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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ard dit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读过 文学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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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快乐,不是靠理性、电脑、物质,而来自情感、直觉、本能、快乐行动。 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价值。 神话,是大人说小孩的话,说给大人听的。多听,多想,人得以归真返璞。 中国神话,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太现实。神权、夫权、谁管谁,渗透神话,令人惧怕。 希腊神话无为而治,自在自为。 莫扎特是俄耳浦斯的快乐、和平、祥瑞、明亮的一面,肖邦是忧伤、自爱、惮念、怀想的一面。 人没有长牙利爪,没有翅膀,入水会淹死。奥运会要是给动物看,动物哈哈大笑。奔走不如动物,游弋不如鱼,但人主宰世界,把动物关起来欣赏。 最早的文学,即记录人类的骚乱,不安,始出个人的文学。所有伟大的文艺,记录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与骚乱。 我觉得艺术、哲学、宗教,都是人类的自恋,都在适当保持距离时,才有美的可能、真的可能、善的可能。 整个人类文化就是自恋,自恋文化是人类文化。人类爱自己,想要了解自己。人类爱照镜子,舍不得离开自己。 那耳喀索斯的神话,象征艺术与人生的距离。现实主义取消距离,水即乱。这是人生与艺术的宿命。艺术家只要能把握距离到正好,就成功,不分主义。 人类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传、高雅的失传。 希腊文化是现世的、现实的。他们天然地没有伤感情调。希腊的一切艺术,真实、朴素、单纯。奇怪的是,经历了那么多繁华,留下这朴素。 实实在在说,我之所以读佛经、读《圣经》,继之考察禅宗六祖,又泛泛而论探索了经院哲学,命意大致有二:一,真理有无可能;二,精神上的健美锻炼。 最符合平常心的,是个人主义。超人哲学,是个人主义的升华拔萃。然而超人哲学只宜放在心里,闷声不响,超那些庸人恶人。尼采堂而皇之提出“超人”,真替他不好意思,越想越难为情。 你献身信仰,不能考虑伦理伦常关系。凡伟大的儿女,都使父母痛苦的。往往他们背离父母,或爱父母,但无法顾及父母。 若希望儿女伟大,好的父母应承当伟大的悲惨。 佛教吸引中国最有学问的人去研究,说明佛经的文学性、哲理性之丰富。近者如章太炎、鲁迅,都涉人。章的学说,就是以佛经与老庄哲学的融合。 研究佛经,是东方智者和知识分子的一个“底”。今天的中国学者,就缺这个“底”。希望大家多接触一点佛家的原典。 文学艺术,创作难,欣赏更难。不是创作在前,欣赏在后。不。欣赏在前,创作在后。 文化遗产的继承,最佳法,是任其自然,不可自觉继承。一自觉,就模仿、搬弄,反而败坏家风。近代人笔下没有古人光彩,最最自然地浸淫其中,自然有成。道理和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一样,继承也无为继承。 建立体系而成一家之言,并不难,不事体系而能千古不朽,却是极难极难 我推荐给各位,以后研究任何问题,第一要脱开个人的利害得失,就会聪明。我推崇墨子,他不自私、不做作,他不能算思想家、哲学家,但我喜欢他的“人”。 浪漫主义致命的弱点,是拼命追求自然,最后弄到不自然。 两种思潮:希伯来思潮,希腊思潮。前者苦行,克制,重来世,理想,修行,但做不到,必伪善,违反人性。后者是重现世,重快乐,肉体,欲望,享受。世界史总是两种思潮起伏,很分明。唯中国没有希腊思潮,唐代,稍有点。 《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耶稣的权是上帝给的。穆罕默德的权是真主给的。统治者的权,宣称是天下给的。马列的权,说是人民给的。艺术家的权,是思想给的。 莎士比亚的作品,无为。剧中也有好人坏人,但他关心怎么个好法,怎么个坏法,所以他伟大。人性,近看是看不清的,远看才能看清。人间百态,莎士比亚退得很开。退得最远最开的,是上帝。莎士比亚,是仅次于上帝的人。 所有伟大人物,都有一个不为人道的哲理的底盘。艺术品是他公开的一部分,另有更大的部分,他不公开。不公开的部分与公开的部分,比例愈大,作品的深度愈大。 但日本总让我好奇,凡日本的东西,去着一眼。我称之为浮面效果。日本如浮萍,没根没底的。也非常狡猾,头头是道,没有下文。日本人不可以谈恋爱,也不可做朋友。很怪,终究是乏味的。 可是莎士比亚、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楼拜、司汤达、哈代、巴尔扎克,从不和剧中人发生暧昧关系——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的精神上的儿子。可是这位父亲一点不通私情,冷静看他儿子表演。 音乐家最任性的是贝多芬,乐谱中常标出:“必须这样!”画家中最任性的是梵高。哲学家中最任性的是尼采。 先讲刚才我在路上想到的事:世上有许多大人物,文学、思想、艺术,等等家。在那么多人物中间,要找你们自己的亲人,找精神上的血统。这是安身立命、成功成就的依托。每个人的来龙去脉是不一样的,血统也不一样。在你一生中,尤其是年轻时,要在世界上多少大人物中,找亲属。 评论家只对艺术发言。古代艺术家不具名,也少有传记。北宗山水画家没有签名。这是最自然的态度。自然界的花开鸟叫,落落大方,叫过了,开过了,就算了。大到上帝,小到蒲公英,都不签名,不要钱。真正的批评家在评论中享受灵魂的冒险,也不用真名。 怎样评价卡莱尔? 他是很有魅力的男人,长得雄伟,爱默生推崇备至,敬爱他。我少年时,家中阴沉,读到卡莱尔句: 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不足语人生。 大仲马是个老板,兰姆是个朋友,打打电话,散散心。 哈代,你要纯性地读,狄更斯,充满友情去读,托尔斯泰,可以苛求地读。可是我读巴尔扎克,完全放弃自己。用北方话说,豁出去了。由他支配,我没意见。 当时所谓东方,止于波斯、阿拉伯。中国从未被西方了解过。太可怜,太神秘。中国,不可能被西方汉学家来了解,还得我们自己来——用他们听得懂的话,告诉他们不懂的事。 什么是悲观主义?我以为就是“透”观主义。不要着眼于“悲”,要着眼于“观”——万事万物都会过去的,人是要死的,欲望永远不能满足,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就是悲观。悲观主义是一个态度,是一个勇敢的人的态度。 得不到快乐,很快乐,这就是悲观主义。如此就有自知之明,知人之明,知物之明,知世之明。 大骨节眼,大转折点,“投一光辉”才好,这才是为先驱——海上的灯塔一定要有高度,不能低于水面,而且一定是固定不动的,不能游来游去。我看鲁迅杂文,痛快;你们看,快而不痛;到下一代,不痛不快——而今灯塔在动,高度不高,其间不过一百年。 我读书的秘诀是:看书中的那个人,不要看他的主义,不要找对自己胃口的东西,要找味道。 要在陀氏的书中追究思想信仰、道德规范。文学的最高意义和最低意义,都是人想了解自己。这仅仅是人的癖好,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是人的自觉、自识、自评。 讲开去,求知欲、好奇心、审美力,是人类最可宝贵的特质——“知”,宇宙是不可知的;“奇”,人以为奇,动物不以为奇;“美”,更是荒唐,梅兰竹菊,猴子毫无反应。 现在小孩子看太空超人,妖魔鬼怪,不要安徒生了。不是安徒生的悲哀,是人类的悲哀。我看到玩电脑的小孩,心想:你们很不幸。 现代把他看成过时过气的,其实他是不朽的。他的社会剧不公式,不概念,是不过时的。 与鲁迅同代的,郁达夫学卢梭,郭沬若学歌德,茅盾学左拉,巴金学罗曼·罗兰——学得怎样? 他非常会接受别人的思想,别人的警句美思,到他那儿即爱默生化了。谈话是没有结构的。他是个谈话的好手,常有可爱的句子,宝贵的思想。他说: 保持世界的力量在于一种道德良知的潜流。 不要因为莎士比亚而不看易卜生,也不要因为易卜生忘了莎士比亚。永恒是长长的一连串现实,现实是短短的一小段永恒。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上,谓之“精深”,在妥当的位置上放得很多,谓之“博大”。 世界上的书可分两大类,一类宜深读,一类宜浅读。 宜浅读的书如果深读,那就已给它陷住了,控制了。尼采的书宜深读,你浅读,骄傲,自大狂,深读,读出一个自己来。罗兰的书宜浅读,你若深读,即迷失在伟大的空想中。 《道德经》,宜深读。《离骚》,宜浅读。《道德经》若浅读,就会讲谋略,老奸巨猾,深读,会炼成思想上的内家功夫。 《离骚》若深读,就爱国、殉情、殉国,浅读,则唯美,好得很。 《韩非子》,也宜浅读。 “现实”像墨水,我蘸一蘸,写“永久意义”。但不能没有墨水,不能不碰现实。 雕塑、建筑、绘画,是生的艺术,要活下去的。舞蹈、音乐,是死的艺术,流动的,流过去了,就没有了。文学是脑的艺术,无声无色,和感官没有关系,却感动你。魔术性最大就是文学,你感动了——就是几个字呀! 引自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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