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
杨坚及其官员还有一项特殊的安排,就是同一天在都城以外的六个地方,向历史上最伟大的七个君主致祭: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和刘邦。文王和武王的祭典合并在一处举行。这些地方大多是王朝的都城:平阳、河东、安邑、汾阴和沣、渭之交。长陵除外,因为刘邦的都城长安如今已由杨坚坐镇,所以祭典改在刘邦的陵墓举行,距离长安也不远。与都城的宗庙大典同步。 引自 第四章 王权的公关:许敬宗和褚无量的操作 杨坚举行的这项祭典被称作“先代王公”,与后来许敬宗命名的“先代帝王”有一字之差,“公”的意思可能是指帝王手下的大臣。这七位帝王分别和他们最得力的功臣一同接受纪念。当时这六个地方建有屋宇,帝王的祭典在庙内进行,功臣的祭品则设在庙前的庭院中。让历代帝王及其功臣一并接受祭祀,是隋王朝才出现的设计,百年前的北魏没有这样的安排。此一变化看似革新,但不全然是杨坚与其官员刻意的独创,而是顺应了整个时代的环境与文化,以及人群的心理。因为不只是历代帝王有功臣陪伴,当朝的宗庙也有开国的功臣。两者的意识形态是一致的:帝王的功业并非独力完成,有赖臣属的齐心协力。尤其三到六世纪的政权多以武力崛起,王朝的功臣大多数是武人,他们和皇帝一起作战、牺牲奉献,因此备受尊崇。在重视军功的时代背景下,“功臣”的光荣更被突显。因此,杨坚的官员为历史上的七位名君逐一配上合适的功臣,比如指定萧何搭配汉高祖刘邦成为一组。历代帝王的祭典,从此包含了“功臣”的人选。 引自 第四章 王权的公关:许敬宗和褚无量的操作 607年,三十八岁的杨广下令,凡“自古已来帝王陵墓”所在之处,从其周边的百姓人家中挑选十户,要求他们负责守护王陵:这件任务成为他们负担的劳役。 与李世民在630年的规定相比,十户却是一个大数字。李世民维护王陵的规范没有包含设置墓户,他也很少指派民户给历代王者和贤人的祠庙和墓地。如今确知的纪录只有老子、孔子和比干,数量分别是二十、二十和五。李世民有所保留的原因是他掌握的户口数量远远少于杨广。杨广与其父亲建立的帝国,透过有力的行政系统,统计和掌握的户口超过四千万人。但经历了战争的征调、社会动乱与官僚行政的受损,李世民与其父亲只掌握到四分之一而已。李世民在拮据的处境下,无法慷慨地指派墓户给历代王陵。七世纪的唐王朝,国家分配陵户的对象只有前朝的北周、隋两代:“周文帝、隋文帝陵各置二十人,周、隋诸帝陵各置十人”,至于更早的其他王陵,恐怕就未享有陵户维护的待遇。北周、隋和唐的皇室皆来自同一军事集团,北周、隋两朝可谓唐帝国的前身。如果没有新王朝的认可与资助,这两个前朝的后人都无力负担其祖先王陵的管理。 这些被国家指派守坟的家户,并不自由。不论他们服务的对象是当朝、前朝或历代的王陵,这项任务都是世袭的,整个家庭必须世代传承。而且他们的社会地位比一般士农工商的“良民”低下,属于官方管理的“贱民”。贱民是被歧视的阶级,遭受差别对待,缺乏人身自由,权益的保障也比较少。陵户的人身被束缚在王陵的土地和守坟的劳动,无法脱离。 墓户的指派,也反映了统治者心中的理想。杨广和李世民期望政权长久稳定、社会凝固不变,本朝与历代的王陵随之永续。不只贱民束缚在特定的职务,良民也要固着在特定的土地,由国家透过户籍制度掌控。但时代发展的速度,超出他们的预期。才经过数十年,当李世民的儿子李治即位后,唐帝国的人口、社会与经济酝酿了新的发展动力。良民和贱民中有些人企图脱离政权施加的各种赋税、劳役或义务,逃亡到国内其他地方寻找更自由的生活。在这种潮流下,许多被官方指派为墓户的贱民逃亡他乡。唐王朝逐渐适应人口移动的现实,采用新的管理方式来维持国家的营运。其中之一是“解放”陵户,转换其身份,成为良民;以此为条件,希望这些人能继续承担维护王陵的工作。这是李治的孙子李隆基到八世纪才完成的改革。 引自 第三章 失落的王陵:杨广和李世民的感伤 李世民目睹寥落的西汉王陵,提出了维护历代君主、名臣和贤士“遗迹”的方案。遗迹至少有三种:故居、祠庙和陵墓,其中以陵墓占大宗。三种身份中,则以帝王最为崇高。由于这项政策,历代王陵衰败的趋势得以缓和。整套方案有三个方面:一是调查,“邱垄可识、茔兆见在者,各随所在,条录申奏”。二是维护,“每 加巡守,简禁刍牧”、“若有隳坏,即宜修补”。三是纪念,“春秋二时,为其致祭”。借由这三个程序,处于“异常”状态的历代王陵,得以重回秩序的轨道。 引自 第三章 失落的王陵:杨广和李世民的感伤 从三世纪以来,当权者对于历代王陵的保护范围,逐渐形成了百步的惯例。曹魏的皇帝礼遇西汉、东汉开国之君的王陵,为刘邦、刘秀的王陵划界封禁的范围就是四面百步。五世纪拓跋宏的规定再次重申了这个距离,七世纪的李世民也加以沿用。 引自 第三章 失落的王陵:杨广和李世民的感伤 百步的封禁,是唐帝国礼遇历代王陵的最大范围了。李世民在630年要求各地访察的对象,除了帝王之外,还有贤臣、烈士。针对各地回报的这些历史人物的墓葬,李世民及其官员分别制定不同步数的保护范围。比如晋武帝司马炎在洛阳的陵墓,以及位于今南京江宁陈武帝的王陵,都规定百步之内禁止开发。百步以下还有四等:分别是五十步(晋文公墓)、二十步(齐桓公墓)、十五步(晏婴墓)和十步(郑玄墓)。从杨广到李世民,这些无主的孤坟经过维修,从被弃置的废墟,转化成受国家法令保护的遗址:在规定的步数之内禁止开发,减少人为的侵入与破坏,让死者不受干扰。
人死之后无人祭奠,乃重视家族长久绵延的汉人社会最遗感的事。这些名君贤臣和烈士生前的贡献卓著,死后却沦落这种悲哀的下场,令人伤感。李世民要求地方官民春秋祭奠、致意,基本用意是弥补此一缺憾。借由地方官民的祭祀,安抚死者的亡灵。这项活动,除了镇魂的宗教性格之外,还有“纪念”的人文意义。每个地方都有许多无主绝后的孤坟,但并非每个墓葬都获得重视。当李世民要求官员致祭,他也说明了理由,指出这些墓地的意义。于是,这些墓地除了获得保护之外也有了更积极的角色,不再只是“历史遗迹”(historical sites),而是有意义的“遗产”(heritage)。 杨广与李世民指出的意义是什么?七世纪的中国,当然没有现在的“世界文化遗产”观念。这种观念是基于现代的历史意识、多元文化的前提,以及世界性的视野,从而为许多历史上的王陵赋予崭新的意义。但在杨广和李世民的时代,华夏的历代王陵另有不同的性质。杨广认为这些帝王“因时创业,君民建国,礼尊南面”,即他们曾经创建伟大的王权,成为支配万民的主人。李世民则认为君主的支配权力乃天经地义:“开辟以降,肇有司牧”。伟大的帝王有着卓越的品格,留下伟大的成就,奠定了政治秩序:“盛德宠功,定乱弭灾,安民济物”。他们强调的是君主的地位与成就,所以这些王陵并非因本身的历史与文化价值而被保留与纪念,而是“帝王”的角色与地位。这些王陵并非文化遗产,而是政治性的遗产,以历代王陵为对象,借由国家的维护措施,法令规范和祭祀活动,这套歌领王权的价值观也进一步巩固下来。 引自 第三章 失落的王陵:杨广和李世民的感伤 秦始皇在传统中国的历史评价以残暴著称,许敬宗在657年批评他“无道”而从历代帝王的祭祀名单上剔除。但秦始皇统一天下的事业成就,无人能够否认,所以在709年李隆基的伯父(也是皇帝)到这一带游乐时,曾经献祭。748年,李隆基扩大、重拟祭祀历代帝王的名单时,就已经放入秦始皇。无论如何,秦始皇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引自 第四章 王权的公关:许敬宗和褚无量的操作 722年,李隆基在7月时,将自己阅读《孝经》的理解和感想,以注释的形式成书,颁布给全国各地的学校。“孝”(奉养、顺从父母)是儒家最调的伦理道德与汉人社会最根本的文化规范,《孝经》则是阐述这项观念的典籍,也是数百年来士人识字读书,理解华夏汉人社会文化的基本教材。李隆基对《孝经》的解释,未必有非常深刻的思想意义。但对抄写,校订,阅读这本书,或聆听学校师长讲授的士民来说,他们亲切感受到最高统治者的想法,皇帝的话语焕发着光芒,照亮了神圣文本的意涵。 《孝经》虽然是儒家经典中最浅显的文本,但为《孝经》写注,带给此时已三十七岁的李隆基相当多的启发。他似乎逐渐从此进人一个抽象的思想世界。与祖父母针对各种身份订定具体而详细的道德条目与行事规范不同,李隆基为《孝经》作注来阐释“孝”的道理之后,他越来越富有哲理性的思考。 继《孝经》之后,李隆基第二部颁布给臣民的思想著作是老子的《道德经》。褚无量过世之后,李隆基读书的趣味逐渐转移到本为占卜书的《易经》,学习从“阴阳”的观念来理解宇宙与人生的现象,以及现象背后的秩序。他开始进一步接触道家、道教性格的著作,如《老子(即(道德经》和《庄子》。尤其老子是李唐皇室的先祖,他的著作当然受到子孙的重视。李隆基在政治生活之余,断断续续写下一些阅读的笔记。732年,在他颁布自注《孝经》版本的十年后,经由学术助手的帮助,他将这些笔记汇聚成他的第二本学术著作:同样以注和疏的形式,阐述他对祖先老子思想的理解。 这不是一本单纯的学术著作。李隆基以帝王之尊诠释皇家始祖对”道”“德”精深又奥妙的思想,还有两个要求,一、每个家庭都必须典藏《老子》一书,并鼓励臣民通读,以理解皇家始祖的伟大思想和当今皇帝的诠释:这比十年前《孝经》只颁布给公立学校的规定更进一步,将皇帝的话语推进到每个家庭。不论家庭成员是否读书识字,家藏一本皇帝指定的读物,普及了皇帝的思想权威。二、李隆基要求有意任职于政府机构的士人,都必须熟悉这套思想,通过考试。因为他相信,老子的思想和他的诠释,符合宇宙的根本道理,足以指导政治,改善民众的生活。这种政治领袖由上而下贯彻单一思想的取向与做法,在日后中国历史上,仍不断反复重现。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在这些年,李隆基也阅读了佛教的《金刚经》,并在735年发表了他的注本。李隆基认为《孝经》和《道德经》是国家秩序所不可缺的思想支柱,所以他精心研究,但他为《金刚经》作注则是顺应佛教僧人的请求。对他来说,儒、道与佛之于整个世界秩序,有不同的地位与作用。李隆基阅读并撰注的三本经典,其实是当时社会的常识性读物,也是人们理解世界秩序的思想。《金刚经》的字数和《道德经》相近,都在五千字左右,《孝经》更是不足两千字,皆属于篇幅短小的经典。借由为这三本经典作注,李隆基将自己的思想和语言,透过这些最流行的经典传布给帝国的臣民。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733年,他下令将统治的国土重新规划为十五个行政区域,调整了政治运作的方式。皇帝权力还有另外一面,即要求文官将现有的人事地物,进行分类、编排,在纸本上重现。在李隆基完成《道德经》注本的732年,之前文官提议将朝廷礼仪行事的规范,编纂成一套全集的工作,也在这一年告成。这本一百五十卷、名为《大唐开元礼》的巨著,内容分成吉、宾、 军,嘉和凶五大类,虽然在实施具体的活动时,它们未必成为政府机构举行各项礼仪活动的唯一规范,因为还牵涉诸多细节、因素与条件。但是,这本礼仪大全具备“总结”“系统”和“全面”的特质,呈现出一切事物都在轨道上顺利运作的意象,让李隆基感到整个世界处于安定的状态。这种将人事运作的秩序浓缩在一本书的方式,让李隆基感到满足。739年,另一部汇集政府机构的组织与规定的官制大全《大唐六典》编纂完成,其六大分类则基于李隆基亲手所定:“理、教、礼、政、刑、事”,同样让皇帝对自己率领的政府机关,产生了一切井然有序的信心。他无法实际接触到庞大的政府机构和所有活动,但这两套大书让他产生了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成就感。 《大唐六典》成书时,李隆基已年过五十,即皇帝位超过二十五年。这些年,在他的“皇帝”称号之前,只有简单的“开元神武“四字。李隆基满足于这个敬称已二十多年,但在这一年,他在“神武”之前追加“圣文”两字,让所有臣民在正式文书中提到他时,都必须使用这个更伟大的尊称来表示敬意。从此直到755年他的政府和军队崩遗之前,他一再替自己追加伟大的尊称。在他仓惶逃难的前夕,他的称号已经多次累加成“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孝德证道皇帝”。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李隆基祭祀名单,比王莽多了15人七世纪初,当李渊从太原率军南下,有位秘书一路记载着李渊的行动与言语、决定和策略。这位作者将这份记录编辑成书,书名题为《大唐创业起居注》,又称为《今上王业记》,他亲眼见证、以笔记录开国之君奠定王权基础的经过。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当李渊过世,遗体埋葬在长安城外,作为灵魂凭依的神主在城内的宗庙接受祭祀。李世民认为“太原之地,肇基王迹”,乃父亲建国立业的起点,奠定国家的基础,所以他想另外在太原建立庙宇,彰显父亲伟大的成就。这个建议遭到文官反对而未能实施,因为不符合形成于古典时代的礼仪文化,但李世民的想法很明显:太原是最适合纪念父亲之地。其实,李渊离开太原后,再也不曾返回;李世民也直到晚年才有机会重游旧地,掇拾当年的回忆。对李世民之子李治来说,他到了十七岁才随父前往太原。李隆基到三十八岁才第一次踏上太原,此时离李渊起兵已超过百年。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三年前过世的褚无量,生前建议李隆基主动探访大唐建国功臣的后人。褚无量并非私心想要照顾这些失势的家族,而是这些家族属于李唐建国历史的一部分:他们曾经参与李唐的建国大业,立下卓著的功劳。当今的皇帝再度荣耀他们,不但唤起人们重新回忆过去的历史,也让人对皇帝的体贴与用心感到温暖,从而提升士民百姓对李唐政权的向心力。比李隆基年长的褚无量,亲眼见证李唐政权被武则天从中截断。在他临终前,想必寄望重新掌权的李隆基,能够再度缔造李渊、李世民开国的荣光。 李隆基刚即位时,并未显现出尊重父祖的迹象。717年,李隆基在父亲过世后不满半年,即浩浩荡荡东行洛阳。包括褚无量在内的文官都反对李隆基的决定,因为这不符合士民百姓为父服丧的孝道。为什么李隆基没有沉浸在丧父的哀思?或许他对家族中的男性尊长感到失望:父亲受制于他的妹妹,伯父和祖父受制于他们的妻子。父亲的皇位,还是李隆基替他夺回的。 但李隆基的太原之行,成为他追寻先祖建国功业、重返李唐王权起点的契机。亲自拜访和自己关系密切的这个圣地,置身于历史的现场,让他心情激动。他参观高、曾祖父当年的故居,还有他们起兵前夕聚众誓师的大堂。李隆基的思绪起伏、穿透时光,感受到祖先百年前昂扬奋起的力量,写下诗歌和散文,叙述他当下的心情,歌颂李唐国家的荣光:“近古以来,未有革命易姓若此之盛者也”。 重返李唐王权的起点,让李隆基对自己和祖先的关联性,有了新的认识。729年,李隆基接受文官张说的提议,亲自参拜唐王朝开国以来五位皇帝的陵墓。过去这件事都是高级文官的例行公事,但李隆基这次亲身参与,强化了自已与祖灵的连带感。活动结束后,李隆基发布诏书,向臣民叙述参拜的过程,回顾李唐王权的历史与成就。这项诏书同时附带许多优惠臣民的福利,从而让人民感恩的心情与记忆,和李唐的皇帝、陵墓与历史紧密结合,化成拥戴王权的忠诚。回原李隆基追溯自我源流的精神之旅,他似乎以太原这个王权的起点为奥机,接着是百年来五位皇帝的陵墓,最后的终点是741年向他现身的始祖老子。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不在序列中的帝王,意味着李隆基不愿承认他们作为王者的地位和权力。名单中之所以没有“女娲”,恐怕并非事迹不明,而是被有意排除。女娲是华夏上古历史传说中唯一的女皇,据说她捏塑黄土创造了人类,并且采石修补倾斜的天地,拯救世界。她的地位与功劳,意味着女性不但有资格取得最高权力,而且有能力造福天下万民。从一世纪以来,女娲就有崇高的地位,经常和人类最早的统治者伏羲在图像中一起出现:因为是不可思议的神人,所以拥有超越凡人、宛如龙蛇的尾巴,而不是双脚。唐王朝的开国之君、李隆基的高祖父李渊,曾经召集当时最有学问的人共同编纂百科全书《艺文类聚》。其中《帝王部》的篇目提到女娲,将她列在伏羲之后、神农和黄帝之前,而且为她加上“帝”的称号,肯定她的统治与成就。李隆基对女娲并不陌生,据说女娲的坟墓就在长安与洛阳的交通要道上。当他往返两地时,一定经过也听过这处遗迹。609年,李渊的表弟、隋王朝的皇帝杨广经过此地,就曾经下令献祭。七世纪初,杨广、李渊这些最高权力的统治者,完全接受上古历史中女帝的存在。 但李隆基在八世纪为五帝、三皇及其之前的帝王立庙时,完全没有为女娲留下任何位置。在他可能读过的《三皇本纪》这篇文章中,作者司马贞虽然没有将女娲列入三皇,但附属于伏羲之后,并且给予她相当大的篇幅,肯定她不可抹灭的功绩。可是李隆基不但将女娲排除在帝王序列之外,甚至没有给她陪祭伏羲的资格。除了女娲,《艺文类聚·帝王部》提到的上古君主,几乎原封不动出现在都城的三座庙宇中。下令编辑这本书的李渊无论如何想不到:他儿子的嫔妃会成为他孙子的皇后,这位皇后最后取代了自己创建的王朝。这个皇后就是武则天。 从《帝王部》中“帝女娲”的记载,很可能鼓舞了武则天迈向最高权力,甚至成为支持她登上皇位的政治宣传之一。亲身经历那段岁月的李隆基很清楚“帝女娲”的政治意涵。祖母武则天透过权力建立的许多象征符号,在李隆基掌权之后都被取消或修改,比如他将“天后,圣帝”的称号改为“则天皇后”,让武则天从地位独尊的皇帝,变成从属于丈夫的妻子。帝女娲虽然属于上古历史的一部分,并非出自武则天的虚构,但也必须取消。李隆基和他的文官很清楚,只有彻底消除“女力”的历史和象征,才能确保唐王朝的命脉。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657年,向皇帝提议祭祀先代帝王的许敬宗,同时建议文庙的主神从周公改回孔子。李隆基统治下的731年,正式规定全国各地建立武庙,崇拜兵法的祖师太公。于是,历史上卓越的儒者与武将,以及他们效忠和服务的君主,在七、八世纪先后正式纳入国家祭典,成为官方致意的对象。 当时这三项祭典中,以儒学立庙的历史较久,武庙最短,因此后者的规划往往模仿孔庙,结果一直遭到文官的挑剔和批评。相形之下,很少官员敢就历代帝王的祭祀大发议论。历代帝王和孔子、太公还有一项关键的差异:孔子和太公的身份都是臣属,可以接受皇帝的册封。孔子在739年被封为“文宣王”,760年太公被封为“武成王”,都是莫大的荣誉,但历代帝王的身份和地位,始终不变,不因后世皇帝而改动。因为历代帝王和当朝当权的皇帝,双方对等,后者没有资格册封前者,而且也没有比帝王更尊贵的身份和地位。被皇权抬升的荣耀,也会被皇权撤销。太公的武庙在十四世纪被裁撤,孔子“文宣王”的封号在十六世纪,一度因为皇帝与文官的斗争而被取消。 引自 第五章 起源、序列和体系:李隆基对王权历史的构图 李隆基祭奠历史名人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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