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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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狭小天地里的人总是很渴望新鲜事儿的。
> 我站在门口,艳羡地看着,因为你所有的东西与我熟知的东西是那么地不一样。你有印度的佛像,意大利的雕塑,色彩艳丽的大幅绘画。最后是书,这些书非常精致,其数量之多,远超出我的想象。这些书都堆在门口。
> 尽管我心里很想摸一摸那些书光滑的软皮封面。我只是怯生生地看了看一些书名,有好些是法文和英文写的,还有些文字我一个字都不认得。我本想一直站在那儿看上几个小时的,可我的母亲叫我,我只得回去了。
> 就在那天夜里,我第一次梦见了你。
> 一方面你是一个热情洋溢、乐观快活的年轻人,喜欢运动和探险;同时你又是在你所从事的领域里学识渊博、很有修养、严肃认真、极具责任心的学者。无意中我感觉到了每个认识你的人对你的印象:你过着一种双重生活。一种是众所周知的,向世人敞开的生活;另外一种则是远离俗世,只有你自己真正了解的生活。我,这个着了魔似的被你吸引住的十三岁女孩,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感觉到了你的秘密,即这种深藏着的分裂的双重生活。
> 可是突然之间,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个还带着一丝孩子气,开朗活泼的二十五岁青年!
> 我那时才十三岁,还没有长大,压根儿没有意识到那种窥探你一切举动的强烈好奇心已经是爱了。
> 我感觉她是在捉弄我,而且刚好触到了我的秘密,我的脸颊顿时涨得比任何时候都红。我故意对她粗鲁起来:“你这个蠢丫头!”
> 。其他人会在社交往来中挥霍自己的感情,在和人喁喁私谈中将感情宣泄殆尽。他们听说过、也读到过许多与爱情有关的事,他们知道,每个人都会遭遇爱情。他们就像玩弄一件玩具一般玩弄爱情;他们就像男孩子炫耀自己抽的第一支香烟一般炫耀爱情。可我没有知己朋友,没有人教我、也没人提醒我,我毫无经验,也没有任何顾虑。我一头栽进了我命运的深渊。
> 我每每走近你,心都会紧张,可是你并没有察觉到,就像你不会察觉到你口袋里手表上紧的发条一样,这根发条忠诚地为你记录着钟点,追随着你的脚步,但你却听不到它的滴答声。也许在成百万秒中你只匆匆瞥了它一眼。我知道一切与你有关的事,你的生活习惯,你戴的领带,我也熟悉你的每一套衣服。
> 我往往会低头从你身边迅速跑开,快得就像一个人怕被火烧着而跳进水里一样。
> 在这最后一天我突然明白,不在你身边,我是无法活下去的。你是我的整个世界。我说不清楚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说不清楚在那绝望的时刻我是否还能清醒地思考。
> 我们空荡荡的寓所,精疲力竭地倒在地毯上,从你家门到我家一共四步路,我却觉得犹如在深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几个小时那样疲惫。可即使精疲力竭,我也要在他们把我带走之前看你一眼,和你说说话的决心依然不减。
> 可是我依然等着,等着,等着你,犹如等待我的命运一般。
> 我不知道那一夜余下的时间里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第二天早上八点他们把我带到因斯布鲁克去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 我把自你进入我生活那天开始的童年时光在脑中重复了无数次,一切细节都在我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所以我可以回想起过去那些年里的每一分钟,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 在那个雾气迷濛的秋日傍晚,我终于,终于回到维也纳了,还需要我告诉你我到维也纳之后的第一站是去哪儿吗?我把箱子放在车站行李寄存处,匆匆跳上了一辆电车。这辆车开得好慢啊!
> 我自己也重获了新生,因为我走近了你,我永恒的梦想。当你和我那抬头仰望的双眼之间仅隔一方薄薄的、闪亮的玻璃时,我可以忽略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实当中我离你的心是如此遥远,好像远隔千山万水。这足以使我继续凝望着你的窗户了。里面亮着灯,那是你住的房子,你在那儿, 那是我的世界。两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这一时刻,现在终于盼到了。在那个温暖的、夜雾弥漫的晚上,我站在你的窗下,直到灯光熄灭。然后我才去寻找自己的住处。
> 第二天晚上我就又站在那儿了,像往常一样卑微地站在你的窗前等着,一如我以前在你封闭的生活面前等着你一样。
>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失望:第一次我不得不忍受我一直以来的命运,那就是你永远不会认出我的。我直到死也不会被你认出来的。唉,我怎么才能让你理解我这种失望呢?
> 如果我早已知道自己在你心目中什么也不是,在你的记忆中没有一点位置,我怎么能活得下去啊。你那晚的目光告诉我,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之间连细如蛛丝的联系都没有,这让我第一次跌落到现实之中,让我第一次预感到了我的命运。
> 我知道,只有职业娼妓才习惯于一口答应这样的邀请——要么是妓女,要么就是天真纯朴、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女孩子。你怎么会知道,就我而言,如此直白的答应只不过是我长久以来的渴望的吐露,是持续了一千多个日子的思慕的迸涌。
> 你好奇心大发,你那些旁敲侧击的问题表明你想要探听出这个秘密。可我总是躲闪着回应。我宁可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傻姑娘,也不愿向你泄露我的秘密。
> 在那扇大门后我千百次地等候过你;在这座楼梯上我倾听过你的脚步声,在那儿我第一次看见你;透过这个窥视孔,我曾看着你进进出出;在你门前的小地毯上,我曾经跪在上面;钥匙开锁的声音对我来说总是你出现的信号。我的童年时代,我年少时的激情都定格在这几平米大的空间之中。这里有我的整个一生,过去的一切如一场巨大的风暴向我席卷而来,因为一切都如愿以偿了,我和你走在一起,和你一起,走进你的,也是我们的房子。
> 你害怕被卷进别人的命运之中。你喜欢将你的爱自由地给予所有的女人——但不愿意作出任何牺牲。
> 我爱你,就是爱这样的你,感情炽烈却生性健忘,温柔多情而用情不专的你。
> 到我生命最后的时刻我也没有收到过你的一行字,我把我的生命都给你了,可是我从没收到过你的一行字。我等着,绝望地等着。你没有叫我去找你,没有给我写一个字,一个字也没有……
> 你喜欢无牵无挂、逍遥自在、绝对无拘无束,这是你对爱的理解。
> 但是我的自尊和骄傲使我这辈子都决不会成为你的麻烦和负担。我宁可独自承担一切责任,也不愿成为你累赘。我想成为你亲密接触过的女人当中你想起时只会满怀爱恋和感激的那一个。可事实上,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你把我忘了。
> 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开口向你求助,你也会给予帮助。可是你的善心很奇特。它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每个人都可以得到,请求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可是,我要说你的善心行动力迟缓。你
> 他是你的骨肉;他是你的再生——但不是幸福快乐、无忧无虑、我永远也没有希望留住的你;而是一个给了我的、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和我的生命紧紧连在一起的你。我终于牢牢地抓住你了;我能够感觉到你的生命之血在我的血管里流淌;我可以哺育你,爱抚你,亲吻你,只要我心底有这样的渴望。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怀了你的孩子时感到那么地幸福,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你这个秘密。从今往后,你再不会从我身边溜走了,你是我的了。
> 一切都那么陌生,那么冷漠。我们一群互不相识的人,孤独寂寞地躺在那儿,相互仇视,仅仅是因为共同的贫穷和困苦集中到了这间拥挤不堪、散发着氯仿和鲜血气味、充满了叫喊和呻吟的病房里。除了临床记录表上面的名字,这些病房里的病人都失去了个性。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块颤动的肉,一个供人研究的物体……
> 倘若在完全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后,还要我进地狱去重新经历那些痛苦,我还是会乐意接受,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
> 你身上特有的玩笑戏谑和严肃认真的双重性格在他身上也越来越明显,而他越是像你,我就越是爱他。
>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穷人总是遭人践踏的,总是牺牲品。
> 可是你没有认出我来。没有,你没有认出我。我对你来说,从来没有像在那一刻那样陌生过,因为如果不是那样,你就不可能做出你几分钟后做的事情了。你又吻了我,深情地吻了我。我的头发被弄乱了,我只好再梳理一下。站在镜子前面,我从镜子里看到——当我看到那一幕时,我简直又羞又怕——我看到你悄悄地把几张钞票塞进我的暖手筒。我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我几乎忍不住要扇你一个耳光。我和你共度了一夜,之后却付钱给我,给我这个从儿时起就爱着你的人,给我这个身为你儿子母亲的人。对你而言,我只不过是从舞厅里找来的一个妓女而已。你忘了我还不够,你还要付钱给我,还要这般地贬损我。
> 他很尴尬,忙不迭闪到一边,然后热心地为我打开前厅的门。然后,就在这一瞬间,当我噙着眼泪看他时,这位老人的眼睛突然一亮。就在这一瞬间,我告诉你,他认出了我,这个从我童年时代起就没有再看见过我的人认出了我。我非常感激他,为此我恨不得跪倒在他面前,吻他的双手。我把你用来鞭笞我的钞票从暖手筒里扯出来,塞在他手里。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在这一瞬间,我觉得他对我的了解比你一辈子对我的了解还多。每个人,每个人都渴望宠我,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但你,只有你把我忘了。你,只有你,从来没有认出我来。
> 你走过我身边,犹如跨过一条小溪;你踩到我身上,犹如踩在一块石头上;你总是无所顾忌地走你的路,却让我永远地等待着。
> 我活着的命运如此,死后的命运也是一样。我不想叫你在我最后的时刻来看我。我会自己离开,而你也不会知道我的姓名和我的样子。我会死得很轻松,因为你在远方,不会感到我的死亡。要是我的死会使你痛苦,我就无法死去了。
> 可是有谁,哦,谁还会在你的生日给你送白玫瑰呢?花瓶会空的。再也不会有那丝来自我生命的气息和芳香一年一次地萦绕在你的房间里了。
> 可是所有这些记忆都是朦朦胧胧、混乱不清的,就像哗哗流淌的溪水底下的一块石头,闪烁不定,变幻多端。那些影像在他脑中不时地闪现,但构不成整个画面。
> 似乎所有这些影像他都梦见过,常常梦到,并且梦境非常鲜活——然而这些也只是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的梦中的幻影而已。他的目光落到了书桌上的那只蓝色花瓶上。瓶子是空的。多年来,在他生日这一天,瓶子都没有空过。他悚然一惊,似乎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打开了,阴冷的风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过这扇门吹进了他紧闭的房间。他感觉到了一种死亡,感觉到了一种不朽的爱。某种情愫涌上他的心头,他脑中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女人,无影无形,却充满激情,犹如远方传来的乐声。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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