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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就在这里。你就生活在其中。并充满感激之情。你努力使自己充满感激之情。 如今人们衡量人,首先看他们是否仁慈善良,还有看他们有多大奉献力。有的时候你会厌倦了风趣和才华,厌倦了人们对自己天才的小小卖弄。 克拉丽莎突然怀着出乎意料的迫切渴望,希望理查德在这里,在她的身边,就在此刻——不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理查德,而是十年前的理查德;那个讲起话来无所畏惧,滔滔不绝的理查德;那个以其尖锐的批评使人不得安宁的理查德。她渴望和理查德就沃尔特争吵一场。在理查德重病缠身之前,克拉丽莎总和他争吵。 但是朱立娅不穿连衣裙,她执意穿着男式汗衫和空心煤渣砖那么大的系带皮鞋噔噔噔地到处跑,来度过短暂的、随便穿什么都可以的青春时代。 不再去说服别人,就像他经常放弃争论一样,仅仅是因为表示赞同要省事得多。 一根树枝在轻叩着窗子,异常清晰,比有些发生在昨天的事情还要清楚;仿佛是树被风吹动后奏出了那音乐。仿佛在那个时刻她开始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生活;开始懂得比人的幸福更为重大的自然法则中所包含的可能性,尽管它包括了人的幸福和所有其他的情感。那树枝和音乐比书店橱窗中所有的书对她来说都更为重要。 你相信——你确知——你和玛丽•克鲁尔都患有同样致命的疾病,灵魂感到同样的不安,当初如果命运之轮再转动一次,你们很可能会是朋友。 她意识到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动作,但是不允许自己去看。镜子很危险:有时她会让她看到表现出来的那种和她身体相匹配的忧郁神态,和她有相同的外形,但是站在后面,用猪一般的眼睛望着她,悄没声息地呼出发潮的气息。 她,弗吉尼亚,会是一个穿着新衣服的小姑娘,就要下楼去参加聚会,就要出现在楼梯上,精神饱满地充满了希望。不,她绝不照镜子。她洗完了脸。 黑夜仍然停留在这里。即使到处杂乱堆放着文件书籍,有色彩鲜亮的坐垫和波斯地毯,霍格思宅里也总是夜色朦胧的。宅子本身并不黑,但是它仿佛是在黑暗的背景下被照亮的。 今天可能是个好日子,需要小心对待。 睡得怎么样,他问,好像睡眠不是个行动,而是个或驯服或凶猛的动物似的。 你吃过早餐了吗?他问道。 吃过了。 撒谎。 早餐我就喝加奶油的咖啡,足够了。 远远不够,我叫内利给你送个小圆面包和一些水果去。 【觉得这里有一种刀子一样的温柔】 她是弗吉尼亚•斯蒂芬,苍白,高挑,像一幅伦勃朗或贝拉斯克斯的画像那样惊人。 【喜欢这个比喻】 就在今年这一年里,她突然老了很多,仿佛一层空气从她的皮肤下面漏了出来。她变得削瘦而憔悴,开始显出一副像是用多孔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样子。她仍然庄严高贵,身材仍然优美,仍然具有令人惊叹的明月般的光辉,但是突然间她已经不再美丽。 不吃是种坏毛病,有点像麻醉剂——只要胃里空着,她就感到自己干净利落,头脑清晰,随时可以战斗。 这是她最为奇异的体验之一:醒来感到今天会是个好日子,准备要工作但还没有真正开始干。在这个时刻,存在着无穷的可能性,前面有着许多个小时。她的头脑极其活跃。今天上午,她也许能够穿透朦胧,疏通堵塞的管道,获得真金。她能在她自己的体内感觉到它的存在,一个几乎难以描绘的第二个自我,或者说是一个并列的、更为纯洁的自我。如果她信教的话,她会称其为灵魂。这灵魂超越了她的才智和情感的总和,超越了她经历的总和,尽管它像闪亮的金属矿脉贯穿于她的才智、情感和经历之中。它是内在的天赋,能识别世界上种种充满活力的奥秘,因为它是由形成奥秘的同样物质构成的,当她非常幸运的时候,她能够直接通过这种天赋写作。在这种状态下写作,她感受到极度的满足,但是这种状态的出现和消失没有任何先兆。她可能会拿着笔,手便随着它的引领在纸上疾书;但也可能拿着笔,发现她只不过就是自己,一个穿着晨衣,手里拿着一支笔的女人,感到恐惧。心中茫然,只是小有能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写,或者要写些什么。 她拿起了笔。 达洛维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 劳拉•布朗试图忘掉自己的存在。不对,这不确切——她是想通过进入一个相对应的世界而保全自己。 当她一半还停留在梦境中的时候,远处某种机器有节奏地震动着,像一个巨大的机械心脏持续地怦怦跳动,仿佛越来越近——她感到周围一片阴湿,是那种茫茫然不知所在的感觉,她知道今天会是艰难的一天。 仿佛一天唯一而明显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看书,是对付从睡眠过渡到责任的唯一切实可行的方式。 她再看一页。就一页,好使自己平静下来,明确自己的处境,然后就起床。 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可以把整个一生都用来读书。 一阵情感的波浪将她卷起,一股滚滚海浪从她心底涌出,将她浮起,使她轻轻漂动,仿佛她是一个海洋动物,在沙滩上搁浅后又被冲回大海——仿佛把她从难以承受的重力王国送回到了天然的生存环境之中:那起落翻腾的海水,那失重的美妙。 【喜欢这一段对于阅读时感受的描述】 其实只有上帝才知道为什么人这样热爱生活,这样看待生活,想象生活是什么样子,在自己周围建构生活、推倒、在时时刻刻重新加以创造。 她自己也有着些许的才华,就那么一点点,尽管她明白多数人可能都怀着类似的隐约希望,像个小小拳头一样蜷缩在他们内心,出没于人群之中,却从不显露出来。 在她在超市推着购物车购物,或者去做头发的时候,心里常常琢磨,别的女人是不是也或多或少地有着同样的想法:这就是那才华出众的人,那悲哀的女子,那有着超凡喜悦的女子,她宁愿身在别处,他之所以同意做简单而实际上愚蠢的事情,察看西红柿,坐在吹头发的吹风机下面,是因为这是她的本领,是她的职责。 劳拉透过藤蔓般蜿蜒上升的烟雾注视着他。她绝不上楼去看书。她要待在这里。她一定要做需要她做的一切。而且还要做得更多。 不仅是名望,其实是不朽。 接着是理查德低沉的笑声,一种微带痛苦的声音,仿佛笑是卡在他嗓子里的某种锋利的东西。 【比喻】 新发现的药物虽然使他的肌肉和器官得到了恢复,但是他的头脑似乎已经不可救药了,只是在坏日子里夹上几天好日子而已。 【喜欢这里用的“夹上”这个词】 理查德的脸,他脸上的凹陷处和皮肤里深深的皱纹,高而光滑的额头和拳击手般被击扁了的鼻子,都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好像一尊沉在水底的雕像被打捞出了水面。 它们今天又出现了吗?克拉丽莎问道。 没有,理查德以儿童般的坦诚不情愿的答道,它们现在走了,它们非常美丽也相当可怕。 是的,她说,我知道。 我把它们看作是黑色火焰的聚合。我的意思是,它们同时既黑又明亮。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像带电的黑色水母。刚才它们在用一种外语唱歌。我想可能是希腊语。古希腊语。 我有时候听不见或者看不见它们。并不意味着它们消失了。 迷信有时能给人以安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固执地拒绝一切慰藉。 随着那有力的呼吸,他的眼睛似乎聚焦了,更绿更深了。 克拉丽莎想到了他的肺,他的两肺是他受感染程度最轻的器官之一。 我想写出一切。我们现在的生活,以及我们本可以拥有的生活。我想写我们所有可能死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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