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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悔恨对蹩脚的艺术于事无补,就像悔恨对糟糕的行为于事无补一样。
人类被赋予自由意志的目的是在疯狂和愚昧之间作出选择的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有趣,并认为那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在一个真正有效率的极权主义国家里,为政治领导人服务的无所不能的干部及其麾下的管理者大军控制着一群不需要实施胁迫的奴隶,因为他们热爱自己的奴役身份。让他们爱上奴役就是安排给当前的极权主义国家里宣传部门的干事、报纸的编辑和学校的老师的任务。
宣传工作已经取得的最伟大的成就不是让被影响者去做什么,而是让他们不去做什么。
极权体制的宣传工作者只需对某些话题保持沉默,拉下丘吉尔先生所说的“铁幕”将群众和政治领导人认为不好的事实或争论隔绝开来,这对思想的影响就要比最雄辩的谴责或最不可抗拒的逻辑驳斥更卓有成效。但光是沉默并不足够。如果迫害、消灭和其他社会摩擦的现象要得以避免的话,正面宣传必须和反面宣传同样有效。
只有在对人的身心进行深刻革命的情况下才能实现对奴役身份的热爱。
《美丽新世界》
因为他们当然必须有一些大致的认识,才能够理智地进行工作——但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他们想要成为快乐的社会好公民的话。
“人种越低贱,”弗斯特先生说道,“氧气供应就越少。第一个受影响的器官就是大脑,接着是骨骼。在百分之七十的正常氧气供应下,你可以培育出侏儒。低于百分之七十的话就会培育出没有眼睛的畸形儿。” “他们根本一无是处。”弗斯特先生总结道。
“我们培育它们能在高温下茁壮成长。”弗斯特先生总结道,“而我们楼上的同事会教导他们去热爱它。” 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而这就是快乐和美德的秘密——热爱你必须去做的事情。培育的目标就是: 让人们热爱他们无法逃避的社会使命。”
“稳定,”主宰者坚持说道,“稳定是首要的终极的需要。稳定。因此就有了这一切。”
一周三晚重复一百次,一连进行四年,伯纳德·马克斯是催眠教育的专家。六万两千四百次重复造就了一则真理。
“如果你是埃普斯隆,”亨利说道,“你所接受的培育会让你对自己不是贝塔或阿尔法同样感到庆幸的。”
他们十二个人准备好了融为一体,失去自己的个体性,成为一个更伟大的个体。
盛着草莓冰淇淋苏摩的友爱之杯从一只手传递到另一只手中,并念出那句规定的话:“我喝下苏摩,消灭我自己。”
更加独立,而不是完全属于某样东西的一部分。不只是社会的一分子。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莱妮娜?
但莱妮娜哭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不停地重复着,“你怎么能说出这些话?不想成为社会的一分子?说到底,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们不能离开任何人,就连埃普斯隆们……”
如果一个人与众不同,他一定会很孤独。他们对孤独的人很残忍。
“我知道,因此更要严肃处理。他的智力天赋要求他承担起相应的道德责任。一个人的天赋越高,引领他走歪路的力量就会越大。让他一个人受苦好过让许多人被他败坏。冷静地思考这件事情,弗斯特先生,你就会认识到,没有任何罪行比异端行为更加十恶不赦。谋杀只会杀害一两个人,而说到底,个体算得了什么呢?”他作势扫过那一排排的显微镜、试管和培育器。“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制造一个新的个体出来——想造多少个就造多少个。异端行为威胁的不只是个体的生命,它还对社会本身造成了冲击。是的,对社会本身。”
它是危险而且有潜在反动性的读物,不得出版。”然后继续写道:“将作者关押查看,
在签名的时候他心里想道: 真是遗憾,它确实是一本杰作。但一旦你开始承认需要对目标作出解释——那你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正是这类思想或许会轻而易举地让上流阶层那些思想不稳定的人所接受的培育统统作废——使他们失去对快乐就是至善的信仰,转而相信人生的目标高于现实生活,相信生命的目标不是让快乐一直持续下去,而是意识的强化与升华,还有知识的进步。主宰者心想,这些或许是真的,
我把它作为一个例子,他们就向校长举报了我。 “我不会感到惊讶。”伯纳德说道,“它彻底违背了他们的睡眠教育。记住,他们听了至少有二十五万遍关于孤独的警告。” “我知道。但我想看看会是什么效果。” “好嘛,现在你看到了。”
可怕的此刻,糟糕的现实——但那是庄严的意义重大的现实,正因为它让他们如此恐惧,所以才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
野人说道:“我很纳闷,为什么你们要把他们制造出来——我知道你们可以从那些瓶子里培育出任何人,为什么在你们进行培育的时候,就不能让每个人都像超优等阿尔法一样呢?” 穆斯塔法·蒙德大笑起来。“因为我们不希望惨遭割喉。”他回答道,“我们的信仰是幸福和稳定。由阿尔法组成的社会一定是动荡和悲惨的社会。想象一个工人都是阿尔法的工厂——也就是说,那些工人都是独立的没有关系的个体,有优秀的天赋,而且所接受的培育是能够作出自由的选择和承担责任(在有限的范围内)。想象一下吧!”他强调了一遍。
穆斯塔法·蒙德说道:“最佳的人口数字以冰山为模型——九分之八的人在水平线下,九分之一的人在水平线上。” “那些水平线下的人幸福吗?” “比那些水平线上的人更幸福。譬如说,比你这位朋友更幸福。”他指着赫姆霍兹。 “干那么辛苦的活儿也幸福吗?” “辛苦?他们并不这么觉得。恰恰相反,他们喜欢这样。它很轻松,而且非常简单,不需要劳心费力。七个半小时的轻松工作,然后领到定量供应的苏摩,然后进行游戏,无拘无束地性交和观看感官电影。他们还能要求得到更多吗?”他补充道,“确实,他们或许会要求缩短工时。当然,我们能为他们缩短工时。在技术层面上,将所有下层阶级的工时缩短到一天三四小时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这么做的话他们会更幸福吗?不会的。一个半世纪前进行过这个试验。整个爱尔兰岛推行每天四小时工作制。结果怎么样呢?社会陷入动荡,而且苏摩的消费大大增加,就是这样。多出来的三个半小时闲暇时间,根本不是幸福之源,人们觉得一定得去度假。发明办公室堆满了节省劳动的计划,有好几千份。”穆斯塔法·蒙德做出一个慷慨的姿势,“为什么我们不去执行呢?是为了劳动者们着想,让他们拥有过多的闲暇是极其残酷的事情。农业的情况也是如此。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能够合成制造每一口食物。但我们不这么做。我们希望将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土地上。这是为了他们着想——因为从土地耕种食物要比从工厂里制造食物耗时更长。而且,我们还要考虑到稳定。我们不希望改变。每一次改变都会威胁到稳定。那是我们对新发明的应用如此谨慎的另一个原因。纯科学的每一个发现都有潜在的反动性,甚至科学有时候也必须被视为可能的敌人。是的,就连科学也是。”
“但那是我们要为稳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你只能在幸福和人们以前所说的高雅艺术之间作出选择。我们牺牲了高雅艺术。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有了感官电影和香薰设备。”
“如果他稍微了解情况的话,他会明白他的惩罚其实是一项奖赏。他会被流放到一个岛上,在那个地方他会遇到世界上最有趣的男男女女,所有由于某种原因拥有了太强烈的自我意识的个体。他们都是不满足于正统思想的人,有自己的思想的人,无法融入集体生活。总而言之,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
只有埃普斯隆能够作出埃普斯隆式的牺牲,原因很简单,对于他来说,那并不是牺牲,他们不会和你作对。他所接受的培育规定了他必须遵循的轨道。他只能这么做,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好了。即使出瓶后,他仍然困在一个瓶子里——一个看不见的按照胚胎期和婴幼儿时期的固定模式行事的瓶子里。
普世幸福能使命运之轮稳定地运转着,而真理与美则做不到。
“但现在人们不会孤独了。”穆斯塔法·蒙德说道,“我们让他们痛恨孤独,而且我们安排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几乎没有孤独的机会。” 野人沮丧地点了点头。在熔岩区,他感到痛苦是因为人们不让他参加村子里的集体活动;而在文明的伦敦,他感到痛苦是因为他无法逃避那些集体活动,从未能平静地独处。
“我不要舒适。我要上帝,我要诗歌,我要真正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美好,我要罪恶。”
没有愉快的恶习,就没有安稳的文明。
一个人所接受的培育使得他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应该做的事情。而你应该做的事情大体上是如此愉快,所有的自然本能都可以自由放纵,没有任何诱惑需要抵制。即使糟糕的事情不幸地发生了,怕什么呢,还有苏摩能够让你度假,逃避事实。苏摩总是能平息你的愤怒,让你与敌人和解,让你能平静地忍受。
“你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吗?”伯纳德问道。 野人点了点头,“我吃了文明。” “什么?” “它让我中毒了,我被玷污了。”他低声补充道,“然后,我吃了自己的邪恶。”
“他说他想要把实验继续进行下去。但我完蛋了。”突然间野人发怒了,“要是继续被当成实验品的话,我就完蛋了。我不会为世上的任何主宰者服务。明天我也会离开。” “但是,去哪儿呢?”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野人耸了耸肩膀,“去哪儿都行,我不在乎。只要能一个人就行。”
《重返美丽新世界》
在未来世界里,人口过多将导致独裁成为几乎不可避免的事实。
全世界的人口过剩的不发达国家将会陷入极权主义统治之下。
任何文化,为了效率或遵奉某个政治的理念或宗教的教条为名,都会试图将个人标准化,做出有违生物本能的暴行。
渴望秩序的意志能将那些只是希望消除混沌的人变成暴君,而秩序之美则被用来为专制主义开脱。
任何基于“人类”(无论他们是谁)总是渴望与同伴交往的设想的社会组织,对于许多男男女女来说,就是普洛克路斯忒斯之床,要么会被截肢,要么会被拉长,才能适应这张床。
社会伦理的关键词是“调整”、“适应”、“以社会为依归的行为”、“归属感”、“社交技能的掌握”、“团队合作”、“集体生活”、“集体忠诚”、“集体驱动力”、“集体思考”、“集体创造力”等。它的基本设想是作为整体的社会要比个人拥有更大的价值和意义,与生俱来的生物意义的差异应该让位于文化意义的一致性,集体的权利优先于十八世纪所倡导的人权。
他们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正常人,他们只是一个极度不正常的社会里的正常人。他们完美地适应了这个不正常的社会,这就是衡量他们的精神疾病严重程度的尺度。这数百万不正常的正常人乖乖地生活在社会里,而如果他们是完整意义上的人,他们不应该会适应,仍会珍惜“个体性的幻想”。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非个体化了。他们的顺从方式是他们形成了“一致性”。但“‘一致性’与自由是不相容的,一致性与精神健康也是不相容的……人不应该被塑造成一台自动机器,如果他成为了一台自动机器,精神健康的基础就被摧毁了”。
未来的独裁者的臣民将会没有痛苦地被一帮经过高度培训的社会工程师实施组织管理。
但是,有时候一个错误的哲学体系或许会造成间接性的破坏,被用来为愚昧和惨无人道的行为进行辩护。在社会范畴和政治经济的范畴里,渴望秩序的意志造成了真正的危险。
套用温斯顿·丘吉尔的话说:“从未有如此之多的人被如此之少的人如此程度地实施操控。”
今天的独裁者在宣传中主要依靠重复、镇压和文过饰非——重复他们希望被当成真理接受的口号,镇压他们希望忽略的事实,激情的唤醒与合理化或许会为了党派或政府的利益而被利用。随着操纵的艺术和科学得到更深入的了解,无疑,未来的独裁者将学会将这些技术与无休止的消遣结合在一起。
在《美丽新世界》里,无休止的极其美妙的娱乐(感官电影、狂欢仪式、离心力碰碰球等)被作为政策工具加以利用,目的是不让人们去关心社会现实和政治局势。
而号召由卑劣的自我利益所驱动的行动的宣传提出的是断章取义的虚假的证据,回避符合逻辑的辩论,试图通过简单地重复口号,气急败坏地斥责国外或国内的替罪羊,狡猾地将最卑劣的激情与最崇高的理想勾兑了去影响受骗者。因此,暴行以上帝为名义被奉为不朽的功绩,最自私卑劣的现实政治被奉为宗教准则和爱国责任。
使用得当的话,媒体、电台和影院是民主的存在必不可少的条件。使用不当的话,它们将成为独裁者最强大的武器。
一个社会的绝大多数成员如果大部分时间不是活在当下和可预测的未来,而是生活在虚无飘渺的运动、肥皂剧、神话构建的奇幻迷离的世界里时,将很难抵挡想要操纵控制他们的人一步步的侵蚀。
技术的发展远远超越了希特勒时代的成就,结果就是,接受命令的人比起纳粹分子更加缺乏批判能力,对发号施令的精英阶层更加俯首帖耳。而且,他们被进行了基因标准化的改造,再经过产后培育,然后去执行作为下属的职能,几乎就像机器一样可靠。在下一章里,我们将会看到,这种对“基层领导”的培养已经在独裁体制里进行。
群众是卑微可鄙的,他们无法进行抽象思考,而且对自己的小圈子之外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他们的行为不是由知识和理性决定,而是由情感和无意识的驱动力决定。
在我们这个时代,人口过剩和过度组织化日益严重,大众传媒的手段越来越有效,我们如何能够保住诚实和重塑人类个体的价值呢?现在我们还能提出这个问题,或许还能得到答案,但再过一代人或许就无法得出答案了,在令人窒息的集体气氛下,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提出这个问题了。
知识分子讲求实证,会惊讶于逻辑的矛盾和谬误。他们认为过度简化是思想的原罪,不受宣传人员惯用的口号、没有根据的断言和空泛的大而化之等手段的影响。
“只有不断地重复才能最终成功地将一个理念移植到群众的记忆中”。
在纳粹的统治下,许许多多的人被迫花费许多时间排成密集的方队从A点走到B点,然后回到A点。“让整个人口进行游行似乎是在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和精力,”赫尔曼·劳施宁补充道,“直到后来,我们才了解到它是另有深意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目的和手段的调适。游行转移了人们的思想,游行扼杀了思想,游行标志着个体的终结。游行是不可或缺的魔术棒,目的是让人们习惯于机械的半仪式化的活动,直至它成为第二本能。”
由于技术进步,老大哥现在可以几乎就像上帝一样无处不在,新的独裁者增强的手段并不只是局限于技术层面。
而如今,控制思想的艺术正逐渐成为一门科学。这门科学的践行者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研究工作以基于大规模实验证明的理论和假想为指导。在这些新的知识以及这些知识所指导的新的技术手段的帮助下,在希特勒的极权体制下未能实现的噩梦或许将很快得以完全实现。
但群众总是相信“先声夺人者是正确的”。
民主的生存依赖于有许多人能够在获得充分信息的情况下作出现实的选择。而独裁体制则通过内容审查和歪曲事实维护自己的统治,不是诉诸理性思考或开明的自我利益,而是诉诸激情与偏见,诉诸希特勒所说的潜伏在每个人的无意识思想深处的强大的“隐藏的力量”。
从婴儿时期就接受培育(或许还接受了生物意义上的命运设计),中下阶层的群众将永远不需要改变信仰,甚至不需要对真正的信仰进行再培训。最高阶层的成员必须能够有新的思想去应付新的情况,因此,比起那些职责并不是去思考为什么而只需要默默地乖乖地干活和死掉的人来说,他们的培训不会那么僵化刻板。
在奉行科学的独裁者的统治下,教育将会真正起到作用——结果就是,绝大多数男男女女长大之后会热爱他们的奴役,永远不会想到革命。
与此同时,世界上仍有自由存在。确实,许多年轻人似乎并不珍惜自由。但我们当中有人仍然相信,失去了自由,人就不能成为完整意义上的人,因此,自由是最高的价值。或许现在威胁自由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没办法长久地抵抗下去,但不管怎样,我们的责任就是尽自己的能力进行抵抗。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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