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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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已苏醒却未觉痛苦,须知你已不在活人世界。
他从不读书,却常说:“光明产卵于我眼中,一如苍蝇啐唾液于伤口。其结果不言而喻……”
读了这句用哈扎尔词语组成的句子便可洞烛编纂者的困难所在了:“梦是魔鬼的花园,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梦早已被梦过了。现在,它们只是在和现实交换,正像钱币转手换成票据,然而世上的一切也早已都被使用过了……”
哈扎尔人的嘴脸是指难以记住的脸。
慢镜落后的时间与快镜提前的时间相等。两面镜子放到阿捷赫公主面前时她还未起床,她眼睑上的字母还没有揩去。她在镜中见到了自己闭着的眼睛,便立刻死了。因为快慢两镜一前一后照出了她眨动的眼皮,使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写在她眼睑上的致命的字母,她便在这两个瞬间之内亡故了。她是在来自过去和来自未来的字母的同时打击之下与世长辞的……
“刀术师爷”
他们行骗时用罗马尼亚语,沉默时用希腊语,算钱时用犹太语,在教堂里唱诗时用俄语,深谋远虑时用土耳其语,仅在他们想杀人的时候方用他们本民族的语言——塞尔维亚语。
佩特库坦把缰绳绕在脖子上,埋头读一本书,与此同时,卡莉娜不停地说话:他俩在玩一种游戏。如果她说出的某个词正好是他在书中同一时刻读到的,他俩便互换角色,由她来看书,而他开始说话。
他俩迟早必能相遇,一如狱吏和犯人非碰到一起不成。
在梦中他久已觉得自己不是阿勃拉姆·勃朗科维奇,而是另一个人,一个长着透明指甲的人。许多年来,梦中的他不再是醒时的瘸子。入夜,别人的困乏使他精神振足,一如清早别人一觉醒来,精力充沛,他却因此而昏昏欲睡。每当他感到眼皮沉重时必然是某个地方有人把眼皮睁了开来。仿佛有一条输送精力、血液的管道把他和别人联结在一起,使精力得以从一人体内流传至另一人体内,就像防止葡萄酒变酸而使之流动一般。
一个最古老的捕梦者的札记曾被保存下来,里面有这样一段记载:“在梦里,我们一如水中的游鱼。我们不时游出水面,望一望世界的沿岸,随即又拼命地快速下沉,因为只有在水底深处,我们才感觉良好。我们游出水面的瞬间,发现一物甚为奇特,其动作要比我们缓慢得多,呼吸方法也和我们全然不同,其身体重量由土地支撑,它已丧失肉身的感觉,而我们的肉身感是存在于我们体内的。因为在水下,肉身感和肉身是不可分割的,这两者只能合为一体。水外这怪物其实就是我们自己,不过是一百万年后的我们罢了,除此之外,在我们和它之间还有个区别,这区别乃一巨大的不幸——它因把肉身感和肉身分开而备受打击……”
我们的眼睛是我们前方事物所瞄准的目标,是它们瞄准眼睛,而非眼睛瞄准它们。
基里尔兄弟也用此法对待斯拉夫语言——把这种语言打破,通过基里尔字母的窗栅空隙,将碎片放进嘴里,用自己的唾沫和脚下的希腊泥土把碎片粘合……
这些人的眼睛紧靠额角,这是他们区别于其他人的特征。他们将蛇绕在腰间权作皮带,睡觉时头朝南,把掉落的牙齿扔向屋顶。他们用手指抠鼻孔,一面叽叽咕咕地祈祷一面咽下流进嘴里的鼻涕。他们洗脚不脱鞋,吃饭前先朝食物里吐唾沫。这些人一闻到臭肉腐尸的气味便蜂拥而上,他们思维敏捷,人人能唱善吟。
(斯拉夫人)
上帝并不认识你;也看不见你的意愿、你的思想及你的行为。那个天神之所以入你的梦,是因为他不知道何处可以过夜,外面想必在下雨吧。他入梦的时间甚短,那是因为他受不了臭味。下回,得清洗一下你的梦…
你吃饱了就休想爬出筐子。你只能和进入时一样挨饥受饿。食梦者也一样,他饿着肚子轻松地穿过缝隙进入梦和现实当中,当他捕获了大量猎物,采食了多种水果后,饱餐了梦的他再也无法返回,这是因为他既然饿着肚子进去后捕食了大量猎物,就没法再出来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么放弃猎物,要么永远留在梦里的原因。无论发生哪种情形,他对我们毫无用处……
“当我看见门上的这些魔鬼像,便知门内住着基督徒,因为他们不能和魔鬼共居一屋,魔鬼只能逃出门外。而那些门上没有魔鬼像的屋子则说明了魔鬼在屋子里面,与屋子的主人住在一起……”
“我们三个释梦者中,”这名犹太人对可汗说,“我,一个犹太教的拉比,是你们哈扎尔人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这是因为犹太人身后既没有哈里发和他扬起绿帆的舰队,也没有希腊拜占庭皇帝和他头盔上竖着尖十字的军队。哲学家康斯坦丁身后有长矛和骑兵,而在我这个犹太教拉比身后,只有一件件做礼拜时穿的无袖外套……”
“你说:‘渴求财富的人须转身朝北,渴求智慧的人须转身向南!’可你为什么要在此朝北方向对我说些甜言蜜语而不对在你祖先的故土等待你的智者说呢?你说我的梦不过是黑夜,月光只在你的现实里映照。你为何要把这些话告诉我呢?
犹太人也承认他们是被他们自己的主神抛弃后四散于全世界的。“你们为了找到同样不幸的伙伴,希望我们信奉你们的宗教,难道要我们哈扎尔人也和你们一样受主神的惩罚,在全世界飘泊不成?”
宗教是靠剑的力量而非乞求来传播的。
通向真正的未来(须知还有虚假的未来)的唯一正确之路也就是你为之心惊胆战的路。
“右之,反之怒,弃绝……”杰奥克季斯特修士明白,大天使说话时故意不用名词,因为名词是用于同上帝说话的,而动词则用于同凡人讲话。
‘调配颜料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眼睛,’他这样回答我,‘我不过把颜料从这面墙上涂到那面墙上,如此而已。’
他的每一次出刀都用黄道十二宫图的一个不同的符号来标明,这个星座图上的每颗星代表一个死于他刀下的人。人们得知,1689年,阿韦尔基·斯基拉已在星座上标示到宝瓶宫、人马宫和金牛宫了,下一个将标在白羊星座的位置,只消用实例检验一下,便可知这一出刀招法已臻完美。
假如两个人相互托梦给对方,那么其中一个人的梦就是另一个人的现实的基础,梦所涉及的内容从来都是向全方位延伸的。这便是“梦之子嗣”。这类梦往往比所梦见之人的现实持续的时间要短,然而,这类梦无法同所有的现实作深入之比较,这就是梦何以总有一些残剩的内容无法同所梦之人的现实融为一体的缘故,残剩的梦段会与第三者紧密相关,这第三者会因此遭罪并承受业已走样的梦义。他的境遇比前两者更为复杂,他的自由意志与其潜意识相比倍受限制,原因是他剩余的精力和体能——涉及前两者的梦——会轮流在其精神活动中消耗殆尽。他会变得像个两性畸形人,来回奔走于前两个相互托梦的人之间。
他自己同自己比试,以期有朝一日此招能完美无缺。最后几年时间,他一直狂热地企求找到解决此招的办法。有时,他会泪痕斑斑地从梦中醒来,当他揉眼睛时,泪痕会像玻璃或沙子一般在他手指下面碎裂流动,并发出响声,此刻,这个科普特人始知那已变干的眼泪不是他自己流的。
总之,威尼斯版的阿韦尔基·斯基拉著作《最佳刀法标注》的最后一张示意图上,作者置身在白羊星座符号下面,置身于一个刀影飞舞的弧线形成的笼子里,其中有条弧线呈蛇形逶迤前去,划出一道能从笼子或网里朝外蹿出的曲线。阿韦尔基·斯基拉在其著作的最后一页示意图上亮相了,他正准备循着那道曲线,摆脱由刀影的弧线组成的笼子,一如跨过一道门坎,重新找回自由。他欲循这条宛如伤口般的曲线逃遁,离开星宿的牢狱,获得新生。在他内外各两片沉默的嘴唇中间,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灵魂具有骨架,这骨架就是回忆功能。
正午的天气像是得了热病,某种光波黑死病把天的湛蓝整个儿吞没了,空气患了天花,生了脓疮,而且把毒菌传染给浮云,使它得上坏疽,飘得越来越慢……
乳青色眸子。
用以遮盖口、鼻、眼的带有图案的瓦片原是为了阻止恶魔入墓的,但如今这种瓦片在整个坟地上随处可见,像是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胜过了地心引力,将它们吸出墓穴,四处抛扔,因此现在已没有一片留在原处阻挡恶魔了。我们甚至可以假设,后来出于某种可怕的、外人所无从知晓的紧迫原因,故意把这些用以遮盖口、鼻、眼的瓦片从别的坟地移到了这里,以便放任恶魔进入某些坟地,阻止恶魔进入另一些坟地……
“在人的生活中,行为就像菜肴,思维和感情则像调料,谁要是在甜樱桃上撒盐或者在奶油蛋糕上浇醋,那么这人就要倒霉……”
对于埋在乞拉列夫墓地的到底是什么人,可谓莫衷一是,匈牙利人希望他们是匈牙利人或阿瓦尔人,犹太人希望他们是犹太人,穆斯林希望他们是蒙古人,可就是没人希望他们是哈扎尔人。然而,他们的确是哈扎尔人……墓地里满是碎罐片及已结有钙质壳的七连灯台的残片。按犹太人的风习,一个碎罐意味着一个人的死亡、消失。其实,埋在这块墓地里的是在那个时代在此死亡、消失的哈扎尔人。
有两句格言出自他的口。一句是:死亡与睡梦同姓,只是我们不知道它们姓什么;另一句是:人日有一死,此即为睡梦,睡梦乃死亡的预习,死亡乃睡梦的姐妹,但是兄弟同姐妹的亲近程度各各不一。
假如我们把拱穹视作天空,那它就是一只在远处云层中飞翔的鸟儿。在这只飞螨的眼里,拱顶不啻天空,只有我们才知道它弄错了。而它根本不明白这一点。它甚至还不知晓我们的存在。所以,你得试着传话给它,跟它说上几句,随便说什么都行,但得让它听明白。你能肯定它会听明白吗?’
“‘我不知道,你行吗?’ “‘我能行,’这位守墓老人平静地回答。 “
说完,他用双手把飞螨拍死,再摊开手掌让我看上面已被拍烂的飞螨。
他接着说: “‘你想它是不是明白我的话了?’
但设想一下,还有另外一个人知道的跟我们一样多。那人知道我们的空间怎么会、什么原因、为什么是有限的,还知道什么是我们眼睛里的无限的天空,那人无法靠近我们向我们传递信息,唯一能让我们知道其存在的办法是令我们死亡。那人的衣服是我们的食物,他把我们的死亡视作与我们沟通的一种语言和手段。那人可用置我们于死地这一办法,给我们提供他存在的信息……
他一死,那把用白乌龟壳做成的诗琴就在当天恢复原形,变作活生生的乌龟,游入黑海,不复可见。诗琴演唱者们都说贾比尔·伊本·阿克萨尼一旦回魂,他的乌龟又将变作乐器,而这件乐器将替代他的影子。
两个‘是’之间的差别也许大于‘是’与‘非’之间的差别。
话音刚落,钥匙就从公主嘴中不翼而飞,据说,她懂得易物的法术。钥匙给了年轻女子正与之讲话的那个人,而作为交换,公主阿捷赫得到了这些话……
“一如你的灵魂深藏于你的肉体,第三位天神阿丹·鲁阿尼将宇宙万物深藏于他的灵魂之中。在1689年,阿丹·鲁阿尼身处下行之途,已临近太阴之道和太阳之道的交合点,此为魔鬼阿里曼的所在地,这便是我们不追逼你们这些捕梦者的原因,并非我们不能,而是我们不为,追随阿丹·鲁阿尼的充满想像的释梦者们,欲用书籍的形式再造他的肉身。但在二十世纪末,当他处于上行途中,他的梦幻之国将向造物主靠拢,那时,我们将不得不把你们杀死,你们从别人的梦里找来有关阿丹·鲁阿尼的零星的片段,欲将这些片段组合为一本由其肉身做成的书,存留于世。我们不能容忍这本肉身之书变成一个王国。但你们别以为只有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魔鬼对阿丹·鲁阿尼格外留意。你们至多只能造出他的一小截指尖或他腰间的一颗痣。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他的一小截指尖或他腰间的一颗痣的重现。其他魔鬼看管另一些人,那些人试图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组合起来。你们别抱幻想了,他巨大的身躯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梦的王国,你们中间尚未有人触及过这一王国呢。拼读阿丹·鲁阿尼的工作才刚刚开了头。能代表他肉身的书还在人的梦里。再说,他肉身的一部分在死人的梦里沉睡。一如枯井汲水,你是无法从中获取欲求之物的。”
于是可汗询问捕梦者,这个梦主吉还是主凶,哈扎尔国灾祸迭起的原因何在。捕梦者称有个伟人要来,所以时光放慢速度,跟那个伟人同步。可汗对此说不以为然: “不对,原因在于我们变得渺小了,灾祸由此而起。”
他们还有办法让牡蛎在树上生长。他们用石块将树枝的一头固定在海底,两年后,树上便长出足够他们食用的牡蛎,到了第三年,他们松开树枝,于是,大量美味的牡蛎由树枝带出海面。一条有两个名字的河从哈扎尔王国当中穿流而过,同一条河有两股水流,一股由东向西,另一股由西向东。这条河的两个名字与哈扎尔历法的两个年份相对应。这是因为哈扎尔人认为四季代表着两个年份,而不是一年的时间。这两个年份的时间逆向流逝,一如那条河的两股水流。这两个年份像洗纸牌一般将时日和季节混在一起,故而冬季的日子和春季的日子混在了一块,夏季的日子又和秋季的日子合二为一。还有,这两个年份中的其中一个年份是从将来算到过去,另一个年份由过去算到将来。
哈扎尔人是通过空间而非时间来想像未来的。他们在建造庙宇之前得先精确地选好位置。
法拉比·伊本·可拉跷起二郎腿,用他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扫视了一下众人,说道: “很久以前,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坐在草地上,看见两只飞蝶在相互碰撞;各自身上五彩缤纷的粉末沾到了对方的翅膀上,随后它们继续振翅飞舞,而我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昨晚在路上,有个人将我错当成另一个人,他用刀向我袭来。在我继续赶路之前,我发现一些蝶粉,而不是鲜血从我脸上飘落……”
传说他言谈拘谨,常有一副已离茅厕却便意未尽的样子。
(便秘)
屋里只消有一把没有定弦的诗琴他便能感觉出来,因此而焦躁不安,有时甚至会恶心。
“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你的梦!因为你的梦会对你信赖地与之谈梦的那个人有利,而不是对你。”
“不但兵贵神速,连骗人,下手也得快,磨磨蹭蹭成不了事。”
“你当然发现过人在睡熟之前,在半醒半梦之间,总是以一种完全特殊的方式来调整他同地心引力的关系。在这种时刻,人的思想挣脱了全然依从于力的地心的吸引,而地心引力正是以力作用于人体的。在这种时刻,那道把人的思想同世界隔开的坚壁变成了千疮百孔的颓垣,好似筛子一般,放任人的思想穿越而过。在寒气轻而易举便可侵入人体的短暂的瞬间,人的思想便会翻滚着冲出人的躯体。这些离体而去的思想,无需花多大力气便可看清。凡是凝视熟睡者的人,即使没有经过专门训练,也能看出那人在转什么念头,想什么人。要是反复练习,久而久之,便能在人的心扉打开的那一刻观察到人的心灵,便能逐步延长观察的时间,并逐步深化观察,直至进入梦境,就像在水下睁着眼睛那样在梦中追逐猎物。于是就成了捕梦者。
“猎梦者的目标就是意识到每天的觉醒不过是摆脱梦的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一个人要是领悟到他的每一个白昼不过是另一个夜晚,领悟到他的两只眼睛等于别人的一只眼睛,那么他就会奋力去求索真正的白昼,这种白昼将会带给他彻底的觉醒,从醒态中彻底觉醒过来,那时的一切就远要比醒时清晰得多。到那时他终于会发觉:同有两只眼睛的人相比,他是独眼,同明眼人相比他是盲人。”
因为时间不过是迟到的、永恒的组成部分。这位天神,或曰先驱阿丹集男人和女人于一身,这位从第三降至第十的天神永远试图超越自己。他的企图偶尔会成现实,但最终还是永远跌落下去,他只得继续在天神排位的第十级和第十二级之间徘徊。
“所以梦也就从人类天性的这一部分中诞生了,这一天性源自先驱阿丹天神,因为他思考的方式和我们做梦的方式一模一样。他的思维迅捷,我们只在梦中有这般速度的思维,更确切地说,我们的梦是用他天上的快速迅捷制造而成的。他的话语一如我们的梦呓,没有现在时和过去时,只有将来时。他既不能杀人,也不能繁殖后代,一如我们在梦中的情形。
凡《古兰经》读者都知道的。那就是我和所有的魔鬼一样都是火做的,而你是泥做的。除了我用在你身上的力量和从你身上汲取的力量外,我再也没有其他的力量。这是因为人们可以从真理的本身抽取人们强加于它的东西。这足够了,一切事物都可在真理中找到位置。你们人类,一旦上天,便可按你们的意愿变成任何模样,但是只要你们还在地上,你们注定要永远保持同一个样子,即你们来到世上时所建造的形象。而我们则恰恰相反,在地上,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模样,但只要我们一越过天园之河,我们就注定永远是魔鬼,保持原来的模样。不过,我们火的属性可使我们的记忆不至于完全消失,用泥土做成的你们,情况也大致相同。这便是我、魔鬼和你、人类,最根本的区别。安拉用双手创造了你,而我是安拉用一只手做出来的,我的种类先于你的种类存在于世。所以,我们之间在时间上有一个重要的区别。虽然我们的痛苦并存,但我的种类先于你们人类抵达地狱。在你们人类之后还有第三种类会抵达地狱。你的痛苦永远比我的痛苦短暂。这是因为安拉已听见了第三种类的声音,这第三种类很快会被创造出来,这对我们,对你们都非常不利:为了减轻我们的痛苦,加倍惩罚先前的种类吧!这就是说,痛苦并非无穷无尽。这里面存在着一个纽结,任何书里都找不到的一种密切关系从此开始了,因而我可为你所用。但有一点千万别忘:我们的死亡比你们的死亡更古老。我们魔鬼所拥有的死亡经验较之人类更丰富悠久,而且我们善于掌握这种经验。所以,关于死亡,我可以对你说的东西比你的任何一个同类所说的要多一些,即便他是经验丰富的智者也好,他对死亡的认知不会比我多。我们经历死亡的时间比你们更久。
一个孩子之死向来可以作为其父母之死的模式。母亲分娩,赋予她孩子生命,而孩子之死又为其父之死提供了一种形式。当儿子先于父亲死去,那父亲的死会因没有陪伴、没有模式而变得残缺不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魔鬼的死亡非常容易简单的原因所在,因为我们没有子孙后裔。我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模式。没有后嗣的人的死亡同样相当容易简单,因为他们在冥国所有的活动只带来刹那间一瞬即逝的丁点火星。简言之,孩子将来的死亡不啻父母死亡的一面镜子,一如某项自反定律产生的效力。死亡是唯一可以逆向继承、可以逆时而溯的东西,它可以由年轻的传给年长的,由儿子传给父亲——祖先可以继承后辈的死亡,就像某种贵族的继承关系。死亡的基因——毁灭的标记——逆时而上,从将来到过去,就这样连接死亡和诞生、时间和永恒,也将阿丹·鲁阿尼和他本身连接起来。死亡就是这样成为具有家庭和继承特征的部分现象。但在这儿,人们不会去考虑黑睫毛或水痘的遗传。这里涉及的是一个人经历其死亡的方式,而不是其死亡的原因。人或死于剑下,或死于疾病,或寿终正寝,不论死于何种原因,他始终是通过他人的死亡来体验自己的死亡的。他经历他人的死亡,即未来的死亡,而从不经历自己的死亡。他经历的是其孩子的死,正如我们刚才说到的那样。他把死亡变为某种带集体性质的东西,变为某种家产。而没有后嗣的人仅有他自己的一次死亡。于是,有孩子的人就受罪了,他虽没有自己的死亡,却拥有所有他孩子们的多次死亡。那些拥有众多后嗣的人的死亡是可怕的,因为他们的人数会成倍减少,生命和死亡不受相同的比例限制。我给你举个例子。好几个世纪以前,在哈扎尔的一个修道院里住着一个名叫莫加达萨·阿勒·萨费尔的修士。这座修道院除他之外,还生活着一万名处女。让所有这些修女受孕,便是他虔诚的宗教使命。他拥有了与这些修女人数不相上下的孩子。你知道他的死因吗?因为他吞下了一只蜜蜂。你知道他死亡的情形吗?一万种方法同时用上,他的死被乘上了一万。他要为每一个他的孩子死亡一次。他根本不需下葬。他的一次次死亡已将他分成碎片,他身上除了留下了这个故事之外,已经一无所剩。
“另一个关于一束树枝的故事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你们人类误解了这个故事的含义。父亲临死前,把他的几个儿子召集到身边,告诉他们折断一根孤枝根本不费什么力气,而实际上,他欲使他们明白的是:对只有一个儿子的父亲来说,死亡是非常容易的。而在他告诉他们折断一束树枝是多么不易的时候,目的是要他们懂得他的死实在是一项艰难繁重的事情。他一再强调,一个有很多孩子的人的死亡是难以忍受的,因为那人得承受他所有孩子的死亡,得预先经历他们临终前的弥留。所以,一束树枝的枝数越多,你面临的威胁就越大,从来不会有相反情况出现。至于女人的死亡及她们的后嗣,我们暂且不谈,她们属于另一种类,她们的死亡和男人的死亡毫不相关,她们的死亡归入另一种自然定律……”
“现在,你可想象苏醒者正在死亡,因为死亡是最严酷的现实。梦想实现者实际上是在梦想他的死亡,因为此刻另一个人的现实就是死亡。所以,他能像看自己的掌纹一样看他人是怎么死亡的,而他自己可以不死。但是,他将永远不会苏醒,因为那个死亡的人将不再梦想这个活着的人的现实,不再有家蚕来编织他的现实之网。所以说,那个梦到睡醒者之死的人,永远不会苏醒,因而永远无法告诉我们他梦中所见,也无法说出一个濒死者如何经历死亡的,尽管他已直接地获取了这种经验。你,作为一个梦的释读者,你有权去读他的梦,从梦里发现、获悉一切有关死亡的内容,去验证和补全我等种类的经验。人人都可创作音乐,或写一部辞典。把这两件事让给别人去做吧,因为只有像你一样少见而又特殊的人方可透过两对目光之间的裂隙,瞥见死亡的王国。好好利用你捕梦的才华吧,争取捕到一只重要的猎物。‘你要决定的事情是经过你自己考虑、观察过的,’”贾比尔·伊本·阿克萨尼用了《圣书》里的一句话作为他故事的结尾。
他四周既没有人,也没有动物。只有黄沙,只有像天空那样伸展开去的沙原,而在沙原尽头是君士坦丁堡。但是梦境里却有条汹涌奔腾的大河在隆隆轰鸣,河水深达心脏,水质甜而致命,震耳欲聋的涛声渗透了马苏迪裹在头上那顶状似《古兰经》第五章中一个字母的缠头的所有褶裥,致使马苏迪牢牢记住了这条河。马苏迪晓得梦中的季节有别于醒时。他明白了这是他背靠着的那棵棕榈树在做梦。棕榈树梦见了河水。除此以外,梦境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河水巧妙地顺着曲曲弯弯得像泛白了的缠头一般的河床喧闹地向前奔去…
马苏迪也不想去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因为勃朗科维奇又在他身后梦见了合罕。合罕正在策马穿越流经勃朗科维奇梦境的一条什么河的喧嚣的涛声,马苏迪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在醒态中也可听到的多瑙河的涛声。后来一阵风把一撮尘土刮到他身上,他立刻明白一切都要了了。
“我当了三十多年厨师,日复一日做菜,终于做成了一道用我自身作为原料的菜;我还自任面包师,同时充当面团,我用自己和成了我愿意成为的那种面团,不料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厨师,手里拿着自备的菜刀,一转眼就把我做成一道全然不同的菜,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现在我成了主的姐姐,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西方常用奇怪的比喻来形容“不可能存在”“希望不要发生”“快快退散”,如上帝的姐姐、奥西里斯的女儿。东方似乎也有。)
大名鼎鼎的建筑师登载启事说,他可按照买主的设计图在天上,也就是说,在天园中,为其建造豪华别墅,不但价格低廉,而且可在买主生前将别墅钥匙交给他,买主只消按账单付清全部款项,立即便可拿到钥匙,不过款子不是付给营造者,而是付给开罗的城市贫民。
(好人一生平安)
此外,还有包治蜜月秃发症的广告,有出售魔语的广告,声称每句魔语均可根据购者的意愿变作一条蜥蜴或者一朵月亮玫瑰,或者一本万利地变作一寸土地,从这寸土地上,在每年四月的第三个主麻日可以见到月光彩虹。
有一家叫作罗尼父子公司的英国公司刊登广告说,每一个女人只要衣着清洁,在灭掉虱子,去掉粉刺、雀斑和痣后,擦用该公司的换肤粉,便可出落成美女。
(用不用你的产品有区别吗)
我们可从这些字母的象形符号,推断出哈扎尔公主芳名的轮廓。她芳名的第一个字母传达的是至高无上的权位和智慧的意思,同时,也兼有俯视和仰视的含义,如母亲俯视她的孩子。所以,阿捷赫若想知道她生男还是生女,并非一定要尝了她情人的精液才明白,这是因为一切从上到下的事情和一切从下到上的事情都属于智慧秘密的一部分,是无法预见的。第一个字母是她芳名的起始,也涵盖了所有其他字母的含义。这个字母也是一个礼拜七个昼夜的第一个昼夜。
(Alef。同希腊的Alpha,拉丁的A。)
她芳名的第二个字母按犹太字母的顺序而言,位居第九,九也是其数值。这个字母代表了安息日,也就是说,和土星与天神安息有关。但它也有新娘的意思,因为礼拜六是一位新娘,此话源出《以西结书》(第十四章二十三节)里的一句句子。句子有扫帚一词出现因而和打扫有关,其意思是:摧毁和拒绝无宗教信仰的人,同时还含有力量的意思。阿捷赫公主在那次著名的哈扎尔大论辩中,倾向于犹太教的使者。她的腰带上挂着她情人莫加达萨·阿勒·萨费尔的头颅,她食黏土,饮盐水。她在自己的眼眶里植上了矢车菊,以便能看见冥间的蓝色。
(Teth。)
她芳名的第三个字母是唯一真神之名的第四个字母。这个字母是手臂、权力、冲动的象征,还有坚硬(左臂)和仁慈(右臂)及葡萄顺藤从地面跃上九天的意思。
(He。上帝名YHWH。He在字母表排第五。)
有三根分枝的三连灯台,三根分枝上分别刻着涅费什、鲁阿赫和涅什马赫等字样,那是人的三个魂魄的名字。
(只了解第二个是ruach,ch念赫不念可。犹太教的灵,希腊罗马的psyche和pneuma,基督教三位一体中的圣灵HolySpirit。在这些文化里,灵魂都蕴含于“气”,这个词同样用来描述“风”“呼吸”“肺”,比如拉丁文的肺炎。万物皆有魂,只人类有灵。)
“布袋的颜色就是火苗的颜色,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涅哈玛指出。“你看那蜡烛。蜡烛的火苗由蓝、红、黑三种颜色组成,这种三色的火能把东西烧着,凡是它烧着什么东西时,烛芯和油脂也陪着燃烧。在三色的火上边有第二朵火苗,那是由下面的火支撑着的白色的火,这火烧不着东西,可是能够照亮,也就是说,这是由火滋养的火。摩西站在山顶上这种白色的火焰之中,这火焰烧不着人,却大放光明,而我们则站在山下三色的火焰之中,这火能把一切烧毁,除了白色的火之外,因为白色之火是最伟大、最神秘的睿智的象征。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在那些个白布袋里寻找我们要找的东西吧!”
耶和华创造世界用的是动词而不是名词。所以,我们使用的语言是由两种不相等的力量所组成的,它们的来源也不同。因为,动词、逻各斯、法律、规则、操行及具体的行为的保证,这一切的发生均先于世界的创造,也就是说,先于世界创造过程中的一切可能发生的行为和传递。而名词是在这个世界之后创造出来的,旨在指称世界的事物。亚当在《诗篇》第一百三十九篇里道:“耶和华啊,我舌头上的话,你没有一句不知道的。”随后,名词来到了,一如帽子上的铃铛。名词的使命在于同人名相对应,这一事实更证明了名词与上帝之名所拥有的词语不属同类。因为上帝之名(见《托拉》)是一个动词而非一个名词。这个动词由“Aleph”开始,也就是说,上帝创造世界时,他正在看《托拉》,所以世界之始的那个词是动词。我们的语言有两种属性,一种是上帝的,另一种来源不明,甚至可疑……所以,天堂和地狱,过去和未来早已存在于语言及构成语言的字母之中。还是在共同使用名同和动词。动词有不同的年纪和来源,它们在造物之前就被创造出来,而名词则是在造物之后才出现的。所有这些对字母颇为重要。因此,组成名词的字母和组成动词的字母不可能源自同一属性,它们向来是以两种不同类别的符号组合在一起的。而今天,它们在我们的眼中已经混合在一起,因为眼睛是遗忘的住宅。每一个地上的字母与人体的一部分相对应,同样,每一个天上的字母与亚当·喀德蒙的部分肉身相对应。字母之间的空白是躯体的运动空间。但是由于天上的字母和人间的字母不可同时出现,两者不是一隐一现,便是一进一退。《圣经》的字母情况相同,《圣经》在不停地呼吸。有时,动词在里面闪亮,动词一退,名词立即显现,那些黑色的字母,我们无法将它们完全看清,一如我们无法看清黑色火焰下面的白色火焰。亚当·喀德蒙的肉身以同样的方式进入或离开我们的身体,依循天上字母的进退,潮涨潮落般地起起落落。我们的字母是看得见的,而天上的字母只在我们的梦里出现,一如洒落在水中的亮光和沙子,那时,我们熟睡的眼睛驱走了人间的字母。在梦里,人是用眼睛和耳朵来思考的,梦里的语言不是由名词构成的,语言在梦中只使用动词。所有的人只在梦里是圣贤,而绝不会成为杀人犯……
(闪语的实词几乎只有动词和名词,另外还有几个代词。形容词基本可以算作名词。)
(上帝之名的四个字母是y,h,w,h,意思是“He is/exists (there) ”,第一个字母应该是y,但其实y是第三人称现在式的词头,对应的原型第三人称过去式我忘了。出埃及记上帝对摩西讲他的名字来源:“I Am who I Am”,用的是第一人称现在式a,h,y,h。)
“萨洛尼卡,那个犹太城?”巴波拉比深感诧异地问。“这不等于是送他去享福吗?应当把他流放到锡捷罗卡普锡的服苦役的矿场去!”
“如果我们今生不能团圆,”叶芙洛茜妮娅夫人针对他的话说道,“那么我们在来世或来世的来世必将重逢。也许我们只是灵魂的根部,有朝一日将会发芽。也许你的灵魂中就像孕育着胎儿那样孕育着我的灵魂,有朝一日会把我生出来,但是在此之前,我俩的灵魂必须走完命定他们要走的路程……”
那年巴夏在他侍从的簇拥下往北而去,可是他们头顶上的云却自始至终往南飞去,仿佛要把他们的记忆带走。只此一节就非好兆。
马苏迪看到合罕已濒于死亡,只见他的梦中,名词好像一顶顶帽子纷纷从他周围的物体上坠落,于是世界变得像处子一般纯洁,就像创世的第一日。只有一至十几个数字和字母表中那些组成动词的字母在合罕周围所有物体上熠熠生辉,亮得好像一颗颗黄金的泪珠。这时他恍然大悟,十诫这个数字也是动词,人若忘却语言,这个数字必是最后忘却的,即使诫条本身已从记忆中消失,这个数字仍将作为回声留在记忆之中。就在这一瞬间,合罕在死亡中醒了过来,顿时所有的道路在马苏迪眼前消失了,因为地平线上已绽出鱼肚白,在那片晨曦上用亚鲍克的河水写着一行字:“你的梦是永夜的白昼。”
老达乌勃马奴斯兴奋地说:“谁说有半条命,若有的话,那就是半条命在天堂半条命在地狱!人间从来没有半条命,你就是证明。”
“条条道路通向巴勒斯坦,但没有一条归路。”
哈扎尔人七世纪至十世纪定居于高加索的一个强悍好战的民族。他们曾有一个强大的帝国,他们的兵船曾在黑海和里海游弋,那儿海风猛烈,鱼虾累累,他们拥有三个京都:夏京,冬京及战时起用的战京,他们还有松树般高高耸起的年份。他们曾信仰一种至今无人知晓的宗教,他们崇拜盐,在地下的晶盐矿里挖建他们的庙宇,或在含盐量较高的山上修造神殿。
众所周知,倘若一个民族消亡,最先消失的是它的贵族阶级和它的文学,而唯一能留存下来的是这个民族的人民已经铭记在心的律法书。
只有上帝含盐的目光才不会使人衰老。哭泣是哈扎尔人祈祷的方式,因为眼泪归上帝所有。泪水里总含盐分,一如贝壳里面藏有珍珠。
波斯王沙赫和希腊皇帝为了谋求和平,决定相互交换数量极丰的礼物。于是,一名外交信使从君士坦丁堡出发,另一名则从伊斯法罕出发。两人在巴格达相会时得知纳迪尔,即波斯王沙赫已被废黜,而希腊皇帝也已驾崩。他俩只得在巴格达滞留下来。因为带了大量财宝,他俩的生命受到来自各方的威胁,他俩十分害怕。眼见钱财一天一天地减少,他俩心如火燎,于是就商量如何走出困境。其中一个说道: “‘不管我们怎么做,都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我们每人拿一个金币,把余下的都扔掉……’ “他们还真是这么做了。 “那么,由这些信使来传达的我们的爱会怎么样呢?这爱不也是掌握在那些各拿一个金币,再将余下的都扔掉的信使手中吗?”
七样先于创世的事物:天堂、密西拿律法、司法、以色列、荣光宝座、耶路撒冷和麦西,即大卫之子。接着,他列举了一些更高一层的东西:永生的主之神灵、神灵之态、风之水和水之火。随后,他又列举了三位世母,即宇宙中的空气、水和火;生命体内的胸、胃和头;一年中的潮湿、冰冻和炎热。还有七个双辅音,它们是:“Beth”、“Ghimel”、“Daleth”、“Kaph”、“Pé”、“Resh”和“Thav”,在宇宙中,它们是土星、木星、火星、太阳、金星、水星和月亮;在生命之魂中有智慧、财富、权力、生命、怜悯、子孙、和平;在年份中有星期六安息日、有礼拜四、礼拜二、礼拜日、礼拜五、礼拜三和礼拜一……
(双辅音用同一个字母表示两个音素,分加点的塞音(爆破)和不加点的擦音。现在只有3个字母仍然区分塞擦:b/v,k/kh,p/f。古代还有3个g/gh,d/dh,t/th。R是双辅音的观点不知从何而来,理论上r和d同源,写法几乎完全一样,但它们是两个独立的字母。可能是很古老的理论。)
除了上帝的语言,其他所有的语言皆为痛苦的语言,皆为疼痛的辞典。
伊萨克·桑加里搭船前往哈扎尔都城。船遭撒拉逊人的攻击,他们欲杀死船上所有的人。犹太人纷纷跳海逃命,却被海盗用船桨砍死。只有伊萨克·桑加里一个人平静地站在甲板上。撒拉逊人惊讶不已,问他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跳海逃命。 “‘我不会游泳,’桑加里撒谎道,他因此躲过一劫。 “海盗没有砍杀他,而是将他推入海里后离开了船只。
我很幸运,不爱以撒的你,留在了那边,跟我们相隔万里。这样我同你就比较容易相爱了。
你要爱我,爱的程度要与你不爱以撒的程度相等。现在这对我来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我们共同的父亲将保佑我们俩……
当伊本·蒂蓬和他未婚妻情意绵绵之时,他的译文就显得很忠实;当他心情苦闷时,他的译文准确达意;若遇冬天寒风凛冽,他的译文就变得拖沓、啰嗦;若逢雨天,他便会随意发挥,添加说明文字,从而偏离原文,当他快乐得意之时,便有误译出现。 每译完一个章节后,蒂蓬就像翻译《圣经》的古亚历山大学派的译者所做的一样,让人一面读他的译文一面从他身边往远处走,而他自己则一动不动地凝神谛听。随着距离的拉长,译文中有些音节和句子会消失在风中和墙隅间,其余的声音则会从林中树丛折返回来。它们穿过大门或栅栏后,名词及元音逐渐减弱,最后跌落在楼梯的踏步上,就这样,这些声音出发时是男声,而完成旅行时却变成女声了。若在远处,只有动词和数字的声音清晰可辨。当那名朗读者返回时,整个过程正好相反,蒂蓬根据朗读者行走时发音的印象,开始修改他的译文。
话语并非来自头脑和心灵,而是来自世俗、出自肮脏的语言和污秽的嘴巴;长久以来,话语一直被啃噬、一直被龌龊油腻的嘴永无休止地吐进吐出。长久以来,话语已不再完整,被无数张嘴和牙齿传来传去……圣·让的修道士接纳了我,他们说我躯体过大而灵魂窄小,让我抄书习字。
要是你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你就会发现今夜已经有人度过了你的白天和你未来的黑夜,他在吃你明天的面包,还有个人在八年前为你服丧,或亲吻你未来的妻子,第三个人已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这正是你将来临终之前的症状。假如你走得更快,研究得更广泛、更深入,你就会看见所有的来生之夜都是在今夜的一个广袤空间中一次实现的。时间在一座城市里已经流逝,而在另一座城市里则刚刚开始,所以,你可在两座城市之间作穿越时间的旅行,你可走向未来或回到过去。你可以在一座男性城市遇见一个活着的女人,而她在另一座女性城市里早已死去,或者情形恰恰相反。所有未来的和过去的时间,所有的来生之光已经在那儿,它们被分成小块,由人和他们的梦在分享。世上第一人亚当巨大的肉身在梦中移动和呼吸。这里,人类一口咬下了他们的时间,而没有等待明天。所以,时间未在这儿存在。它来自彼世的某个地方,由远及近地轻舔着现世……
当心那些将脱离人类之父的身躯,即亚当之躯的人,因为他们不会和亚当一起死亡,也不会像他那样去死。他们将变成另外一类的东西,但不是人。
“‘你以及你的同类所捍卫的那种民主。你好好考虑考虑,这种民主招来什么结果,过去总是强大的民族压迫弱小民族。可现在却倒了过来。在民主的幌子下,弱小民族使用恐怖手段威吓强大民族。你看看,当今世界上都在干些什么,美国的白人害怕黑人,黑人害怕波多黎各人,犹太人害怕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害怕犹太人,塞尔维亚人害怕阿尔巴尼亚人,中国人害怕越南人,英国人害怕爱尔兰人。小鱼啃食大鱼的耳朵。现在被威吓的不是少数民族,我们星球上的大民族处于压迫之下……你们的民主是什么,是屌……’”
世界上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死守住我原来的民族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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