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页 黑•白•灰
紫淀果
在读 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 章节名:黑•白•灰
- 页码:第265页
从陈奕迅的歌里,我听到了讲述亲情随成长的疏离、青春期的叛逆以及关于人生如白马过隙的感慨。 【白】 记得有一集的《开心无敌掌门人》,曾志伟说了一个烂gag:为什么坐摩天轮会臭?林晓峰立马接上:因为榴莲(流连)在摩天轮嘛!如此,从上世纪末开始,陈奕迅凭借《幸福摩天轮》《天下无双》登上乐坛,开始了他的天王之路。而我第一次认真听陈奕迅的歌,还要到2001年的《Shall We Talk》。 那正是和父亲关系最僵的时候。他无法接受从小头顶优等生光环的儿子瞬间成了班上成绩倒数前几名的事实,他甚至不愿意去参加家长会,因为这让他觉得很丢脸。一开始是无休止的吵架,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整整一年,父亲都没有和我说半句话。这时听到陈奕迅仿佛把心脏用力拽出胸口地唱着“Shall We Talk,Shall We Talk,就算牙关开始打震别说谎”,没有还手之力地被击倒。林夕说,这是他填词生涯里耗时最长的一首歌词,花去了整整十天。但这时间是值得的,流行音乐的世界里需要这样有分量的作品,“如果心声真有疗效,谁怕暴露更多”。从这首歌开始,我成为Eason的歌迷。他的声音告诉我,一个天赋异禀的歌手该是怎么样的。《Shall We Talk》从单纯明快的童年开始,他的嗓音和琴键一样充满弹性,带着草长莺飞、百虫鸣叫的气息;随着年岁渐长,情绪开始变化,父母的善意期望是恬美的管乐,孩子的心声是渴求聆听的真挚;可期盼一直得不到回响,Eason用一种非同寻常的呐喊做最后的奋力一搏,在激越的管弦乐与急促的钢琴琶音编织而成的网里,一遍又一遍地拷问着:们到底为什么会越来越生疏呢?他还是得不到答案,在这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发出了轻轻的息,如叶儿声声降。 世间所有父子的关系,可能大抵都是这般吧。贾政就从来没有夸奖过自己的儿子,不仅如此,还总把“作孽的畜牲”挂在嘴边,贾母把他们爷俩比作“老鼠遇上猫”。大观园试才题对,即便宝玉占尽风流,贾政明明心里头高兴,嘴上还是直说“不好”。我们都知道父亲的鼓励对儿子来说是怎样的弥足珍贵,作为儿子人生里的第一个偶像,能够得到父亲的一句赞可,比他人的千句百句更强。但父亲的人生菜单里,年岁的增长把“赞”的选项给删除了,两代人的疏远,就像纪伯伦在《先知》所说:你是一张弓,孩子是飞射出的一支箭。 如同较劲一般,在同一张专辑里,两大词人就相同题材交出了各自的代表作。林夕有《Shall We Talk》,延续了他一贯高屋建瓴的态势,有着宏大而抽象的抒情;黄伟文则有《单车》,从具体的物象出发,这也是他拿手的借物咏怀。哦,对了,黄伟文还傲娇地说,这不是对沉默父爱的歌颂,而是对吝啬父爱的谴责。如果说《Shall We Talk》是史诗,那《单车》就是小品,到底谁更棋高一着,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尽管当初的打榜成绩《Shall We Talk》要明显地压过一头,可《单车》却展现了绵长的韧劲,在我所看过的三四次陈奕迅演唱会里,它都是必唱的安可曲。确实,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单车》都是一首完美的港式K歌。柳重言用双吉他勒出歌曲的伏线,接着是原声钢琴、架子鼓、小提琴等排着队地加入阵列,在这样经典的不插电编制里,陈奕迅的嗓音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像交响乐团的首席演奏家,让自己与众不同的嗓音在精美的合奏中穿行。 与此同时,《单车》也并非是一首生硬的歌。在香港这个商业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里,它又留有余地,给予听者足够的想象,“只有一次记得实在接触到,骑着单车的我俩,怀紧贴背的拥抱”,这同样适用于互相倾慕却又由于各种原因没有越出雷池一步的人们。你可知道,从独自一人骑着车在街道中穿行,到后座里多载了一个人,在滚动的轱辘里,主人翁的世界发生了怎样倾斜,包括《四月物语》里的松隆子、《蓝色大门》里的桂纶镁和陈柏霖。嗯,最令人难忘的还是《甜蜜蜜》,黎明对张曼玉说的那一句:“我有车”。总之,它和爱有关。 【黑】 自从开通了微博后,陈奕迅便开始顶着一张名为“吹神”的帽子。确实,他十分热衷于吹水,你甚至会觉得他也能像黄子华、张达明、林海峰那样搞一场栋笃笑。在近年的一些演唱会上,他总是口水多过茶,在一首歌的停顿里,对着台下上万名观众,吹个十来分钟不是问题。“接下来……你们想听什么歌呀?”这是他最喜欢问的问题(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接下来肯定还是会按照歌单走)。这时,台下观众就会声嘶力竭地喊出各自的心头好,这喧哗声吵成一片,几乎无法分辨。但在这无数股势力里头,《浮夸》通常是呼声最高的一支。陈奕迅会说:什么?《傻瓜》?你们老是让我唱《傻瓜》,那就成全你们吧! 自《浮夸》诞生的那一日起,它就渐渐成为一张陈奕迅的专属名片。若是更贴切的形容,它是一件华丽至极的外衣,有着过分夸张的闪耀吊坠镶嵌于其中。每当钢琴前奏响起,观众们就开始着了魔似的尖叫,期待陈奕迅那从未冷场的表演。Eason在电子合成器所打造的哥特世界里穿行,他钻进了德古拉伯爵的斗篷,在只属于他的独角戏里卖力演出,并随着歌曲最末那一个怪力乱神的高音,一股脑儿地把情绪全宣泄出来。大家不仅喜欢听陈奕迅的《浮夸》,还喜欢自己亲身下到KTV里一展身手,即使已经唱得完全找不着北,即便是用半念半吼的方式把这首歌给唱完,也无碍大家高涨的兴致。这不仅是因为这首歌具有充分的娱乐性,纯粹要好玩你大可以点Eason的《第五个现代化》《谢谢侬》,更重要的是,《浮夸》唱出了每个人心里那些敢想却又不敢做的事。 我所做过的最叛逆、最轻狂、最自大的事,完成于在大学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对于许多人来说,穿着学士服照毕业照,这是一个神圣而隆重时刻,这不仅代表着学生时代的结束,更代表着藩篱高墙之外全新生活的开始。它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有同学甚至还千里迢迢地把父母接来,一同见证这一时刻。我知道,当我粉墨登场的时候,一定破坏了不少人的好心情。 当我向承担统一租借学士服任务的班长说不的时候,大家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我会搞出什么意外来。这天,我穿了一件科特•库本的圆领T恤,下身是一条素色的运动短裤,穿着噼里啪啦的拖鞋,走向盛装的同学们。出门之前,我还考虑到他们的学位帽上会有流苏垂下,那自己也别示弱,于是便把连电吉他用的音频线绕成了一圈,挂在了肩膀上,远远看去应该像学校的电工模样。我也知道他们拍照时手上会端着用红缎带扎着的文凭——尽管那只是一张卷起来的没有用处的白纸,那我手上也得拿个什么,翻箱倒柜的结果是选择了一把老虎钳,为了让我的电工形象看起来更完美。总之,我就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按照惯例,系主任会和班主任一起站在最前排的中间,他见了我,吹胡子瞪眼地对我说:“怎么,你就穿成这样?”我用自我解嘲的口吻回答说:“是呀!就穿成这样呀!反正又找不着工作,哪里有心思穿学士服、拍毕业照嘛!” 在最终冲洗出来的毕业照上,你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我来。照片一共有两张,一张扬着头,摆出了一个鲍勃•迪伦式的不屑一顾的表情;另一张则是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反正,“你叫我做浮夸吧,加几声嘘声也不怕”。 但这不可一世的表情,只能定格在此处。每个人都有一颗哗众取宠的心。如果你觉得这个说法刺耳,那就改成:一颗奋力地想证明自己存在的心。纵观《浮夸》全曲,就算作曲和编曲的C.Y.Kong再怎样极尽光怪陆离之能事,其核心还是离不开一句:“在世间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屋村你住哪一座。”屋村不只是千篇一律的、远眺如矩阵格子的肉体居所,它更是心灵的安置之地。我们都在用力地寻找自己来时的路,并做无意义的思考。我担心在遥远的以后,是否会有人知道我的英雄事迹呢?这个星球是否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寂寞呢?因此,古希腊人说,认识你自己。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黄伟文则说:放大来演吧,让我做,大娱乐家。 在专辑《U87》里,一曲《浮夸》结束,立即转入的是《葡萄成熟时》,陈奕迅在歌中展示片片熟男魅力,如箴言一般规劝着你,但这并不是对博出位行径的回答。“留低击伤你的石头”,这是明显的答不对题。《浮夸》一役抛出的问号,要到五年之后《Time Flies》中的《陀飞轮》,才由“黄伟文+陈奕迅”之组合亲手了结。当年那个毛头小伙,现在摇身一变已然是成功人士,美酒跑车金表应有尽有,可他依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活着多好,不需要靠物证。”无论你有怎样的社会地位,受到的敬重能把你撑死,可若非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我想象着陈奕迅摆出他无厘头的表情,不痛不痒地说:“人生本来就是有很多事情是徒劳无功的呀。”
【灰】 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的时候,天正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习惯了一到下雨天便满脚污泥的我们,从踏足这个国家的第一步开始,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惊叹其干净整洁。但同时也有点小懊恼,毕竟在旅途中碰上下雨是谁也不太乐意的事。导游小梦是一位来自北海道的女生,祖籍台湾,尽管父母均已无法用中文拼写交流,但她却一直从小怀有中文梦,大学时到台湾学习中文,也因此在这一刻能用一口标准的台湾腔宽慰我们说,根据最新发布的天气预报,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大家别担心。 果然,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东京终于放晴。后来我们发现,无论是城市或者乡村,只要不下雨,日本的天空就一定是那种能淌出水的蓝色。因为空气很好,能见度非常高,那蓝色会从眼前一路绵延到天际,纯净得无法形容。东京日和,当你亲身体验了之后,会更加明白个中含义。 在皇居前拍了照片,在秋叶原买了《新世纪福音战士》的手办,在银座逛了优衣库和唱片店,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富士山。 在刚驶离东京都的高速公路上,我们曾经有一瞬间远远地瞧见了富士山。尽管此刻距离它还有100公里,但在这晴朗的一天里,我们还是清楚地发现了它。然后我便开始小声哼起了“拦路雨偏似雪花”,轻快的曲调也和陈奕迅的幽怨悲凉大相径庭。但在这惊鸿一瞥后,我们便陷入了令人抓狂的大塞车。抵达富士山脚,开始沿着上山公路攀爬时,更是步步维艰。眼看天色一圈比一圈地暗,我们的心情也随之跌到冰点。抵达富士山五合目时已是傍晚5点,在秋季里,四周已沦为一片黑夜。小梦指着黑乎乎的影子,告诉我们,这就是富士山顶。想到漫长车程的煎熬只换来眼前所得,以及入夜后那刺骨的寒冷,只觉得满怀期待被辜负了许多。勉强用闪光灯拍了几张到此一游的照片,浑身哆嗦的我们返回了山脚的温泉酒店,例行公事地吃晚饭泡温泉,内里还是因为看不到富士山而心有不甘。没办法,只能期待明天了。那一晚,我们推开了房间的窗户,熄了灯,在榻榻米躺下后,一路听着风声入眠。如果此时这座活火山忽然爆发,滚烫的岩浆以席卷一切之势喷薄而来,把我们都给掩埋了,这样的死法倒也挺浪漫。不知道夕爷在富士山下游历时,是否也有想过这样的奇怪念头。管它呢,睡吧。 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完全在意料之外。从来只是出现在明信片里的富士山,如此鲜活地横亘在我们眼前。 这家温泉酒店的位置极佳,透过顶楼餐厅大堂的落地玻璃窗,就能看富士山的全貌。尽管都说它是羞涩少女,每当密云或雾水天气,山的轮廓就会消失不见;而在夏季,山顶没有积雪,富士山则少了那一抹白,无法呈现最美丽的那一面。可是,可是,那个清早的富士山,却让人那么意外地展现了完美的全貌。 小梦说,你们好幸运耶。富士山上周还没有积雪,只是光秃秃的,如果你们再晚点来,又会因为山上积雪太多而关闭登山(她也不介意我们上到五合目其实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时间点上你们卡得好准。 被前一天的失望和惊吓困扰,哪里还顾得上吃早餐?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扒了两口,我们就直奔酒店的观景台。可想而知,那边已经挤满了争先恐后的游人,实在有点扫兴。我看到酒店外围那一片或红或黄的森林,还有错落在其中的民宅,便提议不如到下面去看看。于是我们又穿过了酒店的侧门,来到这片富士山下的居民区里。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走入日本民宅。我们才发现,日本民宅的美不只是存在于影像和漫画中,而是存在于随处可得的日常生活里。在乡村,在城区,民宅都是这样让人惊讶的精致艺术品。我们牵着手,近似耳语地小声交谈,生怕打扰到了哪户人家的好梦。这时有秋田犬跑来我们面前,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摇晃着尾巴打量着异国的客人,又优哉游哉地走开。 这时我们再抬头看富士山。电线杆和电缆从它的身前划过。如果说在酒店观景台看到的耸立于世界舞台上的富士山,它是一个国家的化身,一种文化的符号,那在一片民宅区中抬头看到的,就是卸了妆的富士山,还原了生活中的本来样貌。山脚广袤的土地上布满了民宅,每家每户的清晨都是从推开门见到富士山开始的。在他们眼中,富士山并非什么观光景点,他们的家门口有一条普通的乡间小路甚至能直抵富士山五合目。对于山脚的居民来说,富士山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和森林、电线杆、蓝天一样寻常。“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以前总觉得林夕为什么会用这样天外飞仙的一句,来劝慰人走出已逝去感情的影子,但当你真的身处富士山下时,又会对这样的表述无比赞同。 谁都只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陈奕迅《富士山下》 林夕的歌词中总有许多的日本元素。为张敬轩写的《迷失表参道》,表参道是东京都著名的潮流圣地;为杨千嬅写的《再见二丁目》,“丁目”是日语中“街”的意思,在银座游览时抬头就能看见“银座二丁目”“银座三丁目”等路牌;为彭羚写的《赏味期限》,在日本的超市里,拿起所有的食品,都会标注“赏味期限”,这是比汉语冷冰冰的“保质期”要美好许多的说法。《富士山下》以日本民众心目中的圣洁之山为题,锻造了陈奕迅最广为传唱的作品。身为K歌之王的陈奕迅,永远是钱柜里最受欢迎的男歌手,许多人唱陈奕迅的歌都很出色,甚至包括难度极高的《浮夸》,但唯独《富士山下》是不可逾越的高峰。这并不是源于它的海拔。陈奕迅不断地编制一个又一个的借口:我们的爱情已不在,但人生的路还有这么长,为什么你还要为我做无价值的纠缠呢?为了已经消逝的感情,你值得割破自己的手腕,放弃自己的生命吗?人总要在失去中学会珍惜拥有,我们的这一次失之交臂,岂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皑皑白雪,回首甜蜜的日子,为什么要为此哭泣呢?最终引出“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一句,你也不会介意“一个人像一座山”这样看似文艺但却禁不起推敲的比拟。和林夕许多的经典作品一样,我会把《富士山下》从情歌提升到咏叹世间万物之歌,就像我再喜欢富士山,我也无法将它搬走,无论是照片、影像、文字等各种载体都无法还原此时,任凭不断记忆不断掉色,直到苍老。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富士山已经存在了几十万年;在我离开之后,富士山也还会继续耸立很久很久。不管我在或不在,富士山就在那儿。它的存在并不因为我是否存在而改变。 心中作此念的我们,握着的手更紧了些。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