那源自永恒随机的惊奇。 是否你真的将会是那仅存在于唯一一个思想之中,也许没有穷尽的痛苦穿越空间而横陈、蜷缩且静止的在场?是否就在你内中我仍受着苦--在你内中且距离我如此之远--自从那痛苦超过我所能承受,仿佛出于一种我所解释不来的票性,我将我所无法承接的这苦痛全给了你, 直至那再也不能引我伤悲的哀郁?是否那支未被我留下的箭簇想要在你身上找到那将带给它歇息的目标?这也一样,是留也留不住的,而且,我必须承认,我不相信自己还有能力忍受,哪怕只是遭遇一瞬间的痛苦时刻。我不知这字词为何来到这里,它又唤回了什么,以及是什么力量将它留下。悲伤、痛苦就这样附着于思想,我很遗憾,但这无疑就是定律。微小思想只是更加轻微,而我们更加靠近我们,更加靠近一切,更加翻腾于这片就是我们的信仰与我们的生存的平静之中。甚至当我说出我想守护你,我说得又是何等冷淡、轻微、置身事外。我果真是如此冷淡了, 但这话说出口亦非全然徒劳。 如此的思想,我即是借由它而不受苦痛,却也在其中忍受着,在距离我极遥远,直至那我所不在之处,那位于透明之中心的你。而你正受着你仔细对我们掩藏的折磨:别以为我对你的境遇漠不关心,我的系念其实超过应当的程度,但是你要想想,我们已是何等虚无、轻微、无谓、被剥除了真理,而且永不稳定,永远说着那永远一说再说的这些。 日与夜,日与夜,那儿即是我们所在处,而秘密的缺席便是我们的处境。甚至在那无可透穿者所辖御之地--此无可透穿在你不时的挤压下退守,因而愈显无可透穿--亦无任何秘密、无任何非起初即如是者被揭露。然而与你, 我却希望能于秘密中说话,于那就所有人而言的秘密中, 于那就你而言的秘密中。这就如同一股崭新的欲望。这就如同一个未来在我内中将我惊起。 别因此怨我,别以为我想要对你施加一种冒犯以及影响的权力。说好了的,任何回答在我们之间都是被排除的。我不希望你能回答我,而且我欣喜于你那并不响应的沉默,它甚至不将我引向沉默。回应属于一个我和你我们老早就该离开的区域。我如何能质问你呢,若非一切的响应早已烟消云散? 我想要接近,的确,虽非我本意,但是否就是接近你? 为在你内中寻你?为代你夜巡?我很清楚,虽然并不确定,我们之间的空间在扩大。那仍然只是空无,但小室已更为开展,更难用仅一次的回忆环抱。我感觉你似乎和什 么在搏斗着,在那儿,如此地远离一切,而那搏斗又是如此孤单,如此沉静,如此隐抑,且全然无涉于你以你那难解的重力加以保全的我们那轻盈的精神。你为何战斗,又为何是在那里?何来这颤抖--也许是你内中的苦痛--这在我们内中的迷醉?确然,那些对我们来说如此轻微的微小思想对你而言并不如此轻微,而你受苦于它们那既不带来遗忘亦不带来回忆的美妙星散。我能为你做什么?如何为你将那时刻变得容易些?是什么在你内中延长,而对我已不再重要?是否你想要提供给死亡--都说只有当我们全体同在那由我们所共同携负的激越话语里它才得以真切--那个将甜美地致使它平等于你自己、平等于它自身的独一思想?相信我,这只是多余。就算从那共同的死亡之中产生出了种种怀疑,关于我们各自的死亡,尤其是我的死亡,但那又如何。不确定的我非常适应这一不确定性;它脆弱得不足以扰乱我--且若我试图去收编这样一桩古远、如此不属于我的事件,岂不可叹?整起事件只有在被我们撑起整体之处才显出了魅力与真理,而且朝我们自己矗立着,那无忧之矗力在我们之间离散我们又在事件之中将我们聚合。你将用什么来平衡这个共同死亡的思想?如你所见,你压不下它,而我感觉只要稍微在肯定上对它加码,即足以使你让步,但同时它也从那你所在而它才刚抵达的边境地几乎是不屑地被逐斥。 你不乐意我竟如此轻率地承接将我浸透的不确定: 我甚到十分欢喜地承接它。但你又能如何?拥有那大的又拥有那小的确信是不可能的。我被问题所包围。它们全都指向--其中一些带着粗蛮的僵硬,另外一些则是漫不经心--我所占据的那个中心,同时嫉妒地将我禁锢在那唯有我知道里头并无任何人的圆圈的内部。我知晓一切,我知晓一切。你不恋慕这样一种对于无知并无任何亏欠的不确定吗?而平静同样也是不确定的,于其胸怀中我们不断轻巧地从我们自身之中再生:这大疑问,持定且无可摧毁的,也许就托付给了我们的轻忽。无论如何不该背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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