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 章节名:前言
前言 一 三百多年前,一支赶着驯鹿的鄂温克人告别西伯利亚勒拿河上游的森林,辗转迁徙到中国的东北边疆——大兴安岭西北麓,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额尔古纳河右岸。自此,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山林中,靠狩猎和饲养驯鹿生活,历史上称为使鹿部落,也叫使鹿鄂温克人。 早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使鹿鄂温克人就在茫茫如海的大兴安岭地区狩猎。这里交通不便,是尚未砍伐的原始密林地区,也是高原沼泽地带。野兽、野禽、野生植物种类繁多,并独有驯鹿的主要食物:苔藓类植物,还有数种草木和菌生物。他们守着山林,靠打猎为生,也饲养驯鹿,以“撮罗子”为家,过着与世隔绝的淳朴生活。使鹿鄂温克人严格遵守大自然休养生息的规律,仅从森林中获得生存所需。至今,他们仍然保持共同狩猎,平均分配的传统,一家的猎人收获猎物,往往与其他家一同分享。 古老的生活方式,赋予使鹿鄂温克人勤劳勇敢、热情奔放的性格。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夹杂俄语词汇,但没有文字。他们信奉萨满,崇拜大自然,敬火如神。历史记载使鹿鄂温克人是野生驯鹿的早期驯化人之一,被称为“森林之舟”的驯鹿是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让这个民族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到了20世纪60年代,政府为了扶持鄂温克猎民,从1961年开始收购驯鹿鹿茸。从此,鹿茸的收入是使鹿鄂温克主要的经济来源。1965年,鄂温克猎民迁到敖鲁古雅河畔安家,成立敖鲁古雅鄂温克猎民乡,部分人实现了定居。2003年,政府禁止使鹿鄂温克人打猎,以生态移民的名义让他们告别森林,走出大山,搬进政府在市郊建立的新定居点。然而,失去森林和猎枪的部分使鹿鄂温克人不能适应离开森林的生活,驯鹿也无法适应圈养的方式。部分族人牵着驯鹿重返森林,重新开始了传统的生活。 二 纪录片导演顾桃生于内蒙古,满族人。顾桃的父亲顾德清在20世纪80年代初时,常常“失踪”好几个月,回家的时候,顾桃回忆说像是“野人归来”,“头发老长,要不索性就是没头发,脑袋上全是伤”,“带回来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后来顾桃才知道,父亲的几次“失踪”,是在深山老林里与使鹿鄂温克人在一起,与他们一同生活、狩猎、迁徙,并用影像与文字记录下这一切。 也许是自然而然地子承父业,也许是骨子中对故乡,对北方少数民族生活的一种亲近与归属感,2005年,漂泊在外多年,以摄影为生的顾桃毅然扛起摄像机,回到父亲曾经留下过沉重脚印的地方——敖鲁古雅。 一踏上这片土地,顾桃便意识到这里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地方,这里才有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然而,当真正站到使鹿鄂温克人中间时,顾桃才深刻地感到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巨大隔阂,拥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族人对顾桃的突然出现,更多的是怀疑和不解。纪录片拍摄工作的开始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也曾一度受到各种阻碍。一开始,顾桃连去山上猎民点的资格都无法获得。凭着真诚与坚持,顾桃慢慢地赢得了猎民的信任与好感,与他们同吃同住,一边参与猎民的劳动,一边拍摄他们的生活。从2005年到2011年,顾桃已经不记得去过多少次敖鲁古雅,与许多猎民早已成为亲密的朋友与家人。猎民们也逐渐习惯了摄像机的存在,他们最真实的喜悦、苦闷、悲伤、痛苦被完整地用镜头与文字记录下来,并一次次地震撼着顾桃的心灵。 三 顾桃常拜访的玛利亚·索猎民点是敖鲁古雅最大的,约有300头驯鹿,已经比几十年前少了一半。猎点上有三户人家:玛丽亚·索和儿子何协一家,安道和儿子毛谢一家,芭拉杰依和她的子女柳霞和维佳一家。 被族人称为“最后的酋长”的玛利亚·索已经八十多岁,是唯一一个不会说汉语的鄂温克人。玛利亚·索已经在这片森林里生活了90多年,对她而言,森林和驯鹿是她全部的生活和寄托。只要她在一天,就意味着自己民族的文化能够延存,或许她有意识地每天不停地劳作,是要来挽留那群眼看着渐渐远去的鹿群。慕名而来拜访玛利亚·索的人很多,而她面对外界的神情永远是平静而空白。 玛利亚·索的七个儿女都因疾病或酗酒身亡,四十四岁的何协是她唯一健在的儿子,只要何协在山上,玛利亚索就会感到安心。何协十分勤劳能干,酒量很大,且从来不因喝酒耽误干活,在猎民青年中是领袖人物。何协与母亲一样对森林和驯鹿饱含深情,更是对已成为记忆的狩猎时代深深怀念。曾经,猎枪和口琴是何协的两个宝贝,猎枪被收缴了,口琴就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喝了酒后,何协就会用悠扬的口琴声表达内心的悲伤。 安道是猎民点上辈分最大的老人,年轻时是十分优秀的猎手,会说俄语,会做桦皮船,会打猎刀。安道也爱喝酒。喝醉的安道会躺在帐篷里,嘴里说出一连串夹杂着俄语鄂温克语的梦呓。也许在梦里,安道才能重温当年他背着枪,踩着雪板去狩猎的时代。如今,沉默勤劳的儿子毛谢是安道最大的依靠。 柳霞是芭拉杰依的二女儿,鄂温克第一代女画家柳芭的妹妹。柳霞的丈夫在上个世纪90年代死于车祸,巨大的痛苦使得她常常酗酒,因此无力抚养自己的儿子雨果,通过政府被无锡的一个私立学校收寄。失去了儿子,柳霞的酗酒更加严重,还常因偷酒等原因被打,因此身体状况很差。柳霞对驯鹿十分地疼爱,雨果不在的日子她会抱着小驯鹿喃喃自语,就像见到小雨果一般。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柳霞仿佛也继承了家族的艺术细胞,口中常能蹦出惊人的语句。醉酒的柳霞时常对着刺眼的阳光,不断呼唤自己的儿子:“雨果就是太阳,雨果就是喜温……”这个诗意的母亲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瞑呓,没有悲伤,没有眼泪。 维佳曾在姐姐柳芭的指导下学习画画,也曾到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学习,只一年就受不了城市的生活回到山林了,在猎民点上,族人都叫他“艺术家”。维佳爱画驯鹿,也爱写诗,他的作品往往具有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和一针见血的深刻。维佳也同样有严重的酗酒问题,他的诗和画很多时候在喝酒后就被烧掉了。维佳喜欢猎枪,就像喜欢画笔一样。那年的冬天,政府派了由警察组成的收枪工作组,其他的猎民都把枪交了出来,维佳背着自己喜爱的猎枪翻山越岭,跟警察捉迷藏。后来被警察堵到悬崖边,他也没有放弃,抱着枪闭眼跳了下去,被一棵大树挂住了才幸免于难。顾桃说,维佳像森林里最后的一头孤独的犴达罕,拥有力量,更拥有悲伤。 四 禁猎之后的山林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山林,“最后的狩猎部落”乘坐在桦皮船上漂入了博物馆。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便注定将走向悲剧的结局。如今,回归山林的使鹿鄂温克人,只能守护着已不足800头的驯鹿和逐渐消逝的传统艰难地生活。失去了猎枪的他们,受到的不仅仅是野兽的威胁,猛于虎的,是偷猎者肆无忌惮的枪口与陷阱,是外人对森林资源竭泽而渔式的掠夺与破坏,是自居处于“高度文明”的人对他们所认定为“低级”的“原始文明”进行“无厘头”式的“改良”。 “山川哭了,河流哭了,森林哭了。”使鹿人也哭了。在猎民点这个苦涩的世外桃源里,他们只好与酒为伴。酒的产生是为了带来快乐的,在这里却成了一种填补精神空虚的麻醉剂。酒精弥漫在这个难以为继的猎民点。 他们的孩子,则更多地选择了山下有KTV,有电脑游戏的生活。 顾桃默默地记录着这一切。这样一个充满悲伤的民族,在他的纪录片和文字里,却也从来不乏快乐的旋律:雨果在假期回到森林,柳霞和维佳各自拥有了爱情,初生的驯鹿快乐地奔跑在森林中……猎民酒后失控的暴力也同样被忠实记录下来——似乎在面对眼前正在发生与正在消逝的一切时,除了对画面定格,顾桃再也没有任何选择,也没有时间去做出选择。 那么,就请跟随顾桃的眼睛,对这正在消失的最后的狩猎部落,投去最后的注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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