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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岁月销蚀而变得暗淡的温情底下仍然闪烁着火花。疲乏的通红眼圈犹如使用过度的搭扣。坚硬老化的皮肤犹如一袭旧衣裳包裹着他的身体。他的皮肤就像布料,留住了玫瑰红的色调而且几乎使之愈加鲜艳,让有些部位泛现出某种金色的珠光。一只衰老的眼圈时刻令人联想到另一只衰老眼圈的色调,就像所有行将死灭的东西的那些色调,如同燃尽的木柴,腐败的落叶,陨落的太阳,磨损的衣服,渐行渐远的那些非常精致、富裕、温柔的男人。人们不无惊讶地看到,睁开一只眼睛会牵动嘴角还有鼻子的皱纹。皮肤上最细小的皱纹、静脉最不起眼的暴突都是对性格、生活、当下的激情这三个相应的特征最忠实、最奇特的阐释。
P79
请允许我重提一下象征主义,总而言之,尤其是在这里,象征主义试图忽视“时间和空间的偶发事件”,为的是仅仅向我们表现永恒的真理,它拒不承认另一条生活的法则,那就是普遍和永恒只有在个体身上才能得到体现。作品中的人如同生活中的人,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会有强烈的个性(参见《战争与和平》《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可以说,他们就像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他们越是有个性就越能更大限度地体现普遍的灵魂。
P103
我们都像奴隶面对皇帝那样面对小说家:只消一句话,他就能将我们赦免。由于他的缘故,我们抛开自己先前的环境去熟悉将军、纺织工、女歌唱家、乡村绅士所处的环境,去熟悉乡村生活、游戏、打猎、恨爱情仇、戎马生涯。由于他的缘故,我们变成了拿破仑、萨沃纳罗拉、农夫,还有更多——我们也许永远无法了解的存在—而我们只能是我们自己。小说家让群众、孤独年迈的教士、雕塑家、孩童、马匹、我们的灵魂开口说话。由于他的缘故,我们成为不断梦想各种生活方式的名副其实的海神普罗透斯。我们在交换彼此身份的同时感觉到,对于我们变得如此灵活、如此强大的存在来说,这些生活方式只是一种游戏,一个哀伤或喜悦的面具,而且是一个毫无真实可言的面具。
P107
现在,暴风雨可以来了。人们感觉到青春、生命,明天即将在一个崭新的太阳底下闪耀光芒的生命就在这里。天空中云遮雾罩,下雨了。然而,树木却没有收起它蔚为壮观的绿叶,在雨天没有光照的晦暗气氛中,树叶也许会显得更加翠绿,一直绿到树叶的边缘,仿佛从里面进发出一种光芒,一种生命,一个它们身上藏匿的夏季,对这浓艳而又匀称的翠绿感觉灵敏的树木让雨开怀大笑,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待乌云散去之后,太阳再现蓝天,阳光酒满路径,围绕着阴影的散步会重新开始。这个灰暗的白天几乎比金光灿烂和湛蓝的白天更加美好,因为有披挂树叶的树木给人带来强烈的快感。鸣禽仍然在继续啼唱,在这个雨天里,鸟儿出乎意料而又无伤大雅的歌声打破了宁静;犹如阴暗中悄悄散发幽香的花朵,这种香味要比大白天滚烫的太阳逐渐暴晒之下的花香更令人回味。沉浸在幸福之中,茫然的焦虑更是一种享受,忧郁也比幸福更加令人迷醉。
P182
她根本不在乎住在外省会给大家带来的不便,为了再次证明她对人类的蔑视和对动物的热爱,她竟然住到她自称是一个也许任何人都不会来,可以让她照料她的狗的地方;因为这位对朋友忠心耿耿的女人始终扬言要彻底超脱所有的人类情感,她对人类怀有犬儒主义哲学的蔑视,怀疑友情,追求恒久,嘲笑哲学,然而,面对她收养的可怜的瘸腿狗,她却大动感情,不惜放下她的高贵身段。为了照料这些狗,她有一年没有睡觉。据说她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卡迪央王妃,尽管如此,她却是“今天巴黎最擅长穿着打扮的妇女之一”可她不再穿着打扮,邋遢随便,听凭身体发福,一心都在她的狗身上。她每天夜晚随时起床照料一条患有癫痫的母狗,她最终治愈了这条可怜的狗。她只为狗而出门而且选在适于遛狗的时间。
P192
爱情就是最伟大的暴君,没有独特见解人只会卑躬屈膝模仿人们喜欢的东西。事实上,对艺术家来说,只有一种名副其实的自由,那就是独创性,缺乏独创性的人就是奴隶,国家也许会照料他们,也许不会。千万不要试图砸碎他们的锁链,因为他们立即会锻造出其他锁链。
P200
有多少次,我可以气定神闲地聆听她的声音,虽然不经过时间漫长的旅行就无法见面,可她的声音却近在我的耳边,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最甜蜜的亲密接触的这种假象有多么令人绝望,当我们的心爱之物看似伸手可及的时候,我们距离这些东西究竟还有多远这种近在咫尺的声音就是实在的分离中的真实存在。同时也是对一种永恒分离的预期。听见这样的声音却又看不到在如此遥远的地方对我说话的那个女人,我总会觉得这样的呐喊来自人们无法自拔的内心深处,我体验过总有一天会束缚我的焦虑,这个孤独的声音不再依附于我此生也许无缘重逢的肉体,当这种声音再次回到我的耳边低声絮语的时候,我真心希望能够在这个过程中亲吻这些永远在尘埃中的芳唇。
P249
“对我来说,小说不仅是平面心理学,而且还是时间心理学。我试图孤立地对待时间这种无形的物质,因此就需要能够持久的体验。在我这本书的结尾我希望像这样无关紧要的社交琐事,如此这般的两人婚姻在第一卷中,他们分属于截然不同的世界---能够体现逝去的时间会带着凡尔赛的某种尘封的美,时间已经插入绿宝石的刀鞘之中。” “这就好像一座城市,当火车沿着弯曲的轨道行驶的时候,城市时而出现在我们右边,时而出现在我们左边,同一个人物的不同面貌在另一个人眼里甚至会成为迥然各异、有连续性的人物,让人产生—一而且仅仅是由于这个原因—时间已经逝去的感觉。如此这般的人物,他们后来的表现会与他们在目前这一卷中截然不同,与人们对他们的期许截然不同,而生活中也常常有这样的情况。” “这些相同的人物不仅在这本书中以不同的面貌重新出现,正如巴尔扎克的某些小说中相同的人物,而且同一个人物也会给人留下某些几乎是无意识的深刻印象。”
P251
“对于我来说,自觉的回忆主要是一种心智和眼睛的回忆,它只能向我们呈现过去并不真实的一些表面;然而,在完全不同的情境中再次体验到的一种嗅觉、一种味觉,会在我们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唤醒过去。我们感觉到的这种过去与我们自以为会回想起来的、我们自觉的回忆像拙劣的画家一样用不真实的色彩描绘的那个过去截然不同。在第一卷中,您会看见叙述和说话的人物:我’(那不是我本人)突然从他浸泡一块玛德莱娜小蛋糕的那一口茶的味道中再次找到了被遗忘的年代、花园、人物。” “我认为艺术家不应该向不自觉的回忆索要他作品的第一手材料。首先,正因为这些回忆是不自觉的,所以它们只能自我成形,受到同一时刻的那种相似性的吸引,它们只带有一种真实可靠的印记。继而,不自觉的回忆又给我们带来那些分量十足的记忆和遗忘。最后,不自觉的回忆让我们在截然不同的情境中体验同样的感受,将这种感受从一切偶然性中释放出来,赋予我们以超越现时的本质,这恰恰就是美的风格之所在,只有风格美才能诠释这种普遍而又不可缺少的真实。”
P344
假使毁灭性的灾难没有发生,我们就根本不会去做这一切,因为我们重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当中,心不在焉的生活态度让欲望变得麻木不仁。 然而,为了珍爱今天的生活,我们大可不必借助于毁灭性的灾难。只要想到我们是人类,今天晚上死亡可能降临,这就足够了。
P371
悲伤的戏剧给我们带来一种类似的好处;它们背定远比皆大欢喜的戏剧更加高明,后者只会愚弄而不是满足我们的饥饿:为我们提供营养的面包是苦的。在率福的生活中,我们同类的命运在我们看来并不现实,利害关系给他们戴上了面具,欲望改变了他们的容貌。然面,在苦难造成的冷漠中,在生活中,在戏剧中对哀恸的美的感受,其他人甚至我们自已的命运,所有这一切终于让我们专注的灵魂听见了义务和真理从未被人听见的那种永恒话语。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在令人悲伤的作品中借用苦难者的腔调跟我们说话,后者迫使每个感同身受的人放下手头的一切去聆听他们的倾诉。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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