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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日inutile (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读过 我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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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真的从头再来,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把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不是变化你的生活习惯,比方说戒烟或者戒酒;也不是改变容貌声线;而是将你曾经交给对方的那一部分,把你曾经送到对方手中的那一半生命割除。这样子你就残缺不全了。日后会不会痊愈长肉?不知道。将来是否反而更加完整健康?或许会。但至少你成了新人。只是如此一来,你们的关系也就不再一样了,变得像是两个陌生人的全新遭遇。所以”我们从头来过“是可能的,只要这里的”我们“已经不是”我们“。 ”要永远地创造自我“,福柯如是说。 《猫河》里的诗句却说:“踏进河里的绝对不会是同一只脚。”万物皆流,人又怎能例外。这一刻的自己和上一刻的自己必然是不同的,现在正在写着这行字的自己要比一分钟前的自己,多写了二十一个字。所以在这刹那间,我变了。在刚才那一个句子写成的前后,有两个人的存在。……但是有时候我们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摆脱记忆的束缚,分身成散落在不同时段的异己。每一段感情的发生与结束,其实都是场记忆的战争。受过伤害的,必将在新一轮关系的最初就迟疑畏惧,甚至仓皇退缩,因为他记得那么清楚。他害怕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过去的人。他不只是在和新认识的朋友交往,他同时还在和自己的记忆协商、谈判与作战。对方可不知道,这样的关系何等艰难,因为与他角力的是一些过去的陌生人。……我们都盼望眼前的河流就是忘川,它永远都不会是同一条河;而踏进去的人在出来的那刻,也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宽恕在此,是一种和时间的特殊关系,是一种决定让不让某件错误或罪行成为过去的行动。假如宽恕是有条件的,加入宽恕要求犯罪的人首先请求宽恕,那么该如何解决因逝者不在而注定不能得到原谅与和解的重罪呢?因此,在亚伯拉罕的思想传统里需要有上帝的存在。人只能宽恕别人对自己做错的事,神则不然。神是受害者与罪人之外独一无二拥有权柄的第三者,他可以宽恕所有的罪,接受所有的悔过。 耶稣垂死之际,底下的群众犹兀自喧哗,等他咽气。然而神子却仰首说:“父啊!原谅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纯粹的宽恕是宽恕不该宽恕的人,原谅无法挽回的过失,违反一切正义常识的例外。我们可以质疑耶稣,为什么要原谅杀你的凶手?为什么要原谅不觉得自己犯了错的人?这岂不是破坏了人间的道德与律法?耶稣没有回答,他只是宽恕。 比如说有这么一种状态:你会在日常的对话之中突然哑口,不知下一句应该怎样承接;你会在回家的途中突然迷失,无法辨认本该熟悉的景物坐标,你还会在现实的生活里面毫无预兆地临时陷入空白的世界。在这种中断了正常意识的空白里面,你既没有想起那曾经美好的遭遇,也没有想起它们失落的过程,你既不思忆那使你受伤的人,也不怨恨他的残酷作为。在这一小段抽离出来的绝对空白里面,你什么都不想,它也没有任何意蕴。所以比起一幅山水里的留白,音乐之中的休止,诗句之中的间断,它要纯粹得多虚无得多。 莎士比亚在《凯撒大帝》里说被数十名亲信轮番砍刺、满身是血的凯撒“每一个伤口都在嘶吼,都在控诉”。但是我们所说的这种空白不只没有名字,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它是沉默的伤口。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的第一小段:“有谁,若是我呼唤,会从天使的班列中/听到我?而且即便是,有一位/突然把我抓到胸口;我也会自他更强大的存在中/消逝。因为美无非是/那可怖者的初始,那个我们依然刚能承受的/而我们如此惊羡它,因为它不动声色地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怖的。”可怖的美,可能就像康德所说的“崇高”,人创造不来,也难以承受。因为它发生在人的感知能力的极限,差一点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差一点就要进入这个世界。 女人并非生为女人,而是被造成女人的。---西蒙·波伏娃 这就是残酷,我们设计了一个竞争的环境,叫她们去比较,然后看看里面会不会闹出些勾心斗角的不和传闻,好证实人性的丑恶;我们还希望在这名利场的游戏中看看谁最想“出位”,好证明人的不择手段;我们喜欢耻笑她们答问时犯错呆滞,好证明漂亮的女子果然都蠢。 宇宙的英文是cosmos,当然来自希腊文的kosmos,本意秩序,与混沌相对。混沌没有秩序,黑暗、混乱而无形。直到有了秩序为之赋形,世界才开始出现可见。宇宙不只是从混沌走到秩序的结果,它还是一个动词(kosmeo),它就是混沌转化的过程,它就是点亮了黑暗的那个动作。没有光,没有秩序,世界不成世界,万物尽与目盲无异。 “我看官人心太痴,万般拂顺与千依。我虽千年能变化,从无半点把夫欺。”--白蛇 理论,古希腊人叫做theoria,原意就是观看。 女孩想:“他们已经开始今天的生活了,而我还留在昨夜。” 下午醒来的时候特别高兴,因为我竟然还赶得及回到大家的今天。运气好的话,我能碰见刚刚从城里下班归来的疲惫人群,说不定还能在晚饭桌上重逢今早一齐饮过茶的公交司机。虽然中间睡了一觉,但我似乎没有漏掉什么。相反,当夜更深,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就寝,我却还在街上散步,还在酒吧里读书看报。 就是如此,我混迹在白天的劳工与夜里的酒鬼之间。你们的一天结束了,我的还没有;等你们都醒了,我又看着你们开启另一天的生命;根本说不清究竟是起得太早还是睡得太晚。所谓“一日”,久而久之,对我竟成了没有意义的概念。由于我们总是用日与夜的交替去界定时间的基本单位,因此对于我这个活在日夜边际的旁观者来讲,时间也是不存在的了。我开始混淆周一与周六的区别,开始遗忘一个月与另一个月的不同。甚至到了今天,我也想不起这样的生活到底维持了多久。偶尔,我会怀念那段日子,它自由得一塌糊涂,在感情上更是既不负责也不受伤。因为一切感情皆有其时日;而我不拥有时间,复不为时间占有,自然也与感情无关。模糊日夜,模糊了建立在时间上的一切秩序:我曾夜行如鬼。 “我实写你,虚构看不见的流浪队伍,同样看着你渐次往更远更深处隐去,那样的重重失落,我已经完全不想抵抗。命都拿去了,也就无所谓失不失去。”---苏伟贞 林夕《暗涌》: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历史在重演,这么繁嚣城中,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什么我都有预感。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引自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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