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 页码:第1页
东方之巫说: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就必须认识你的他人。 在生活中、行动中遭遇的人,认识他们,照亮他们,由此你就知道自己是谁。 哪一个中国人真的向往过冰冷的天堂?哪一个不是希望回到人世,希望把经过的再过一遍? 但这一遍和那一遍是不同的,就像醒着和睡着不同。 写作就是再过一遍。 过一遍自己,也试着过一遍他人。 把栏杆拍遍。把心再伤一遍。 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 母亲有意无意,也经常往这里跑。 我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想,母亲出租给他们家,只是因为,他们家拥挤到足够占据这个对她来说充满情感同时又有许多伤感的空间。 别人的生活就这么浅浅地敷在上面—这是母亲寻找到的与它相处的最好距离。 我可以看到,挫败感从那一个个细微的点开始滋长,终于长成一支军队,一部分一部分攻陷他。但他假装不知道。我们也假装不知道。 他已经察觉。这种没被戳破的悲伤,像发脓的伤口一样不断淤积、肿大,慢慢地,控制不住,伤感有时候会喷发出来—他对时间更苛刻了。 没有声息,但他的内心里某些东西确实完全破碎了,这声音听不见,但却真实地弥漫开。而且还带着味道,咸咸的,漂浮在家里,仿佛海水的蒸汽一般。 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挂着他们相聚在此的理由:心血管、脑外科。。。疾病掌管着这里,疾病就是这里的规则,疾病也是这里的身份。 无论他们是谁做过什么,可能刚从一台典礼中被请下来,又或者刚插完秧坐在田埂休息一下,醒来,他们就在这里。 疾病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他们,即使他们当时身处不同的生活,但疾病一眼看出他们共同的地方,统一把他们赶到这么一个地方圈养。 在白色的床单上,在白色的窗帘边,在白色的屋顶下,他们的名字都不重要,他们统一的身份是,某种病的病人。在这里,人与人的关系也被重组了,同一种疾病的人,会被安排在邻近,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们成了最熟悉的人。 意识在这躯壳中爬进的一点点距离,发生的一点点小障碍,他们都能感觉到:在这里,灵与肉的差别第一次这么清晰。在这里,他们第一次像尊重自己的情感和灵魂一样,那么尊重自己的肉身。 所以我一向选择那部通往门诊的电梯。虽然需要从门诊大厅经过,依次穿过拥挤的人群、暴躁的声响,和潮湿的汗味,但我享受这种人间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这各种声响偶然组成的某种音乐感,还有那各种浓度的汗味,将会在你的感官中形成不同程度的刺激。每次电梯打开,感受这声响和汗味扑面而来,会忍不住兴奋,猜测自己讲寻找到哪段乐曲,将被击中哪部分的感官。这是人间的乐趣,我想。 我很快知道了这里的其他小孩。知道,但不认识。 有种东西,隔阂着彼此,注定无法做非常好的朋友—目光,太透彻的目光。这里的小孩脸上都有双通透的眼睛,看着你,仿佛要看进你的心里。我知道那是双痛彻后的眼睛,是被眼泪洗干净的眼睛。因为,那种眼睛我也有。 和拥有这种眼睛的人说话,会有疼痛感,会觉得庸俗的玩笑是不能说的,这么薄的问题,在这么厚的目光前,多么羞愧。于是会想掏心掏肺,但掏心掏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累的,通常只要说过一次话,你就不想再和他说第二次了。 我知道,其实是她需要这个相信,她需要找到,还能为父亲做点什么的办法。 我对母亲此时的忙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了解和鄙夷。我想,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难受。我察觉到她的脆弱。 她在投入地奔忙着,我则不知所措地整天在街上晃荡。因为一回家,就会真切地感知到,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这样的感觉,不激烈、不明显,只是淡淡的,像某种味道。只是任它悄悄地堆积着,滋长者,会觉得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像是消化不良一般,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悲伤。 父亲是个因为不太愿意动太多脑筋而显得很阳刚的男人。 “所以我们要创造我们的生活。“这句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时我想,怎么能有一个人,把这么矫情的话这么认真地说出来。 但我得承认,他说话的时候,有那么一两秒,我脑海里晃过诸如草原、大海、星空。。。此类很浩瀚的什么东西。 那天之后,我突然很不愿意再和他聊天了。和他说话,就如同和一个人在水里纠缠,你拉着他,想和他一起透口气,他却拉着你要一起往下坠。 在我考上大学,也进入”城市“生活之后,我经常遇到和文展很像的人,他们一个个和我说着对未来的规划,和在故乡在中小学阶段的成功带给他们的无比信心。这样的人,还因为出身,总可以嗅到他们身上的泥土味。这使得他们的理想粗暴却淳朴,让人感觉不到野心勃勃或者城市孩子般的精明,我乐于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就如同喜欢某种精致的土特产一般。 在路上,我反复在想,自己此前对文展耿耿于怀的原因,是因为我有中无意识的愧疚感,放佛我莫名其妙地过了他应该过的生活?又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从本质意义上,我们都是,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的人。 实习是没有收入的,但可以看到更多的真实世界:真实的利益关系和真实的人性。要训练自己和真实的世界相处。 不合时宜的东西,如果自己虚弱,终究会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但有力量了,或坚持久了,或许反而能成为众人追捧的魅力和个性—让我修正自己想法,产生这个判断的,是厚朴。 我没把握,当他看到梦想背后那芜杂、繁琐的要求时,是否会有耐心,是否具有能力,是否能有足够的接受度--梦想原来是卑微的执着。 我没能说出口的是:厚朴,或许能真实地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地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投入想象的狂热,而是务实、谦卑的,甚至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的隐忍。 我一直在想象厚朴的生活,他已经用那些激烈的方式,把自己抬到那样的心理预期,不可能再低下身,扎到庸常的生活里去了。他不知道,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素材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 才明白,我此前并不是接受旅游这种生活方式,我那只是逃避。虽然我反复告诉自己,既然人生真是个旅途,就要学会看风景的心情和能力。但我始终接受不了,活得这么轻盈,轻盈到似乎没活过。其实我并不愿意旅行,其实我更愿意待在一个地方,守着我爱着的人,生根发芽。 世界不大我可以哪里都不去 我可以在这里 只看着你 我不相信成熟能让我们所谓接受任何东西,成熟只是让我们更能自欺欺人。 我才发觉,我其实不认识父亲,即使我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严格来说,我只是知道他的人生,只是知道他作为父亲这一角色在我的生活中参与的故事,我没有真正地看见并理解他。 我常对朋友说,理解是对他人最大的善举。当你坐在一个人面前,听他开口说话,看得到各种复杂、精密的境况和命运,如何最终雕刻出这样的性格、思想、做法、长相,这才是理解。而有了这样的眼睛,你才算真正“看见”那个人,也才会发觉,这世界最美的风景,是一个个活出各自模样和体系的人。 引自第1页
56人阅读
说明 · · · · · ·
表示其中内容是对原文的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