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一点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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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见识到的许多事情,都轻率得像打草稿,但不会真有重来的机会,如许多人的一辈子。 2、拆迁之前,旧居民闲着没事儿,在街两边摆摊卖旧家当:磁带和二十年前的色情杂志,一筐自行车铃铛盖,几十件多年前从国营工厂顺回家的工具,两条旧棉裤和一摞前进帽,几小盆开不出花的植物。卖不出几个钱,只不过是把那个有点儿凄凉的破家里外抖露给人看。 3、国道终端的县,十几二十万人沿界江散散住着。大兴土木时,县里在河心岛上砍开树林,砸出个博物馆,弄一笔钱,分拨几个编。县里坚持觉得这是个景点,游客倒没觉出来。上岛去,解说员远远从岛另一头跑来。只记得她生得美,体态修长,言行伶俐,大方得体胜过了都市时尚女郎。散去时,站在门外目送很久,或许不全是礼仪,也是这岛上无边寂寞。 4、长江上并列的数架钢铁巨桥连缀成巨大庞杂的武汉,水系浩瀚,路上燥热。此地并非真是什么朋克城,那只是几间酒吧里一撮小青年鼓捣的玩意儿。这里的市井江湖并不朽烂,也懒得精致,人人都实话实说,不操闲心,自称为一点五线城市时,也没有多少夸耀意思,“还不是人太多了嘛”。连司机拒载也不打诳语,凝神片刻,平静地说:“太远了,不想克。” 5、我赶上过“举大板”,按照口令变换画满图案的大纸牌子,几百上千的十一岁孩子在夏日午后连续举两个多钟头,向区领导展示精神面貌,日头越毒越是考验。下雨不行,该把纸糊的大板浇坏了。老师象征性地问谁不想参加时,我孤零零地站起来说我不行我坐不住,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是块被她踩了一脚的狗屎。 7、站在长安街上打车,这时1路车开过来,有人紧跑着追上去,我也跟着跑过去。忽然想起有个人说:不要追公共汽车,我们坐公共汽车已经很惨了,你还要追它……时间已经过去很久,那人的面目已经渐渐模糊,却仍然记得这句话。那时我还年轻,总是会把这种抒情解读为体贴,把同病相怜误以为是相依为命。(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8、昨天在沃尔玛,一个穿拖鞋的民工模样男子,拎着几根蔫了吧唧的芹菜,站在面食柜台徘徊了一分钟,问:就剩这么几个包子了你们怎么还不降价?售货员白了他一眼。半小时后在收银台又碰见了他,只拎着芹菜,没有包子。(抄录自@爽…) 9、她住精神病院二十多年了,是因为高考复习压力太大,总觉得自己在临考半年前,是个很好的学生,每天早起大声背政治、外语。正月十五,医生和患者一起猜谜,前五六个都被她抢到,后面的不举手了,默念谜底,小声说“给别人留着”。她母亲还常来看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是在她疯掉那年白的。 10、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新闻。日本某家成人电影小公司在开拍前,找不到已经签好合约的素人了。一打听,那个女孩刚因为白血病突然恶化病故,她来拍这种片子,是为死前留下使用年轻身体的影像,愿被世人看到,也算来过一趟。这种天真古怪,好像只有日本才有。 11、青史是个人主义的悲哀。坚定的自我和独特的心思,都要被收进“仁义忠孝”之类范畴,像生猪打上个蓝戳子才得上市。独特的言行情绪,似乎没有价值,只有失意的人才会留心——我没有力量做怪人,只能说句怪话。我早就是久经考验的小人了,对痴迷于制定正常标准的人物,心里有多怕,嘴上就有多甜。 13、人向上跳,跳过智力,又越过情感,直至跳进觉悟者的行列,也就不再是人了。我总以为智力的交流不如情感的相通,那些能坦然接受心灵或温热或剧烈震颤的人,才拥有我瞻望的幸福。也只有他们才能清楚:人的心灵是为了迎接哪几个时刻而来到世上的。 14、除夕那天,下水管堵了。给疏通管道的工人打电话,回答说“我就在旁边位置,你运气好,我运气也不坏,不光不加价,还该少收点儿”。活儿干得很麻利。给钱(确实少要了),道辛苦,说过年好恭喜发财。他期待的眼神满足了,高兴地连说:“发财!发财!”他平常是个能多挣一分就多挣一分的人,在节日里慷慨地图个吉利是他的信仰。 16、在体校打篮球时,他有进省体工队的希望,那是平生的顶峰,对相貌平平的姑娘和其他同龄人不屑一顾。现在他是个背街上小吃铺的厨子兼老板,会低声下气地奉承,会用讨好的语气陪醉鬼喝酒,以免他们把仅有的四张桌子砸了。到了夜里重播篮球节目时,他用内行苛刻的眼光自言自语地评论一番,在往昔里孤独地沉浸一会儿。 17、有的农民爱造飞行器,做和莱特兄弟一模一样的事情,照着手画的图,用塑料大棚、摩托车引擎、铁架焊接拼凑成飞机,试图从县公路上起飞,一阵大风、一辆手扶拖拉机,都可以杀死他们。有个人成功了,实现了几百米的飞行高度,经过醉心的几分钟,坠毁在了一个砖窑里。怀抱代达罗斯梦想的人,都有近似的悲壮勇气,但与马斯克不同,他们付出性命后仍总被嘲笑。 18、他的梦想很纯真,是按照港澳通行证的期限去香港旅游一次,甚至不是移民,似乎不知道香港已今非昔比。上学时就能背出香港的全部街名,熟悉那上面的每家店铺,连手机上的天气预报都是那头的。从电影上学的粤语,真章时完全无用。现在他就要动身了,逢人便问,如何在那里不被识破是大陆喱。 19、“女人到那些老男人的酒局子上陪酒,这叫‘加个菜’。倒不新鲜,有上千年了吧,那些男人自以为混得不错,上千年的油污腌臜;变的是女方,以职业姿态来‘拓展人脉’,唉,这些怪词儿。中国人在圆桌上吃饭,虽是圆的,还是尊卑分明的。老男人嘴里一半人话一半荤段子,眼神都不规矩;桌子下面的手脚呢?散场后呢?难道自己家没女儿么?” 20、城邦最好的时代里,人被定义为政治上的参与和权利。之后维系体制就全凭强力了,人所以为人,要先在社会里有用处。人越长大,剩下的可能就越小,像玩扑克,可如今儿童所谈的理想也都是将来如何择业而已。职业被作为免除道德的遁词,城市化和分工的意义,在历史社会经济等学科里怎样高估都不过分,那么,其对个人的异化也应作如是观。 21、所谓适应,会愈演愈烈,不断把标准下移直到不知标准为何物。届时,施者漠然,受者甚至打心眼儿里爱上施者,都不再觉得有什么残酷可言、有什么旁路可走。如此说来,当下所发生的残忍都被掩盖着、被粉饰着、被辟谣着,竟是好现象。 22、“剃头有用,你当清兵入关逼汉人剃头是闲着犯轴?八几年,小崽子学嬉皮士和香港人,长头发大喇叭裤,弄进去,先推个秃子,没了个性,再提审就软一大半,好用着呢。那时候学校也用这招。留发不留头,我猜是汉人给满族人出的主意,他们自己不见得懂这奥妙:要你自己跳出来,把立场摆在明面上,再残酷斗争,头发已经没了,脸也就不好意思要了。” 23、我被问过“写这些干什么用?”——多希望是指当今无名作者的可笑收入而非针对我。只能回答:终归撑不过去,不如坐下,把目睹和亲历的低下说出来,把孤独说出来,把无能为力说出来,把柔软和温暖也说出来吧,仓促狼狈之际,也获得一线彼此明白的机会。然而,似乎也没有足够的意义:我喜欢但不指望“顿悟”“觉醒”这类词,那好像是说轻易可以去往一个新境地。在抵达救赎(我们对这概念无知)前,心灵要攀爬的每一步,都必不可少。 引自 一点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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