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页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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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是个小孩子、在十四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站在舞台的侧面看你演戏。那准是场很精彩的戏,你把该念的台词念得那么真挚,说得那么动人,我不禁哭了。我被彻底感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时候我的精神境界被提高了;我为你感到无比伤心,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天杀的小英雄;我觉得我要从此再也不干卑鄙无耻或见不得人的事。后来,你退到后台,就在靠近我站立的地方,眼泪还在脸颊上淌下来;你背向观众站着,用你平时的声音对舞台监督说:混账的电工怎么打灯光的?我叫他不要打蓝色灯光的。接下来,你气也没换一口,就转身面向观众,发出一声悲痛的号叫,又继续演下去了。” “不过,宝贝儿,那是演戏啊。如果一个女演员感受到她所表演的感情,她会心胆俱裂的。这一场戏我还记得很清楚。它总是博得满堂彩。我一生从没听到过那样热烈的掌声。” “我想我真是个傻瓜,会上了当。我当时把你在台上所说的当是真的呢。等我发现了这全是假装的,我心里的有些想法被摧毁了。我从此没有相信过你。我曾经上当做了傻瓜;我抱定宗旨,往后不再上当了。” 她向他投以令人喜悦、使人解疑的一笑。 “宝贝儿,我看你是在胡说八道。” “你当然会是这样想的。你不知道真实和作假之间的区别。你永不停息地演着戏。演戏成了你的第二天性。这里有客人来聚会的时候,你演戏。对仆人们,你演戏,你对爸爸演戏,你对我演戏。在我面前,你扮演一个喜欢我、溺爱我的著名的母亲。你并不存在,你只是你所扮演的无数的角色我常常怀疑是否真有一个你,或者是否你无非是所有你假装的其他这些人的一个媒介。有时候我看见你走进一间空屋子,就想突然把门打开,却又怕这样做,因为万一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呢。” 她霎地朝他一瞥。她打起寒颤来,因为他说的话给了她一种惊骇的感觉。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带着一种焦虑的心情,因为他那么认真,她觉得他是在倾吐多年来压在他心头上的什么重负。她在他一生中从没听他讲过这么许多话。 “你以为我是假的吗?” “并不尽然。因为假是你的一切。假就是你的真。就好比对于有些不晓得黄油是什么的人,麦淇淋就是黄油。” 她隐隐有一种有罪的感觉。像《汉姆雷特》中的王后。“让我来绞你的心肝;我要那么做,假使那不是穿刺不透的石心肝。”她尽管想开去。 (“不知我演汉姆雷特是否太老了。西登斯和萨拉·波恩哈特都演过他。我的腿比我所看到过的那些演这个角色的男演员的腿都优美。我要问问查尔斯,听他怎么讲。当然有该死的无韵诗的难题。他不用散文写真是愚蠢。当然啦,我可以在法兰西喜剧院用法与演出。上帝呀,那是多棒的一招啊。”) 她想像自己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和长长的丝绸紧身裤。“唉哟,可怜的约立克。”她继续思考着。 “你总不能说你爸爸也不存在吧。可不是吗,他这二十年来一直演着他自己嘛。”(“迈克尔能演那国王,当然不是用法语演,而是如果我们决定在伦敦试它一下的话。”) “可怜的爸爸,我看他干这一行干得很出色,不过他头脑不太灵,是不是?他尽是忙于做英国最漂亮的美男子。” “我认为你这样说你爸爸不大好。” “难道我说了什么原来你不知道的话吗?他冷冷地问道。 朱莉娅想微笑,可是不愿把那带有几分痛苦的尊严相从她脸上卸下来。 “那些爱我们的人之所以喜欢我们,是由于我们的弱点,而不是我们的优点,”她应道。 “你这是在哪出戏里念的?” 她遏制了一个生气的手势。这句话是很自然地来到她的嘴唇边的,说了出来才记得是来自某个剧本的。小畜生!可是这句话用在这里十分恰当。 “你很刻薄,”她伤心地说。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像是汉姆雷特的母亲了。“难道你不爱我吗?” “我倘能找到你,我会爱你的。可是你在哪里呢?要是剥夺了你的表现癖,拿走了你的表演技巧,把你的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和演过的一个个角色的片断台词和他们褪了色的感情的残余都像剥洋葱那样一层层地剥光,最后我们能找到一个灵魂吗?“他用严肃、凄怆的目光瞧着她,然后微微一笑。”我喜欢你,那是没有问题的。” “你相信我爱你吗?” “用你的爱法。” 朱莉娅脸上顿时显出不安的神情。 “你知道你当年生病的时候,我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的煎熬啊!我不知道你要是当时死去了,我会怎么办!” “你会凄婉动人地演出一个在独生子的尸架旁的母亲的情景。” “尽管排练了几次,也不可能演得那么凄婉动人,“朱莉娅尖刻地回答。”你要知道,你不懂得演戏不是自然;它是艺术,而艺术是你创造的东西。真正的悲哀是丑陋的;演员的职责是把它表现得既真又美。假如我真像在五六部戏里那样死去,你想我会关心姿势是否优美、快断气的声音是否一个个词都清晰得能传送到楼座的最后一排吗?若说这是虚假,那么贝多芬的奏鸣曲也是虚假的,而我也并不比演奏那曲子的钢琴家更虚假。你说我不喜欢你,真没良心。我一心疼爱你。你一向是我生活中唯一的宝贝。” “不。我小时候你喜欢我,因为你可以拿我和你一起拍照。拍出来的照片很好看,可以大做广告。然而在这之后,你就不大关心我了。我只使你厌烦。你总是高兴看到我,但你感到庆幸,因为我会自己管自己,并不要求占用你的时间。我不怪你;你没有时间用在别人身上,只用在你自己身上。” 朱莉娅开始有点不耐烦起来。他说的话越来越接近事实,使她坐立不安。 “你忘了少年人是很讨厌的。” “依我看讨厌透顶,”他笑嘻嘻地说。“然而你为什么要装得舍不得我离开你身边呢?这又只是在演戏。” “你使我非常不开心。你使我觉得好像我没有对你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可你是尽到了责任的。你一向是个非常好的母亲。你对我做了些我永远感激不尽的事情:你放任我不管。”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 “我告诉你了。真实。” “可是你准备上哪儿去找呢?” “我不晓得。也许它并不存在。我还年轻;我愚昧无知。我曾经想也许到了剑桥,遇到了一些人,读了一些书,我会发现上哪儿去寻求。如果他们说它只存在在上帝身上,那就完蛋了。” 引自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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