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
- 章节名:奇遇
现在我是这样想的:要使一件平庸无奇的事成为奇遇,必须也只需讲述它。人们会上当的。一个人永远是讲故事者,他生活在自己的故事和别人的故事之中,他通过故事来看他所遭遇的一切,而且他努力像他讲的那样去生活。 然而必须做出选择:或是生活或是讲述。例如我在汉堡与埃尔娜相处的日子,我不信任她,她也害怕我,我过着一种古怪的生活,但是既然我在生活里面,我就不去想它。后来有一天晚上,在圣保利的一家咖啡馆里,埃尔娜离我去盥洗室。我独自待着,留声机里放出音乐Blue Sky. 我开始向自己讲述来汉堡以后发生的事。我对自己说:“第三天晚上,我走进一家叫蓝洞的舞厅,注意到一位半醉的高大女人。那女人就是此刻我一面听Blue Sky一面等待的女人,她即将回来坐在我右边,用双臂搂住我。”于是我强烈感到这是奇遇。埃尔娜回来了,在我身边坐下,用手臂搂着我,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憎恶她。我现在明白:当你必须重新开始生活时,奇遇的印象便消失了。 当你生活时,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环境在变化,人们进进出出,如此而已。从来不会有开始。日子一天接着一天,无缘无故地。这是一种没有止境的、单调乏味的加法。时不时地你会作部分小结,你说:我已经旅行三年了。我在布维尔已经住了三年了。但是也不会有结尾,你不可能一劳永逸地离开一个女人、一位朋友、一座城市。再说,一切都很相似。两星期以后,上海、莫斯科、阿尔及尔,都是一回事。有时——这种时候罕见——你检查自己的位置,发现你和一个女人粘上了,你的日子又开始了你又开始做加法:小时、天。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四月、五月、六月,一九二四、一九二五、一九二六。 这,这就是生活。可是当你讲述生活时,一切都变了,只不过这种变化不为人们所注意罢了。证据便是你说你讲的是真实的故事,仿佛世上确有真实的故事。事件朝某个方向产生,二我们从反方向来讲述。你似乎从头说起:“那是一九二二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在马罗姆当公证人的书记。”实际上,你是从结尾开始的。结尾在那里,它无形,但确实在场,是它使这几句话具有开端的夸张和价值。“我一面散步,一面想我的拮据,不知不觉地出了村。”这句话就它的本意而言,表明说话人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与奇遇相隔万里,即使有事件从身边掠过,他也视而不见。然而结尾在那里,它改变了一切。在我们眼中,说话人已经是故事的主人公。他的烦闷、他的拮据比我们的烦闷和拮据要珍贵得多,它们被未来热情的强光照成金黄色。叙述是逆向进行的。瞬间不再是随意地相互堆砌,而是被故事结尾啄住,每一个瞬间又引来前一个瞬间:“天很黑,路上没有人。”这句话被漫不经心地抛出,仿佛是多余的,但我们可别上当,我们将它放在一边。这是信息,到后来我们才明白它的价值。主人公所体验的这个夜晚的一切细节,都仿佛是预示,仿佛是诺言,甚至可以说,他只体验那些诺言性的细节,而那些不预示奇遇的事情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们忘记了未来还没有来到,那人在毫无预兆的黑夜里散步,黑夜向他提供杂乱而单调的财宝,他并不作选择。 我希望我生活的瞬间像回忆中的生活瞬间一样前后连贯,井然有序。这等于试图从尾巴上抓住时间。 引自 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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