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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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的艺术 论文字,最要知味。平淡最醇最可爱,而最难。何以故?平淡与肤浅无味只有毫厘之差。 作家若元气不足,素养学问思想不足以充实之,则味同嚼蜡。故鲜鱼腐鱼皆可红烧,而独鲜鱼可以清蒸,否则入口本味之甘恶立见。笔调与思想 文章之好坏乃以有无魔力及味道为标准。此魔力之产生并无一定规则。魔力生自文章中,如烟发自烟斗,或白云起于山巅,不知将何所之。最佳之笔调为“行云流水”之笔调,如苏东坡之散文。 笔调为文字、思想及个性之混合物。有些笔调完全以文字造成。 吾人不常见清晰的思想包藏于不清晰的文字中,却常看见不清晰的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此种笔调显然是不清晰的。 清晰的思想以不清晰的文字表现出来,乃是一个决意不娶之男子的笔调。 一人之笔调始终受其“文学情人”之渲染。他的思想方法及表现方法越久越像其“文学情人”。此为初学者创造笔调的惟一方法。日后一人发现自己之时,即发现自己的笔调。 一人如恨一本书之作者,则读那本书必毫无所得。学校教师请记住这个事实! 人之性格一部分是先天的,其笔调亦然。其他部分只是污染之物而已。 人如无一个心爱之作家,则是迷失的灵魂。他依旧是一个未受胎的卵,一个未得花粉的雌蕊。一人的心爱作家或“文学情人”,就是其灵魂之花粉。 一本书有如一幅人生的图画或都市的图画。有些读者观纽约或巴黎的图画,但永远看不见纽约或巴黎。智者同时读书本及人生。宇宙一大书本,人生一大学堂。 一个好的读者将作家翻转过来看,如乞丐翻转衣服去找跳蚤那样。 有些作家像乞丐的衣服满是跳蚤,时常使读者感到快乐的激动,发痒便是好事。 研究任何题目的最好方法,就是先抱一种不合意之态度。如是一人必不致被骗。他读过一个不合意的作家之后,便较有准备去读较合意的作家了。批评的心思就是这样成形的。“学者”作文时善抄书,抄得越多越是“学者”。思想家只抄自家肚里文章,越是伟大的思想家,越靠自家肚里的东西。 凡所谓个性,包括一人之体格、神经、理智、情感、学问、见解、经验、阅历、好恶、癖嗜,极其错综复杂。先天定其派别,或忌刻寡恩,或爽直仗义,或优柔寡断,或多病多愁,虽父母师傅之教训,不能易其骨子丝毫。又由后天之经历学问,所见所闻,的确感动其灵知者,集于一身,化而为种种成见、怪癖、态度、信仰。其经历来源不一,故意见好恶亦自相矛盾,或怕猫而不怕犬,或怕犬而不怕猫。故个性之心理学成为最复杂之心理学。 性灵派所喜文字,于全篇取其最个别之段,于全段取其最个别之句,于全句取其最个别之辞。于写景写情写事,取其自己见到之景,自己心头之情,自己领会之事。此自己见到之景,自己心头之情,自己领会之事,信笔直书,便是文学,舍此皆非文学。 中国人之德性 一圆熟 宋代理学家深信“心”具有控制感情的优越能力,并自负地断言,人苟能发明自己的本心并洞悉人生,则常能克胜不利之环境。 我们倘把中华民族加以检讨,而描绘出他们的民族德性,则可以举出下列种种特征:(一)为稳健;(二)为淳朴;(三)为爱好自然;(四)为忍耐;(五)为无可无不可;(六)为老猾俏皮;(七)为生殖力高;(八)为勤勉;(九)为俭约;(十)为爱好家庭生活;(十一)为和平;(十二)为知足;(十三)为幽默;(十四)为保守;(十五)为好色。大体上,此等品性为任何民族都可能有的单纯而重要的品性。而上述所谓德性中之几项,实际乃为一种恶行,而非美德,另几项则为中性品质,它们是中华民族之弱点,同时亦为生存之力量。心智上稳健过当,常挫弱理想之力而减损幸福的发皇;和平可以转化为懦怯的恶行,忍耐也可以变成容纳罪恶的病态之宽容;保守主义有时可成为迟钝怠惰之别名,而多产对于民族为美德,对于个人则为缺点。 但上述一切性质都可以统括起来包容于“圆熟”一个名词里头。而此等品性是消极的品性,它们显露出一种静止而消极的力量,非是年轻的活跃与罗曼司的力量。它们所显露的文化品性好像是含有以支持力和容忍力为基础之特质,而没有进取和争胜精神的特质。中国人把心的地位看得太高,以致剥夺了自己的希望与进取欲。他们无形中又有一条普遍的定律。幸福是不可以强求的,因而放弃了这个企望,中国常用语中有云:“退一步着想”,故从无盲进的态度。 所谓圆熟,是一种特殊环境的产物。实际任何民族特性都有一有机的共通性,其性质可视其周围的社会、政治状况而不同,盖此共通性即为各个民族所特有的社会政治园地所培育而发荣者也。故“圆熟”之不期而然出产于中国之环境,一如各种不同品种的梨出产于其特殊适宜的土地。但是中国人的圆熟非自书本中得来,而出自社会环境,这个社会见了少年人的盛气热情,会笑出鼻涕。中国人有一种轻视少年热情的根性,也轻视改革社会的新企图。他们讥笑少年的躁进,讥笑“天下无难事”之自信,所以中国青年老是被教导在长者面前缩嘴闭口,不许放肆。 无可无不可 中国人的忍耐虽属举世无双,可是他的无可无不可,享盛名尤为久远。这种品性,我深信又是产生于社会环境。下面有一个对照的例子,故事虽非曲折,却是意味深长,堪为思维。据我想来,这种无可无不可态度不会是人民的天生德性,而是我国文化上的一种奇异产物,是我们旧世界的智慧在特殊环境下熟筹深虑所磨练出来的。泰尼说过:罪恶和美德犹如糖与硫酸之产物。假使不采取这种绝对的见解,你不难同意于一般的说法,谓任何德性,如容易被认为有益的,则容易动人而流行于社会,亦容易被人接受为生命之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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