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页 第十二章

不，我不愿这样做，我要生活和漫游，我要体验酷暑寒冬，要看看世界，要品尝美的滋味和恐怖的滋味。我甘愿忍受饥渴，甘愿把在您这儿经历和学习的一切重新忘掉和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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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尔德蒙有时也时常感觉，心灵里似乎有真是不虚的形象，所以真正的秘密，情形也就与这河水底下的小秘密一样：没有轮廓，没有形式，只像一个遥远而美好的可能性那样让你去体会，仿佛蒙着一层纱幕，暧昧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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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尔德蒙清楚感觉出自己眼下的处境：畏畏缩缩、举棋不定、裹足不前、他必须做出相当于当年离开纳尔齐思和修道院时的那种抉择，继续在寻找母亲的道路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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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一桩美好的事业，但却不是女神，也不是目的，对他来说全不是；他要追随的不是艺术，而是那母亲的召唤。老是训练自己的指头，这有什么用呢？从尼克劳斯师傅身上，你就可以看到将来会有怎样的结局。所能够得到的，不过是盛名、荣誉、金钱和安逸的生活罢了；与此同时，唯一能与神秘之物相通的灵感变会枯竭、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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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里，在安居的人们中，一切都轻而易举，一切都枯燥乏味，爱情也是如此。他突然觉得厌倦，他唾弃这种生活。在这儿生活已经失去意义，形同失去骨髓的枯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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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想远走高飞，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来绊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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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尔德蒙再次贪婪第享受着再次获得的自由，但对一个流浪汉无以为家、颠倒混乱的生活方式，却得重新加以适应。流浪汉们不听命于任何人，只受天气与季节的约束，眼前无目标，头上无房顶，身边无长物，得过且过，随意而安，生活得天真而勇敢，寒酸而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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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度了自己的青春时代，余年已经不多。我杀过人，偷过东西，犯过奸淫，终日游手好闲，吃掉了别人的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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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尔德蒙终于哭了起来，热泪滴在他的手上和膝上。他哭死去的师傅，哭丽思贝塔消失了的美貌，哭莱娜，哭罗伯特，哭犹太女郎，哭他自己业已枯萎的、虚度了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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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幸福啊，他还活着，在经历那些可怕的岁月时竟能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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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活着，享受感官的快乐，饱吸夏娃母亲的乳汁，虽然这样活得很逍遥，但难保一死之后就无影无踪，恰似林子里的蘑菇，今朝还鲜艳夺目明日便腐烂成泥；那么久反抗生命之无常，把自己关在工厂里，为匆匆逃去的生命建造一座纪念碑，这样就必须放弃生活享受，仅仅沦为一件工具，虽然做着不朽的工作，自身却枯萎下来，失去自由、生命的充实和乐趣。
……一切存在似乎都是二元的，都基于某种对立。

他在多年的无家可归中积累了丰富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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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想起这一切，仿佛觉得我们的母亲吧我们生在了一个无望、残酷、魔鬼当道的世界里。
……
你把你讲的一切当作思想，它们实际上却是感情。是一个对存在的可怕感到恼火的人的感情。克别忘啦，与这些悲哀而绝望的感情对立地存在着，还有另外一些完全不同的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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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意义就在化无常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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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尔德蒙觉得自己的生命开始有了意义，他仿佛居高临下，看清了自己人生的三大阶段：依附纳尔齐思并获得解脱，自由自在地漂泊流浪，重新归来，进行内省，开始成熟与收获。幻觉消失了。但在他与纳尔齐思之间，已经确立起一种适合他的关系，再不是谁依附谁，而是自由的关系，对等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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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生仿佛仅仅是离别、逃遁、遗忘，最后落得两手空空，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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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错了，歌尔德蒙。你以为，这个勤奋的数学家一直在做教员布置给他的作业。其实，他自己也可以提出问题，它们必然地、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他心中。一个人要作为思想家去探索 空间的问题，他就必须先用数学的方法演算和测量一些真实的和假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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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朋友始终保持着天真无邪的本性而深深感动。因为他觉得，歌尔德蒙为之忧虑的和忏悔的不虔诚的想法，与他本人思想中的怀疑和危机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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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不羡慕你的学问，可我羡慕你的安适、淡薄、宁静。
……
你所能见到的，只是我不像你那样易于激动，于是认为这就是宁静。然而这是斗争，是同任何真正的生活一样的斗争和牺牲，你的生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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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根本上讲，他很喜欢这个大孩子的桀骜不驯，任性不羁，敢闯敢冲，哪怕撞掉脑袋上的犄角也在所不顾的劲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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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脸上有种某种昔日英俊的歌尔德蒙不曾有过的神情，某种在极端的疲乏和憔悴中依然流露出来的满足和恬淡。他朝他微微一笑，镜子里的也跟着笑起来，：这次旅行，他带回来一个好漂亮的人物。……尽管如此，他仍然喜欢镜子里这个衰老的人比他过去长期存在过的那个哥德尔蒙更加可爱。他的确老了，衰弱了，可怜了，可是再也不能加害于人，知足了，容易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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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打算将来怎样死呢？纳尔齐思，你没有母亲？人没有母亲就不能爱，没有母亲也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