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数字极简主义

这本书的主题大概从两个方向跟我之前接触过的内容发生关联，一是读了《这本书能帮你戒烟》之后，总想要做个运用相似思维方式的关于社交网络与电子产品的改写版，读了（其实是听了）这书之后发现其实它就很合适，二是在一些朋友、友邻的影响下对消费极简主义有了一些了解，这书里把消费极简主义的原则外推，把人的注意力和可以用来集中精力工作的时间都作为像金钱一样需要认真规划的资源，原理相似，对我这种时间（看似）充裕又穷的人来讲更有relevance。
消费极简主义的根本原则大致是有意识地减少自己的所有物、重质量而不重数量（intentionally choose to live with less; spend money on quality, rather than quantity)，在花钱时需要更有awareness，决定是否买一个新的商品的时候更仔细地权衡。数字极简主义的基本原则也很相似，讲究的是要更有意识地管理、使用自己的注意力，在决定是否使用移动社交网络、智能手机等工具时，不能简单地只看它是否（可能）带来一定的好处，而是仔细权衡它带来的好处是不是真的有利于我们认可的价值观，能不能值得起我们在使用它时所付出的代价。
书的开头先介绍的是以各种社交网络平台为代表的“注意力经济”中普通用户所处的不利处境，这些平台可以打比花钱雇来attention engineer专门研究如何更多地绑架人们的注意力，如何给用户一种“facebook如同水电一样谁都离不开它”的错觉，用下拉刷新、红点提示等方式刺激人的反馈系统，实质上把手机变成了一个放在兜里的老虎机，让用户像赌场里的老头老太太一般不分白天黑夜地机械式地在几个平台之间跳来跳去、反复刷新。这些平台本质上其实都是在利用人两个本能的需求，一是对不确定性反馈的强烈敏感，二是对于社会认同感的需求，每次登陆、每次刷新、每次发言或是分享，都有可能有新的内容，每一次朋友对自己的反馈，都会带来一种受到认同的成就感，结果就是普通用户在注意力经济巨头面前想要抢回自己注意力的控制权的企图基本上成了一场非常一边倒、胜算寥寥的角力。
针对这个状况，作者提出了digital decluttering计划，熟悉消费极简主义的人应该很熟悉后面这个词，它的大致意思是扔掉没有多少实际用处而干占地方的多余物品，这个计划分为三部分，一是辨别出在日常生活中不用也死不了的（标准是不影响工作和个人生活）那部分数字技术（他称为optional technology），二是整整三十天完全断开这些手段的使用，在这三十天里尽量寻找些其他的更健康更“模拟”的方式来代替他们（more on this later），三是三十天之后，在习惯了没有这些技术手段的生活时，重新分析这些技术手段的利弊，把真正对我们有益又没有更好的方式替代的那一小部分有节制地重新引入到生活里。作者在写这书前曾在自己的网站上征集志愿者试验这一计划，然后从志愿者的成功/失败反馈中总结出了很多经验教训，比如说，很多人为各种条件所迫，不能完全停止使用这些要戒断的数字技术，那就需要规定清晰严格的规则，比如有些人会规定只能在电脑上使用facebook和twitter，还有的人把这三十天只当作一个需要硬挺熬过去的戒断期，但实际上，这三十天最重要的价值是让我们找到其他健康的爱好，填补停用部分数字技术留下的空洞感，参与活动的志愿者们很多在三十天里读了很多书，或者参加体育活动，或是出门跟朋友面对面地一起玩，这就都是正面的例子。
一般来讲数字（digital）这个词的对应是模拟(analog)，一般的印象是数字的东西会更精确、标准化、容易处理，但书里提到人类很可能有一些来自于漫长进化中的本能让我们其实有一些非常模拟的需求，在人们时时刻刻盯着智能手机的今天，这些需求往往会被忽视，或者被一些浅薄的替代品敷衍替代了。比如独处（solitude，这里是指不接受外部信息的输入，仅与内心对话的体验）是历史上很多有成就的人有意识培养的习惯，梭罗在瓦尔登湖边安静欣赏景色，林肯不住在白宫而是每天骑马去少有人打扰的庄园思考各种问题。但今天的人往往很少有这样的条件，即使在一人独处的时间，我们也常常是盯着屏幕、插着耳机，95后一代从懂事起就生活中就充斥着各种手持电子设备，在他们进入大学后，心理治疗机构发现焦虑（anxiety）相关的各种案例数量明显提升，很多调查研究的线索都把矛头指向智能手机的普遍使用，作者猜想年轻人缺乏真正高质量的独处时间很可能是原因之一。再如，亚里士多德说过人本质上是社交动物（“Man is by nature a social animal”），神经科学家们发现，人脑在进行各种逻辑任务（比如算数、辨别图案）的间歇中激活的那部分脑区实际上是主管社交互动的部分，与其他人发生联系、交流是人类真实、深刻的需求，但各种数字即时通讯和社交网络发展普及的结果是人们的交流从对话（conversation）变成了简单的联系（connection），各种社交平台上的点赞按钮甚至直接把本可以内容丰富的交流变成了一个字节的信息，这在作者看来简直是对于人际交流的侮辱。人需要的是模拟式的面对面对话，在语言交流的同时还会有丰富的眼神、肢体语言交换，或者至少在电话里，人们也可以通过音量语调语气的变化传递更加丰富的信息，更大程度地满足与别人联系、交流的需求。在数字交流普及又方便的今天，它从两方面威胁着人们的线下交流，一是很多时候人们会觉得网上聊天就能代替线下的交流，让浅薄、信息量贫乏的connection代替了人们真正需要的conversation，二是很多时候人们即使在跟朋友线下交流的时候也时不时掏出手机来查看各种社交网络和即时通讯工具，结果是破坏了交流的连续性，没法实现高质量的互动。
在这部分作者提出了一些实用的建议，一是平时把电话留在家里，尽量少用，不让它破坏各种线下活动中的注意力，二是有意识地一个人进行没有外界打扰的长走，据说尼采就有这样的习惯，每天出门单独散步几个小时，在这中间进行大量的思考、完成了很多流传后世的工作，第三点让我觉得很有新意，就是设立一个线下交流的office hour，比如书里提到某个人每天下午五点半要从公司commute回家，于是他就跟所有比较亲近的朋友说，想跟他聊天的话就随便哪天五点半给他打电话，还有的人会在周末的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的咖啡厅/酒吧，并且广而告之，让想要见他的朋友随时drop by，这样增加了跟朋友们线下交流的频次，又让他们不会有不期而至怕打扰你正事的心理压力。作者甚至直接地说，即时通讯工具应该更多地用于安排线下交流，或是快速地传递重要信息，把它作为线下交流的替代品，或是因为它而降低了线下交流的质量，就是严重的本末倒置了。
戒断各种电子垃圾就需要我们找到健康高质量的替代娱乐活动，书里之前在digital decluttering计划部分也反复强调了找到另外的方法取代社交网络、即时通讯工具的重要性。一般来讲，寻找替代的娱乐方式的时候要注意更多地进行主动的工作(active production)而不是被动消费，在这里作者同样提到，各种模拟（analog）活动好像会给人带来更真实的满足感，比如，比起敲代码写小程序，抄起工具做一个小板凳似乎更能给人带来充实感。在这里他提到了线上的财务自由社区（Financial Independence），这个社区的人多数是靠极度压缩自己的物质需求和消费欲望来摆脱wage slavery，让自己有了大量自由时间的处置权，所以他们对于寻找娱乐活动度过这些大量空闲时间非常有经验，作者发现他们里面有很多人都喜欢做各种手艺活，有很多人自己制作各种工具，自己完成房子和汽车的修缮，甚至有人特意搬到面积大、维护工作繁杂的房子里，让自己保持忙碌状态。作者对此的理论是，人在忙碌许久终于完成了阶段性（物质）目标的时候，有时候就会陷入巨大的“存在主义危机”（Existential crisis），质疑自己人生的意义、目的与价值，在这个时候，各种看得见摸得到的劳动成果就能有效地缓解种种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找到自己喜欢的、最好是类似手艺活（craft）的高质量娱乐活动，是挑战注意力经济霸权的重要手段。（这一点我想来想去，可选择的娱乐活动里勉强接近这个标准的似乎只有打篮球和练琴，作为补偿，这篇笔记的第一版我其实是手写的，写的手好疼。）
回到数字极简主义的主题，我们在使用自己的时间和注意力的时候，应该更加刻意（intentional），社交网络和即时通讯平台当然有他们的益处，但是我们要仔细我们的使用方式是不是真的是最高效地获取这些益处的方式，在参与digital decluttering计划之后，就有很多人发现，想要不错过朋友们的重要更新，其实每周上facebook二十分钟就绰绰有余了，在手机上的种种社交网络app往往都吞掉了大量本可以做其他有价值事情的时间而并没有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当然，社交网络平台们都并不希望我们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想要的是更大量地收割我们的注意力然后转手卖给广告主等。在这里我们要做的就是一起加入注意力抵抗运动（join the attention resistance），在花费时间和注意力的时候同样重质量轻数量（其实对于友谊也是同理，放弃那些会因为降低社交网络使用频率就没法维持的弱联系），不去在社交网络上给朋友点赞/发评论，而是拿起电话或者登门拜访。正如消费极简主义并不是抗拒资本主义社会，而是倡导只清醒地进行必要的消费，数字极简主义也只是鼓励读者翻身做数字技术的主人，重新拿回自己的人生的控制权。
写的手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