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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整夜狂啸的台风把盘踞两户二、三楼雨檐的数万朵焰红九重葛与砂土同时烙满我的门墙、玻璃窗。忽然,我被这样的暴力撼动,一种接近毁灭的美感,一种冷酷的纠缠。顿时浮现“残脂与馊墨”的意象,我想,就用这几个字保留那幅景致,顺便标示这本书的出版心情。
在台北过日子,需要具备萍水相逢、当下即是的修养。譬如你刚喜欢上一家餐馆,下次去已是柏青哥游乐广场;譬如刚记住一对新婚夫妇的电话,下次通话对方宣布已“分居中”;譬如刚打听到朋友任职的公司,打电话去获知“刚离职”。这一次与下一次的时间间隔有多久?对现代台北人而言,可能十秒,可能二十年。置身台北,我们必须开发的不是记忆能力,而是遗忘的速度。
也因此,在散文世界里自行归入抒情族裔的我,以流幻笔墨描述时常擦出虚幻冷烟的城市时,不免双重逸走。
台北有一种诡异的胭脂体味,仿佛一块混合各式花精的香膏,无意间掉入发皱的废池塘,慢慢在雨淋日晒中舒放,活起来,云腾腾地蒸出妖雾,学会俘虏路人,让他们在狂野与守旧之间受苦、在混沌与清明中轮回、痴恋与遗忘里缠缚、在神圣与庸俗的夹缝喘息、背弃与归航间踯躅、在绝望与憧憬中不断匍匐。
都因受不了他那足以蒸熟三笼小笼包的鼾声而自动走避。
老悲,当然是老悲,宛如关西摸骨,以认错的态度晃两次脑袋。
无数叠簇新的大钞蛊惑他的瞳孔,他第一次发现老蒋长得怪英俊的。
他接着以充满感情的声音怀念医生、家人及豪华宅邸、可爱的台北市,当然包括致富诀窍。阿福完全听不懂,他印象中的城市好像不是这样,也许人家运气比较好,他想。
人生的结构,也像月之阴晴,草树之荣枯,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我们之所以容易受伤,乃因为在尽情享受美好的一半之后,更贪心地企求全部圆满。我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却习惯在挫折来临时怨声载道,仿佛受了多大的冤屈。人是追求完美的动物,而完美只是激励人怀有向上意志的信念而已,人生的基础结构无法得出完美。
一个故事的结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盆地内渴梦的族人,咔嚓咔嚓,请沿虚线剪下。
食字兽又开始做大梦了,由于赚钱的能力与做梦能力成反比,只好冀望有人替我实现梦想:
基本上,忧郁骨是天生的。
接着,她坐在餐桌前,细致地品尝每一道菜的滋味,用嘴唇测温,放入嘴里,咀嚼,吞咽,感受食物滑入体内,沿着食道进入胃所引起的那股电流;她完全熟悉胃部蠕动的节奏,有时像被微风拂动的一只丝绸小袋,有时--特别贪婪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胃不仅安了磨豆机,而且还带了齿轮。
当我年老时--那必定在某温泉区的养老院,肉体质感与肉欲芬芳早已消褪,我宛如一片新东阳辣味牛肉干,端庄地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我但愿还有气力擒着放大镜慢慢阅读厨房笔记,每日读一道菜,我会抚着自己的胃像抚摸宠物的头一样,邀请它与我一起回忆那些秘密的欢愉。
我希望我的生命终止于对蹄膀的回忆,不管届时母亲与姑妈的亡魂如何瞪视,我坚持用一瓶高粱炖它,炒一把大蒜大辣,并且发狂地散布整株新鲜芫荽与骄傲的肉桂叶,犹似,我那毫无章法且不愿被宰割的人生。
时光在人的身上酿造青春灵泉,饮光后,留一口空坛,让人谛听自己“啊--”的回音。
过了浓艳年纪,总向往清淡自然的情谊,不通讯并不代表已从对方的记忆消失,反而意味着已在对方的记忆安顿,无须透过口耳连系感情。
那种老,像恶毒的蜘蛛爬到脸上,不停的结八卦网。名牌化妆品也掩饰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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