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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17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那等于公开承认自己的无用。她暗中用心记下东西的位置、人们的声音,继续凭记忆“观看”白内障后看不到的事物。到后来她意外地发现了气味的助益,在黑暗中据此分辨东西远比凭借体积和颜色更为有效,终于使别人没有发现她是瞎子。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乌尔苏拉还能穿针引线,缭扣门,及时发现牛奶就要煮沸。她把每件东西的位置记得那么清楚,有时甚至忘了自己眼瞎了。 P218 而费尔南达只在她平常经过的路线上寻找,殊不知寻找失物会受到日常习惯的妨碍,因此总是难以找到。 P219 在晚年无法穿透的孤独中,她获得了非凡的洞察力,能察觉到家中任何不起眼的小事,也第一次看清了过去因忙碌而忽略的真相。在培养何塞·阿尔卡蒂奥为上神学院作准备的那段时期,她细细回顾了马孔多创建以来家中的大事小情,彻底改变了对子孙的一贯做法。她意识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并非像她想的那样,由于战争的摧残而丧失对家人的情感,实际上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包括妻子雷梅黛丝和一夜风流后随即从他生命中消失的无数女人,更不必提他的儿子们。她猜到他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为着某种理想发动那些战争,也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因为疲倦而放弃了近在眼前的胜利,实际上他成功和失败都因为同一个原因,即纯粹、罪恶的自大。她最终得出结论,自己不惜为他付出生命的这个儿子,不过是个无力去爱的人。他还在她腹中的时候,一天晚上她听见他哭泣。那清晰可辨的哭声惊醒了身边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他高兴地认定儿子拥有腹语能力。其他人则预测他会成为一个预言家。而她却浑身颤抖,确信这深沉的哭号正是那可拍的猪尾巴的最初征兆,恳求上帝让他死在腹中。然而晚年的洞察力使她明白——这一点她也多次向人提起——胎儿在母腹中的哭泣不是腹语或语言能力的先兆,而是缺乏爱的能力的明显信号。儿子身上的光环脱落,反而在她心里激起所有他应得的同情。至于阿玛兰妲,那孩子的铁石心肠曾令她恐惧,她刻骨的痛苦曾令她痛苦,但现在她终于发现阿玛兰妲才是世上从未有过的最温柔的女人。她怀着惋惜的心情弄明白了,阿玛兰妲令皮埃特罗·克里斯皮遭受那些不公平的折磨,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处于报复心理;令赫尔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日夜煎熬徒劳等待,也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处于痛苦的怨毒。实际上,这两样行为都属于无穷的爱意与无法战胜的胆怯之间的殊死较量,最终胜出的是阿玛兰妲毫无理由的恐惧,恐惧的对象是她自己饱受折磨的心灵。也正是在这段时间,乌尔苏拉开始呼唤丽贝卡的名字。迟来的悔恨和突如其来的敬意激发了旧日的亲情,她明白只有丽贝卡,从未喝过自己奶水只以地上的泥土和墙上的石灰为食的丽贝卡,血管中流淌的不是自己的血液而是陌生人的陌生血液——他们的骨殖仍在坟墓里咯咯作响——拥有冲动心性的和炽热情欲的丽贝卡,才拥有无谓的勇气,而那正式乌尔苏拉希望自己的后代具有的品质。 P220 她对乌尔苏拉的本领毫不奇怪,因为她凭自己的经验开始明白,老年人的清醒判断会比纸牌更精准。 P243 干活时的专注令她得以保持必要的镇静来接受失败。也就在那时,她理解了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制成小金鱼随即又销毁的举动。世界不过是身外之物,她的内心不再为任何苦痛而波动。她深深遗憾没能在多年前获得这样的领悟,那时还来得及净化记忆,在崭新的光芒下重建世界,平静地唤回傍晚时皮埃特罗·克雷斯皮身上的薰衣草味道,并且将丽贝卡救出悲惨的境地,而这不是出于爱也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对孤独的深切理解。那天晚上梅梅言语中的怨恨令她惊讶,并非因为她在情感上受到触动,而是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经历在另一个少女身上重演,她表面看来纯洁无暇,实际上却已遭到怨恨的玷污。但那时她已完全接受命运,明知纠正的一起可能都不复存在,也并不觉得失落。 P269 政府利用所掌控的一切传播渠道在全国千百遍反复宣传,官方说法最终成为定论:没有死人,心满意足的工人们已回到家中,香蕉公司在降雨期间取消一切活动。军事管制法继续施行,以备在必要时采取紧急措施处理持续降雨造成的社会危害,但军队已撤回军营。白天,士兵们高高挽起裤腿,在街上的激流中和孩子们玩溺水者游戏。晚上宵禁之后,他们用枪托砸开房门,把嫌疑人从床上拖出来,送他们踏上没有归途的旅程。根据四号令对不法分子、杀人犯、纵火犯和反叛分子实施的搜捕及剿灭仍在继续,但军方面对挤满司令部办公室的受害者亲属的询问,却一概矢口否认。“您一定是在做梦,”军官们坚持道,“马孔多没发生过任何事,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是一座幸福的小城。”就这样,工会领导人被消灭殆尽。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是唯一的幸存者。 P274 看着他装门锁,修钟表,费尔南达不禁暗自担心他会不会也染上了且造且毁、且毁且造的恶习,就如同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做小金鱼、阿玛兰妲缝扣子做寿衣、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读羊皮卷、乌尔苏拉追忆往事那样。 P302 两人同时发觉屋内永远是三月,永远是星期一,于是明白了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並不像家人說的那樣昏聵,实际上只有他足够清醒能洞察真相:原来时间也会失误和出现意外,并因此迸裂,在某个房间里留下永恒的断片。 P306 在最後一刻的慌乱中,悲伤的醉汉们抬棺材出家门时弄混了,把两人各自下葬在对方的坟墓里。 P309 从那以后,每个星期三都会有跑腿的人送来一筐食物,足够家里吃一个星期。没有人知道,这些食物是佩特拉•科特斯让人送去的,她想要通过持之以恒的善行来羞辱那羞辱过自己的人。然而怨恨远比想象中消失得快,但她仍出于骄傲继续送去食物,到最后变成出于怜悯。很多次她没有精力去兜售彩票,人们对抽彩也失去了兴趣,但她为了让费尔南达有的吃宁可自己挨饿。她坚持履行对自己的承诺,直到看见对方下葬为止。 P321 比起家具的损坏,更令他怒火中烧的是在狂欢后的空虚中对自己的厌恶和怜悯。 P322 同一血脉的两个孤独者之间的接近与友谊无涉,却有助于他们承受将两人分离又联合的神秘孤独。 P329 她时常和他说起马孔多,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恬静的市镇;说起一座满溢牛至芬芳的大宅,她愿与一位忠贞的丈夫在那里相伴终老,生下两个野性十足的儿子分别叫作罗德里戈和贡萨洛,绝不叫奥雷里亚诺和何塞·阿尔卡蒂奥,还要养育一个女儿名叫维吉尼娅,绝不叫蕾梅黛丝。 P335 他此前从未想过文学可以成为世上最佳的嘲讽工具,就像阿尔瓦罗一天晚上在欢宴席间所说的那样。过了一段时间,奥雷里亚诺才发觉许多惊世骇俗的高论都来源于加泰罗尼亚智者作出的榜样,据他说智慧如果不能用来创造出一种烹制鹰嘴豆的新方法,就根本一文不值。 P336 每当奥雷里亚诺触及这个话题,不仅老鸨一人,一些比她年长的老人都会驳斥所谓工人被包围在广场、两百节车厢的火车满载死尸之类的谣言,并且坚决捍卫已然在法庭案卷和小学教科书中根深蒂固的说法:根本没有过什么香蕉公司。因此奥雷里亚诺和加布列尔因着一种建立在无人相信的事实基础上的默契联结在一起,他们的生活被这些事实深深改变,他们在只余怀缅的末日世界的退潮中漂泊。 P339 他觉得加斯通并不像表面那样愚蠢,恰恰相反,他是一个拥有无限坚忍、能力与耐心的男人,打算以无穷尽的讨好、无止境的迁就、永不说“不”,令妻子感到厌倦,陷入自己织下的罗网,直到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幻梦沦为庸常,主动收拾行李返回欧洲。 P341 对她而言,布恩迪亚家男人的心里没有看不穿的秘密,因为一个世纪的牌戏与阅历已经教会她这个家族的历史不过是一系列无可改变的重复,若不是车轴在进程中必不可免地磨损,这旋转的车轮将永远滚动下去。 P345 老智者得悉后,居然没有大动肝火,反而大笑不已,说那正是文学的自然归宿。 他不顾一切劝说执意要带上那三大箱文稿,甚至操着卡塔赫纳方言对建议托运的列车员恶言相向,最终他争得许可带着箱子一起登上了旅客车厢。“等到人类坐一等车厢而文学只能挤货运车厢的那一天,”他(加泰罗尼亚智者)说道,“这个世界也就完蛋了。”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话。 P347 冬夜,汤锅在炉上沸滚,他却在怀念书店后堂的闷热,烈日照在蒙尘的巴旦杏树上的嗡响,午休的昏恹中响起的火车汽笛,正如他在马孔多时怀念冬天炉上的热汤,咖啡小贩的叫卖,以及春天里疾飞的云雀。两种怀念如同双镜对立,他夹在其间不知所措,无法再保持高妙的超脱,最后甚至劝说他们全都离开马孔多,忘掉他传授的一切世道人心知识,让贺拉斯见鬼去,还说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记住,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著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P348 这是往昔的最后遗存,这往昔日渐衰落却不会彻底消亡,因为它是在自身之中无休无止地败落下去,每过一刻便向彻底灭亡更近一步,却永远无法抵达最后的终结。 在那个连飞鸟也厌弃,长久的扬尘与酷热令人呼吸艰难的马孔多,奥雷里亚诺和阿玛兰妲•乌尔苏拉被爱情、被孤独、被爱情的孤独幽禁在因红蚂蚁疯狂啃噬的轰响而难以入睡的家里,他们是唯一幸福的生灵,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幸福的人。 P355 许多次两人被鬼魂的忙碌声吵醒。他们听到乌尔苏拉为了使血脉流传与造化法则抗争,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探索伟大发明的神奇原理,费尔南达忙于祈祷,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战争的幻象和打制小金鱼的辛劳中日渐木然,奥雷里亚诺第二在狂乱的欢宴中深感孤独苦苦挣扎,便明白生前的执念能够战胜死亡,于是重又欢欣鼓舞,确信他们变成鬼魂后还会继续相爱,确信即使有朝一日蚂蚁从人类手中夺取的这座破败乐园又被其他物种夺走,那时他们仍会一直相爱下去。 P356 奥雷里亚诺这时才明白自己多么爱他的朋友,多么需要他们,多么想在此时此刻有他们的陪伴。 P358 奥雷里亚诺僵在原地,不仅仅因为惊恐而动弹不得,更因为在那神奇的一瞬梅尔基亚德斯终极的密码向他显明了意义。他看到羊皮卷卷首的提要在尘世时空中完美显现: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 P359 奥雷里亚诺平生从未像此刻一般清醒,他忘却了家中的死者,忘却了死者的痛苦,用费尔南达留下的十字木条再次钉死门窗,远离世间一切干扰,因为他知道梅尔基亚德斯的羊皮卷上记载着自己的命运。他发现史前的植物、湿气蒸腾的水洼、发光的昆虫已将房间内一切人类踪迹消除净尽,但羊皮卷仍安热无恙。他顾不得拿到光亮处,就站在原地,仿佛那是用卡斯蒂利亚语写就,仿佛他正站在正午明亮的光线下阅读,开始毫不费力地大声破译。那是他家族的历史,连最琐碎的细节也无一遗漏,百年前由梅尔基亚德斯预先写出。他以自己的母语梵文书写,偶数行套用奥古斯都大帝的私人密码,奇数行择取斯巴达的军用密码。而最后一道防线,奥雷里亚诺在迷上阿玛兰妲•乌尔苏拉时就已隐隐猜到,那便是梅尔基亚德斯并未按照世人的惯常时间来叙述,而是将一个世纪的日常琐碎集中在一起,令所有事件在同一瞬间发生。奥雷里亚诺为这一发现激动不已,逐字逐句高声朗读教皇谕令般的诗行,当年阿尔卡蒂奥曾从梅尔基亚德斯口中听闻,却不知道那是关于自己死亡的预告。他读到羊皮卷中预言世上最美的女人的诞生,她的灵魂与肉身正一起向天飞升;他读到那对遗腹孪生子的来历,他们放弃破译羊皮卷不仅因为缺乏才能和毅力,更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读到这里,奥雷里亚诺急于知道自己的身世,跳过几页。此时微风初起,风中充盈着过往的群声嘁喳,旧日天竺葵的呢喃窸窣,无法排遣的怀念来临之前的失望叹息。他对此毫无察觉,因为他发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初步线索。他读到一位好色的祖父一时迷了心窍穿越幻象丛生的荒野,寻找一个不会令他幸福的美女。奥雷里亚诺认出了他,沿着亲缘的隐秘小径追寻下去,找到了自己被赋予生命的一刻,那是在一间昏暗的浴室里,蝎子和黄蝴蝶的环绕间,一个工匠在一个因反叛家庭而委身于他的少女身上满足了欲望。他读得如此入神,仍未发觉风势又起,飓风刮落了门窗,掀掉了东面长廊的屋顶,拔出了房屋的地基。到这时,他才发现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不是他的姐妹,而是他的姨妈,而当年弗朗西斯•德雷克袭击里奥阿查不过是为了促成他们俩在繁复错综的血脉迷宫中彼此寻找,直到孕育出那个注定要终结整个家族的神话般的生物。当马孔多在《圣经》所载那种龙卷风的怒号中化作可怕的瓦砾与尘埃旋涡时,奥雷里亚诺为避免在熟知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又跳过十一页,开始破译他正度过的这一刻,译出的内容恰是他当下的经历,预言他正在破解羊皮卷的最后一页,宛如他正在会言语的镜中照影。他再次跳读去寻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对本书的所有笔记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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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P9 他对那条路不感兴趣,因为它只能将他带回到过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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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161-215
P179 人们不但没有质疑她的无辜,反而都同情她的天真。 P184 他豁出一切寻找她。他凭着何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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