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关于边缘女性、狗的爱与物种之间的厌弃

作者 Liz Bowen 关注的是被社会边缘化的女性（比如年长女性、女同性恋者、贫困女性、精神疾病患者等）与狗之间的特殊情感纽带。
人狗之间的亲密关系经常被污名化、被视为变态、病态，甚至作为“精神异常”的症状来看待。比如“有太多宠物的人”经常被拿来开玩笑，但这些笑话背后其实折射出社会对性别、年龄、阶层和精神状态的偏见
许多文艺作品，像 J.M.Coetzee 的小说 Disgrace 和 Alice Notley 的 Culture of One 展示了边缘女性如何在暴力与社会排斥中与狗结为亲密同盟。而与此同时，这种亲密关系本身也不是毫无风险的——有时候，这种“非典型”的人狗亲密也可能被政治化、被利用、甚至引发新的暴力；通过描写人类压迫系统中的对动物的暴力，这些小说揭示了“非人类生命也是脆弱生命”的观念，挑战了只基于“人”的特权伦理。引用朱迪思·巴特勒的说法，作者指出：伦理的基础应该是对“脆弱性”的共同感知，而非以人类为中心
作者批判了一些传统的异性恋中心或过度理性化的动物伦理观，指出其实这种脏兮兮、边缘化、模糊界限的爱，有可能打开我们对于亲密关系和照护的另一种想象。
J.M. 柯慈的 《耻》 (Disgrace)：聚焦于露西·卢里 (Lucy Lurie)，一位生活在后种族隔离时期南非农村地区的白人女同性恋者。她与她的狗（其中一些是前种族隔离时期的“看门狗”）之间的深厚联系使她成为一个局外人。在一场她被强奸、她的狗被屠杀的残酷袭击之后，露西退缩、消极的反应被 Bowen 解读为一种“变成狗的样子”(becoming-doglike)，一种面对创伤时的跨物种认同
爱丽丝·诺特利 (Alice Notley) 的 《单一文化》 (Culture of One)：以玛丽 (Marie) 为中心，她是一位年迈的、“疯狂的”女性，和她的狗一起生活在垃圾填埋场。玛丽用废弃物创作艺术（她的“手抄本”），体现了一种“局外人艺术家”的精神。她与狗之间那种强烈、近乎野性的联系使她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她心爱的狗托尼 (Tawny) 被谋杀。玛丽的反应是嚎啕大哭般的愤怒，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变成动物的样子”
《Disgrace》的女主角露西 Lucy
主人公 David（Lucy 的父亲）的变化：小说后期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无法再用理性去理解女儿。他慢慢开始理解 Lucy 和狗之间的关系，并由此发展出对动物生命的某种尊重。虽然他还是不能完全体会狗的内在感受，但他开始从“动物的存在本身”出发去尊重它们。而这种能力，就是 Donna Haraway 所说的“伦理想象的根基”
Coetzee 指出：社会默认一些动物是可以被宰杀、清理，却不值得为牠们的死亡停留一秒。同样，Lucy 所承受的暴力也未获得正常意义上的“正义”回应。她不报警、不反抗、不叙述——她的沉默与狗的沉默形成一种被动却深刻的共振
但作者也批判地指出，这部小说的核心叙事，其实还是围绕 David 展开的（白人男性强奸犯）。Lucy 的沉默和痛苦，反而成了父亲成长的契机。我们可以问：Lucy 的“犬式生存”真的被理解了吗？还是又一次被父权式叙事吸收了？作者提醒我们，不少被边缘化的女性——尤其是像 Lucy 这样与人类社会疏离、与动物亲近的角色——在文学中经常被描写得邋遢、不修边幅、甚至“太胖”。这也反映了社会如何对不符主流规范的女性进行污名化
《Culture of One》的主角玛丽（Marie）
玛丽既是abject figure（厌弃体）——被社会厌恶与排斥的存在，又是disarticulated subject（语言上被切断者）——她的经验与语言格格不入，无法被现有话语体系表述（这两个概念出自障碍研究与精神分析，强调语言和文化如何共同构成一个人的社会存在可能性）
她的艺术实践展现了审美上的自主性：她不为市场、不为体制、不为认可创作，只是不断从废弃中重构意义。这种“在垃圾中生长出来的文化”，不仅是物质层面的反叛，也是语义和象征秩序上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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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女性角色——露西和玛丽——都因与狗的深厚关系而被视为“非人”“疯子”，但正是在这些人和动物的边缘联结中，文学展现出对人类中心主义与物种等级制度的深刻批判
这些叙事尽管残酷，却提供了一种超越传统的人与动物关系模式来思考人与动物关系的方式。它们强调了狗的地位如何取决于其人类伴侣的社会地位，以及“变成狗的样子”或拥抱厌弃体/卑贱化如何可能成为对一个充满暴力、等级森严的人类世界的激进回应
这些作品也警示我们，不应将人与狗之间的情感仅仅浪漫化或理想化，因为它们也会带来风险、痛苦与暴力。但正是这种复杂性让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充满了道德和美学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