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集
桑隅
读过 施尼茨勒中短篇小说选
《施尼茨勒中短篇小说选》 ◆ 在此之后他结识了胡果·霍夫曼斯塔尔(1874—1929)、毕尔·霍夫曼(1866—1945)、海尔曼·巴尔(1863—1934)等人,这一批同时代人经常在咖啡馆聚会,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文学团体,这即是领一代风骚的“青年维也纳”。以作家更以文艺理论家著称的巴尔,他的一些代表性文论为“青年维也纳”产生和发展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撑,提出了维也纳现代文学的诉求 ◆ 施尼茨勒一生共写了60余篇小说,其中包括一部长篇《通向旷野之路》。在本集里我选择了他著名的四个中篇,以及两个早期创作的短篇。它们虽不能代表他的整体,但我们从中可以一窥作者小说创作之全豹。 ◆ 梦的故事》是作者晚年的一部力作,掩卷之后读者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句诗。一对青年夫妇,丈夫经历了一场不忠于妻子的梦幻般的情爱的险遇,而妻子阿尔伯丁娜做了一个背叛丈夫的绮梦。梦邪?真邪?噩梦醒来,俩人都从弗洛伊德的“快乐原则”回归到“现实原则”,生活又重新步入正轨。《古斯特少尉》和《埃尔瑟小姐》,也包括《死者无语》,都是以“内心独白”的技巧写成的。《古斯特少尉》写的是一个自认为自己作为军人的荣誉受了伤害的军官,细腻地描绘了他从深夜到清晨几个小时间不断变化着的心理状态和意识的流动。围绕着用自杀来挽救荣誉的念头,他像一个梦游者在马路上徜徉,像一个梦呓者在“自由联想”,最终他得知那个侮辱他的人中风死去,他得到了解脱,他可以活下去了。《埃尔瑟小姐》是作者晚期的名作,被拍成电影,被改编成戏剧。少女埃尔瑟随富有的姨妈旅游,突然接到母亲的电报、急信,要求急筹三万古尔盾,否则父亲会因还赌债侵吞被监护人财产而面临入狱的危险。母亲要她向父亲的一个朋友,当时也在同一游览胜地的古董商道斯戴借钱,可他却要以她裸露全身供他欣赏为代价。她陷入恐惧和焦虑之中,可就在这时她又接到母亲的电报:数目不是三万而是五万。她的精神崩溃了,在神志错乱之中,外披大衣,内里一丝不挂,在大庭广众下,裸露全身,随即晕厥过去,苏醒后服药自尽。《死者无语》写了一个有夫之妇与情人幽会的故事。傍晚俩人乘马车前往郊区僻静地,途中出了车祸,情人死去。这偶发的事件令她精神失衡。在马车夫去邻近村镇求助时,她为避免丑闻惹身,潜行返家;噩梦般的经历令她魂不守舍,她不断苛责自己,更不断为自己解脱。她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意识中一直挥之不去: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便是这四个中篇的故事梗概。 ◆ 《梦的故事》径直描写了女主人公的梦,在其他三个中篇里,主人公也无一不处在白日梦的状态。他们的行为像是梦游,他们的内心独白像似梦呓。梦是什么?对于我们常人来说,梦是入睡后脑中出现的表象活动,是最为自由的胡思乱想;对精神分析家而言,梦是下意识的本能的一种无意识的表白;而对作家来说,梦是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一种手段。弗洛伊德称“梦是希望的一种满足”,英国著名的作家和医生哈·艾利斯说得更为精确,他称“梦使人摆脱道德上的自我约束,而看到自我情感生活的原形”。阿尔伯丁娜、埃尔瑟小姐、古斯特少尉,还有《死者无语》的爱玛,无论是做真梦还是白日梦,都是他们愿望的一种外化,都是他们潜意识中欲望的一种宣泄。这里我们不由自主地想到汤显祖《牡丹亭》中的杜丽娘 ◆ 施尼茨勒这个名字对我们中国读者也并不陌生,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末,作者还在世时,他的个别作品就被译介进来,如《阿纳托尔》《循环舞》(即《轮舞》)等。到40年代末,他的一些代表性的戏剧和小说相继被译成中文,且译者多系中国文坛的名家,如茅盾、田汉、刘大杰、郭绍虞、施蛰存等人,其中施蛰存着力较多,且其本人的文学创作也受其影响。施尼茨勒的作品在俄国十月革命前后在苏俄拥有大量读者,出版了他的全集,但在20世纪30年代他被冠上一顶资本主义颓废派的帽子,遭到封杀;其影响在50至70年代的中国不言而喻。直到80年代,施尼茨勒的作品在中国又陆续翻译出版。 古斯特少尉 ◆ 少尉先生,您会向我承认,并不是您的所有伙伴都加入了军队,全都是为了保卫祖国!”竟这样狂妄!这样一个人竟敢当着一个军官的面说这种话!我能记起来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啊,有一些人掺和了进来,可他们根本不懂是怎么回事……对,是这样的……有一个在场的人,他要打个圆场,当和事佬,这是一个上了年纪鼻塞伤风的先生……但我太气愤了!大夫说话时的那种口气,好像就是直接针对我的。他还说了,他们把我从中学里赶了出来……因此我才被塞进军官学校里……那些人对我们的人一点都不懂,他们太蠢了……我记起来我第一次穿上军装的情形,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 一个在一两个小时里就要饮弹自尽的人,却总在想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这算什么呀?上帝做证,我恰恰像似一个陶醉的人!哈哈!一种美好的陶醉!一种谋杀的陶醉!一种自杀的陶醉!哈哈!我在开心取乐,这很好嘛 ◆ 该在四点进行决斗——不,不决斗……我该自己射杀自己!——与决斗根本没有关系了;我必须自杀,因为一个面包师叫我蠢小子……是啊,这事真的发生了吗?——我脑子里怎么这么奇怪……就像我的脖子夹在老虎钳上——我根本不能动弹,右腿麻木了!……变得轻松了些……空气……完全与那时的清晨一样,像在站岗和在森林中露营一样……醒来是另一种样子……面临的是另一天……我觉得,我还不完全相信……这儿是大街,灰蒙蒙的,空荡荡的…… ◆ 我相信,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他死了——他死了!没有人知道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简直是撞上大运了,我竟进了咖啡馆……否则我可就自杀了,枉送了一条性命——这就像命运的一种安排…… 埃尔瑟小姐 ◆ 我要去同来自埃培里斯的道斯戴谈,去向他借钱,我,一个快乐自信的人,一个贵族,一个女侯爵,一个女乞丐,一个赌徒的女儿。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没有一个女人爬山能像我这样,没有一个女人有像我这样的胆量——sporting girl,在英国我早该出人头地或者成个女伯爵了。 ◆ ——黄昏从外面盯着我,它像一个幽灵死盯着我,像成百个幽灵,幽灵们从我的草地上升起来。 ◆ 总归是会来一个人或一群人的,那我可以选择,至于其他让我甩掉的,他们由于绝望而纷纷跳进海里,或者他们得耐心等到第二天。啊,这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我美丽的双肩和漂亮细长的大腿是干什么用的呢?我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呢?他们,他们所有的人就是在教我出卖自己,他们觉得这样才称心。他们对戏剧一无所知,他们笑我。在去年,若是我和就要五十岁的威罗米切博士结婚,那他们会感到心满意足的,只是他们没有劝说我。爸爸是感到难堪的,但是妈妈却做了不少暗示,意思十分清楚。 ◆ 呶,埃尔瑟小姐,您这是玩的什么名堂?您是准备好了成为许多陌生男人的情妇的,从一个男人那里再到另一个男人那里。而冯·道斯戴先生向您要求的区区小事又何足为虑?为了一串珍珠项链,为了漂亮的衣服,为了一座海滨别墅,您不是准备出卖自己吗?难道您父亲的性命对您来说不是值得更多?这或许恰巧是正确的开头。随之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找到辩解的理由了。 ◆ 那么就这样,我的遗嘱是艺术商人道斯戴得以欣赏我的尸体,弗莱德·温克海姆得到我十七岁时写的日记——以后我没有继续写下去——我在年前从瑞士带回的五枚二十法郎的硬币留给茜希家的保姆。它们放在书桌里,靠在书信旁边。我的那身黑色晚礼服留给贝尔塔。所有的书送给阿卡塔。而我的表哥保尔,他得以在我苍白的嘴唇上印上一吻。茜希得到我的网球拍。人们应该把我埋葬在这儿,圣马蒂诺 – 迪卡斯特罗扎,葬在一座漂亮的小公墓里。我不要再回到家里,就是死了也不要再回到家里。爸爸和妈妈不必伤心,我觉得我比他们更好,我原谅他们。没有什么可为我感到惋惜的。——哈哈,这是一个多么滑稽可笑的遗嘱。我真的感动了。当我想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们都坐下用晚餐时,而我业已死去,该是怎样的情形? 死者无语 ◆ 她没有留在那儿,这是非常聪明的,这也不是可鄙的事情。即使弗朗茨本人也会认为她这样做是对的。她必须回家,她有一个孩子,她有丈夫,若是有人发现她留在她死去的情人那里,那她就毁了 ◆ 她必须重新回到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巨大的、她从来没有感觉到的羞耻感紧紧攫住她;她知道,她懦弱,她卑劣。但是当她听到车轮声和汽笛声越来越远消失而去时,一阵狂喜主宰了她。她像一个得救者一样向前奔跑。 鳏夫 ◆ 立即又认出了最上面的一封信还是他在订婚期间写给她的第一封信。看到温柔的称谓和再度使这个荒芜的房间变成一种虚幻生活的言辞时,他沉重地喘了口气,随后轻声地自言自语,总是一再地重复同样的话:一种错乱的可怕的生活,不……不……不…… ◆ 并不总是知道,女人都是空虚和说谎的生物,难道他从没有意识到,他的女人和其他女人一样,空虚,说谎,用快乐就能引诱吗?难道他从来就没有想到,他的朋友在女人面前,不管向来是多么高尚,也是一个和其他男人一样的男人,会屈服于转瞬间的快感吗?这些炽情如火而战栗不安的信中的某些羞怯言辞不是暴露了吗?他的开头是在克制自己,力图挣脱开来,而最终却拜倒在这个女人的裙下并忍受下来了吗?…… ◆ 2025/05/05发表想法 有点像《包法利夫人》也是在她死后丈夫才发现出轨的事实。 原文:他现在想到,他的妻子就躺在外边静寂的公墓里,他也知道了,他从来就不会恨她,他全部的幼稚的愤怒,甚至都能飞上白色的围墙,可也会在坟墓上翅膀瘫痪地垂倒下来 另一个男人——摘自一个死者家属的日记 ◆ 快要发疯了……这个敢于跪在我妻子坟前的人是谁?……他与她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才能知道呢?……我在哪儿能再找到他?……突然间我的整个过去都扭曲变形了……难道我疯了?……难道她没有爱过我?……她不是上百次站在我身后,把她的嘴唇贴在我的头上,用她的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吗?……我们不是很幸福吗?……可这个满头金发的英俊的年轻人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他的面孔那么熟悉?……当我与妻子在剧院或者听音乐会时?我现在不是觉得我们数次面对面见过,他的目光不是紧紧盯住过她吗?有一次当我与妻子一道兜风时,他不是长时间在后面窥视我们吗?……他是谁?是谁?是谁?或许是一个狂热的爱慕者,她从来不认识他……她从来没有朝他瞟过一眼……我也许真的认识他……他或许在某一次社交场合里曾试图接近过她……他认识我的妻子,并不认识我……他在大街上跟随过她……他竟然敢于同她交谈……不!她也许对我讲过这件事!……讲过!……若是她爱他呢?……啊,她爱的是我……爱的是我?……我怎么会知道呢?是因为她告诉过我这件事?……不是所有人什么都说出来的,最虚伪的不是要比最美好的多得多吗?……噢,我会找到他的……我会找到他的……并要问他……而他……如果他被她爱过的话,他会怎么回答?……我到她的墓地,因为我爱她……但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我能逼他说出真话吗?……是呀……我该怎么办?……继续活下去?……就这样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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