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亮的故事
十二点二十八分,火车拖着一长串黄色的车厢,准时停靠在村里的站台上。就在此时,两辆旧福特汽车的喇叭尖厉地响起来。三圣王咖啡馆的风扇开始转动。乞丐、卖油炸食品或祈祷文的小贩涌上站台…这列快车经常带来旅客。穿着白色卡其布的政客、乡村警长、驯兽员,还有临近城市音乐学院里出来远足的学生一他们胸前挂着红色的天鹅绒绶带,上面用金色的斜体字绣着“音乐万岁”。五分钟的停车时间带来了无穷的热闹。每个闷热的午后一当秃鹰投下影子,白蛾、牛虻和马蝇纷纷飞起,温暖的雨意大概因为那边的岩石引来了雷电飘然而至的时候——这五分钟的热闹就重复一次。全然陌生的女人的脸,领带,留声机,赤裸的胳膊,零钱。卧铺车里的黑人正往桌上摆着蛋饼。每个周二,开邮车的驼背就为他养的鸟龟买一棵生菜。列车一到,村里的白人们就化身为失业的父亲、盲人,或流动商贩,而黑人们只是过来看热闹。但是,当火车头消失在隧道尽头的时候,风扇就停止了,福特车开回茅草搭成的车库里,男人们重新躺到小屋的阴凉下,等着去河边洗衣的女人们回家。 只有阿迪拉诺诅咒这趟快车。早晨的时光非常不错。劳累,但习以为常,甚至不觉得害怕。每挠一下胸膛或肚子,他就将鞋蜡倒一次手。他为来定居的美国佬擦长靴,为村长擦厚底靴;擦完火车站长的鞋,就轮到拉达梅斯先生的漆皮齐踝靴。这法国佬是个退隐江湖的皮条客,准备办好入籍手续就回哈瓦那。中国人和西班牙人从来都不来擦鞋。前者总是穿人字拖,后者穿帆布凉鞋…火车经常为他带来顾客,但每当进站之时,那棵树就开始生长,至少是那棵因为咒语而生长的树。阿迪拉诺的身上覆满泥土,油腻的、满是汗渍的红色泥土,就像甘蔗地里的泥土一样。突然,他感到脑子里的种子发了芽,温暖的根部慢慢变硬,在两肋间拧动。一条绿色的小蛇沿着脊椎伸展,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大腿间,发出噼啪的干响。这棵树越长越大,长得比阿迪拉诺这个人还要重,大树带着他一起舒展,树根紧紧扎进又黏又热的土地。巫师站在茅屋的门槛上对他喊:“这棵树将会指引你!”他还要等到黑夜降临才能上路…自从中了魔咒起,阿迪拉诺就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危机。他对顾客的皮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专注。他是村里唯一的“那位”擦鞋匠,他必须捍卫“那”这个单数定冠词赋予自己的特权。人们说“那位”擦鞋匠,就好像说起“那位”村长,或“那位”拉达梅斯先生一样。但是,每当列车驶来的时候,阿迪拉诺的意志立刻像玻璃一样碎成一片。他仰面躺倒在三圣王咖啡馆廊柱的阴影下,任由体内那棵树继续生长,直到拉得比廊柱还长的树荫躲进屋里,才痛苦地站起身来。他一开始步履沉沉,后来却越走越轻快,穿过户门紧闭的街道,穿过教堂所在的街道,穿过中国人居住的街道和有绿色百货店的街道,再穿过延伸到水边的那条街。他在荆棘密布的树丛中行走,寻找水罐。他脱掉上衣、裤子和帆布凉鞋,在躯体上涂满油脂,然后夹紧大腿,焦急地等待,直到蟋蟀的叫声替代了洗衣姑娘们的歌声。第一群蝙蝠在树丛中飞起,如同卵石之雨。于是他走出藏身处,全身赤裸发亮,双手握住阴茎,在几内亚草丛中奔跑起来。 引自 · 月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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