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是一个极好的容器
- 章节名:日记是一个极好的容器
1、我发现我的工作和剧院工作有许多相似之处:沉默,意味深长的持久、强烈的沉默;在恰当的时间使用恰如其分的措词和语调。你尽可以权衡斟酌,但所有这一切均建立在真正的理解与感受上。换句话来说,技巧要变成人本身的一部分,要体现本质的东西。如果有几星期不工作,我就像生了锈的乐器,对自己发出的声音产生怀疑,对弹出的调子把握不准。
2、我越来越相信,在文明生活中就像在个人生活中一样,有太多的东西不能接受,有太多的经历不可设想、不可思议、不可理解,其结果是摒弃一切——导致社会准则的崩溃。整个架构垮了,没有什么可以去“依赖”。
不难理解,处在这种时候,为什么狂热的信徒人数在迅猛增长。是恨,而不是爱,支配着一切。
3、园圃是多么永恒!想想十年后,一百年后……【而我会设想作品……】
4、我猜想,衰竭进入老年很容易,但成长为老年却不容易。成长的另一个反面是退化,即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是返回到人的幼儿状态。也许进入老年意味着接纳退化,这是整个生命神秘的发展过程中的一部分。老年人身上的孩子气是他用来对付缓慢的囚禁的一部分。其原因是他能做的甚少,带着孩子般的欢喜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5、我是不会停止一直在做的事情的,我在挑选、塑造人生经历。
6、记日记是一种很好的表达方式,比搞艺术创作要轻松一些,比如说,作诗需要高度的凝练,写小说要有充沛的精力。我发现日记是一个极好的容器,我可以把瞬间清晰的思想和感受注入进去,以此来整理日常经验(和马斯洛的高峰体验相反,高峰体验适宜作诗)。如果记日记为了出版要讲究艺术,同时又能体现私人生活内容,那么用伊丽莎白·鲍恩的话来说,你必须要客观地去认识和表达自己。
7、我们拥有很多“东西”,吃得也太多,这些都成为我们的重负。……过分饮食使人懒惰,这与营养不良引起的情感冷漠不同。但我断定懒惰会使人感觉迟钝。
8、我注意到她看书时连几分钟都不能持续,却能全神贯注地看那么长时间的节目,感到开心。
9、“近一个月来,每天晚上我们都在欣赏壮观的夕阳。我们手拿酒杯坐下来,像孩子般等待着看对方为自己准备了些什么。我喜欢我们所有日常生活的小仪式。早饭期间,任性狂野的吉米(猫)溜过来,仍然是发出一声咆哮对我们道早安,而不是喵喵声——接着是玛·贝尔走进厨房,在那儿吃为它准备的软嫩食物。用完早餐,我们静静地在一起坐上十五分钟(我不会称之为沉思),然后我进画室工作一直到下午四点左右。这之后,我洗个澡,喝一杯酒,享受大厨保罗做的可口晚餐,接下来是阅读或听音乐。听起来像田园诗,其实我们自然有绝望、苦恼,各种使我们不停争斗的令人伤脑筋的事。”
10、我是一条鱼,又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水里或是独居中。
11、完全的折衷主义对艺术和宗教都不起作用——从某种方面说,人必须做出选择,必须要摒弃挑剔,跳出自我。
12、唯一要做的是赶紧让自己沉浸进去,好像一个人一头扎入冰水里一样,期待发现自己可以游至安全地带。
13、最近几年来,我一直强烈意识到,从现在起就要做好死的准备,一定要考虑死亡,而且要尽量把事情办得周到些。我年轻时,死亡是一个浪漫的梦,每逢感情受挫,就像渴望睡眠一样渴望死去。谁会怕死?十九岁时会这么说。我们害怕我们所不能想象的。对仍未发生或描述过的事情,根本没法想象。我们走向死亡,却意识不到这点……可我们却明白,当我们年龄越来越大时,对生活强烈的爱必须和一种更强大的超然意识结合起来。抑或是我们所依赖的起了什么变化? 14、“艺术家必须跟随自己的生活节奏。艺术家的全部生活在于痛苦地表达自己的内心,如果他涉入太多浅薄的社交生活,他就会丧失企图深刻挖掘自己的意志”。
15、她是一团火焰,那火焰温暖地照亮了她周围的一切。然而,我肯定她常常近乎精疲力竭。
16、大多数人把不情愿做的事情默默地承担了下来,这样可使生活大大避免矛盾冲突。
17、我在这海边小屋已住了一年半。此地的美妙景致描述不尽,每日醒来,躺在床上或坐在床上吃着早饭,目睹朝阳升起,广阔宁静的大海无边无际,我会静静地思考上半小时左右。清晨的广袤寂静,大海的宽阔,这一切使得生活节奏变得大不一样。……现在的我每一件事情都做得从容不迫。
18、“我只不过认为,一个人生活醒来后感到孤独,有时这倒比你和某人住在一起醒来后感到孤独要好一些。”
19、“我从书本上得知,做母亲的应该待在家里和孩子们在一起。我试图说服自己,一种生活方式不见得对所有的人都适合。也许我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对我和我的孩子都是比较恰当的。然而这种内疚感深埋于内心,我总是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我在想,根深蒂固的内疚感是否是女性的一个特征。没有孩子的男人也许会觉得个人生活中少了点什么,但我猜想,他不会感到内疚。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却总要为自己做点辩解。
20、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祈祷不要活到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时候。然而我认为,我们自己给自己制造了死亡,步入老年后更是如此。
21、到了晚间,除了动物发出的声音外,格外寂静。寂静中你可听到孔雀的鸣叫、远处传来的狮子或是老虎的吼声以及树林里狼的凄厉长嗥。每天我愉快地写作,无论什么时候想休息一下时,我都可以游览整个动物园。
22、“他为我树立了榜样,学者该是什么样,我需要成为什么。他学识渊博,却仍然热衷于学习,从不感到苦累厌倦,他把学习看作是一种精神享受。”
23、我不认为记日记是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记日记有一种危险,像希腊神话中只爱自己的美少年纳喀索斯,极易沉浸在自我意识中。如果一本日记要对作者、对读者有价值的话,作者必须要客观地记录自己当时当地所体验到的。记日记的全部要旨就在于抓住正在进行中的事。至于具体内容则不应是记叙,而是分析自己所得经验,至少努力归纳出最本质的东西。第二——这点比较奇怪——能使读者感到兴奋的常常是日记中的细节琐事。除了他们自身,很少有年轻人去仔细观察任何外界的东西。然后是内容产生的背景——这是指一个人的阅历及思维情感方面的经验——年轻人在这方面是很浅薄的。问题的核心是,我的意思是说,日记中不常都是自我。
24、自传是写人的一生或是童年生活,是对过去很长时间以前发生的事情的回顾。自传是“我所记忆的东西”,而日记必须是“我现在的情形,此刻所发生的事”。
25、近来死亡消息太多了,我感到脊背发冷,父母亲那一辈的人一个又一个地都去了。
“他们都去了光明世界,
我一人独坐苟延残喘……”
并非是我自己想死,上帝知道,而是当没有什么人,比方说,从孩童时代起就记得我的人,还活在世上时,生活的基本形态急剧地改变了。每次收到这类死亡消息都是一次地震,每一次地震都会把过去的一小部分永远地埋葬。
26、我设法带塔玛斯出去走了走,雪地上除了一辆汽车轮胎的痕迹外,就是我和塔玛斯新留下的脚印和爪印。每天我们散步的路线都一样,绕着后边沼泽地边土路走一圈,大约有一英里地。一路上可以看到各种树木,首先穿过的一片铁杉和白桦树林在冬天蔚蓝的天空下秀丽挺拔。走过一段后我们来到一片开阔地带,地势略高的地方矗立着一棵特别高大的白松树,是这开阔地带的一道风景。从树林里钻出来,走进这开阔地带甚是愉悦。之后我们走的路开始蜿蜒岔开沼泽地,穿过一条山毛榉林道,最后向右拐,进入大门,回到自己的领地,整整绕了一圈。
布兰波几乎总和我们一起出去,跟在后边大约有二十步远的地方,有时急速跑上前来,甩着尾巴,缠绕我的腿,或是像只小黑熊似的蹲在地上,等人去抚摩它。塔玛斯忙活自己的各种事,闻闻这,嗅嗅那,根本顾不上去注意布兰波,但布兰波却不时地摇尾巴,冲到它前头,想让它追赶自己。
这每日出征是我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使我大脑得到休息,驱走了一上午工作的紧张感。
27、实际上,远离自己的内心生活才使我觉得像得了病一样。 28、假若一个人深挖记忆的话,通常会奇怪地发现感情上有一种倒退——忘却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出来。有多少我们已忘却,又有多少我们记忆犹新、亲切感人的往事会交织在一起!
29、过去在不停地变化着,从未静止过,从未像书本一样永远“搁置”于书架上。随着我们自己的发展与变化,我们对曾影响过我们的人与事都有了新的认识。
30、“我观察别人,却体验自我。”——弗罗里达·斯科特—麦克斯韦尔
31、不论母亲年纪多大,她仍然要关注人到中年的孩子是否有进步。事实只能是这样,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自己播撒下的种子是否已脱糠去皮。她从未摆脱过爱的负担,一直承载着对自己孩子希望的重压走到生命的尽头。
32、写作是我在杂乱纷繁的生活中一条持续不断的主线。
33、最近几年我学会了,只要走出这房间,就不再去想写字桌及桌上堆着的那些东西。我认为保持心神镇定的关键是处理每一件事情时都要绝对地集中精力,种园子就是种园子,写作也是一样,会朋友则完全以诚相待。大部分情况下均是如此。
34、我们可以用我们有生之年最大限度地去生活,而不会耗尽才华。
35、用相当的时间除草间苗和在写字台前写作是保持一种平衡。做一些体力活不仅仅让身体得到了锻炼,而且可使心神清静平和。
36、大海深黑,波光粼粼,黄昏时颜色逐渐变为柔和的缎蓝,接着在夕阳的辉映下慢慢地转成粉红色,大海尽头的天空呈现出淡紫色。我像品尝醇酒一样享受着这一天,陶醉于黏湿闷热之后带来的怡人变化。
37、现在做女人有了自信;最重要的是在女人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有价值的思想交流。我可以觉察到现在女人愿意相互帮助,那种旧有的妒忌心被一种相互安慰合作的意愿所代替。我年轻时,作为一个女诗人,不仅要对付男诗人和评论家的妒忌抨击,而且还要面对那些成名的女诗人对待同类所持的保留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妒忌)。同样,在学术方面,涉及女人的用词非常苛刻,对女人的观念沿袭旧有的陈腐传统。所以,最大的挑战也许正是这“反神话学说”,正如凯伦所声称的那样作为一种起步,然后创建一种更为有价值的神话学术研究体系。最后,这些年轻女子为使生活圆满充实,决心生儿育女,同时也要献身于富有创新性的事业。我全身心地赞成拥护她们。但我对自己的坚定认识总是有不同意见,我认为,作为一个女人,要想过一个人应该拥有的圆满充实的生活,同时又要尽其才能地献身事业,几乎是不可能的。
38、我对她讲独居生活不是年轻人可以做得到的(她今年三十三岁)。我自己到四十五岁时才开始过独居生活,在那之前,我有二十五年时间一直“过着”从某种意义上讲充满了热烈的友情和爱情的生活。我有那么多丰富的生活内涵去回味、去咀嚼,再说,那时我已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懂得如何去生活了。我们所爱的人铸造了我们自己。每天我都会突然意识到,很久以前——或者就在昨天——某人教我懂得了某种自我肯定、自我意识,这种感觉来自与我所爱的人之间的冲突,我是那样爱恋对方,尽量去和好妥协,尽管那样做是那么痛苦。
39、我在想,如果没有树木,我又会怎样生活,想想它们是怎样给人们带来舒适愉悦感的,它们又是怎样用那美好、凉爽及坚定哺育、滋润着我们,事实上它们的生命力远远超出种树人,我很理解为什么老人喜欢栽树。
40、“有许多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其中一件深深触动我的是在我们这种年龄(她比我大十岁),一个人需要但常常缺少的是能‘分享情感的伙伴’。”
41、我发现一个人记日记几乎很难追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我想记日记的本质是及时记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等到你过后有了一点时间,回头想把事情记下来时,已经又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例如看到一只小鸟,读到对伍尔夫信件的评论——你对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已没有兴致了。
42、大海会给人很强烈的情感。……我想象中大海可能是我最终的灵感,会使我诗情满腹,这想象看来绝非是什么狂想。
43、人的记忆是多么微妙。对同一件事情,人的看法竟是那么不同,甚至经历者本人对同一件事不同时期也有不同的认识。
44、我并非是一整天都在写作,写作本身需要空间。匆忙慌乱会扰乱我记忆深潭的平静,我需要在这深潭里整理出我要描写的……东西。
45、人们一定要见见我,因为他们说他们热爱我的作品,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谈他们自己。
46、觉得这大好的秋光被浪费掉了,皆因为不能全身心地去享受它。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天一天写下去,尽量集中精力地写一页,写一段,写好一点。
47、也许诗歌来自安静地做些什么事情,这些事情不含有搞创作时的那种剧烈的情感及紧张感。我常常因为不得不做晚饭而感到倦怠,尤其是那些日子在园圃里做完高强度的活计后,感觉更是如此。然而像往常一样,只要我一开始做饭,立刻觉得身心平静下来,感到愉悦幸福。
48、这日无风,大海熠熠闪烁,明亮得耀人眼目,让人看不见海的蓝色。【真是让人爱上大海的一本日记!】
49、辽阔宽广的大海,从我的床上甚至可以看到远远的波涛撞碎在岩石上。【太美好,太羡慕!】
50、到头来,把事情说出来会使我们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一些。我想没有痛苦就不会有什么进步。
51、我们生活在一个污秽的世界中,想改变这个世界,个人的力量显得越来越无力。在我疲劳时,这一切使得我有些承受不了,像沉沉的迷雾压在心头,经久不散。……那时还有希望,现在连希望都没了。那时,在纳粹集中营之前,我们仍然相信人类有着善良之心。如今的世界,人显得越来越残酷无情,屠杀生命,屠杀动物——捕杀鲸鱼,谋害自己的同胞——带来死亡的人。现在不论做什么,我有一种感觉,就是根基不存在了。我们相信什么?又有什么可以使我们相信?我们立于什么基础之上?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某种东西比我们自身的存在更伟大——这伟大赋予我们一种使命感,我们自身的生存与整个世界息息相关,我们每个人的所作所为直接影响到整个人类。我们要活得有意义。
52、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新英格兰最吸引人的、最能牵动人心的就是那乡村田野中贫穷的尊严。
53、在伊顿养老院的阳台上,玛丽妮娅坐在一辆轮椅里,两眼直直地瞅着我,我待在那里的半小时里,她一直这样瞅着我,我一到她就立刻认出了我。然而实际上她只剩下了一副躯壳,期间她不由自主地摸着我的袖子,好像在抚摸猫狗一样。旁边轮椅里坐着的一位老妇潸然泪下。目睹这令人痛心的场面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最后只得逃之夭夭。人心有多大承受能力可以承受这悲惨的情景?那些护士们又怎能每天目睹此情此景而无动于衷?他们明知这些病人不可能再康复,由于年老退化,他们只能是一天不如一天!
经历了这些之后,见到埃莉诺·布莱尔后感觉非常快乐,在韦尔斯利她那舒适的小窝里住了一夜,房子里到处是花卉植物和书籍,她的兴趣仍然是那么广泛,就像玛格丽特和济慈一样。我提醒自己,步入老年并不可怕。老年时光可以是辉煌壮丽的。
54、我们总在我的大床上吃早餐,以此开始新的美好的一天,用餐时眺望着大海,看波涛远远地向左边涌去,接着太阳升起,阳光洒在书桌上,抚摸着明亮的小物什,塔玛斯蹲坐在我们旁边,期待着一片面包片,布兰波蹲在床角愉快地发出呜呜声。这情景非常美……
55、天还未亮,南边一弯钩月挂在天空,明亮得很,旁边有一颗灿烂的星星,月光清澈地洒在覆有冰层的积雪上面。经过一场暴风雪后,海水安详宁静,万籁俱寂,我的靴子在冰层上发出了很响的扎扎声。塔玛斯快活地跑在前头,对这不期而至天蒙蒙亮时的散步感到奇怪,汪汪地叫了起来。这是完美的时刻,新的一天开始了。
56、“人们常说,生活充满了巨大的意义,然而却不经常显现出来。巨大也好,不巨大也好,生活都是由小事情组成的,是由微小的幸福,就像雏菊花一样,一朵一朵串起来的小幸福组成的。”
57、重新阅读去年的日记片断,发现日记好像大部分都和天气有关,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也是住在新英格兰的快乐之一——如果你开始觉得沉闷无聊,天气会瞬间变化,使内心死灰复燃。
58、大海平息了心中的痛苦。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我充满希望地迎接着新的一年。我敢这么说,我充满希望是因为这些希望是我自身可以去实现的,这希望与我自己的内心生活有关,与我周围的美好世界有关。安详平静并不意味着不再有压力,不再有适宜的压力,或者说不再去奋进。安详平静,我认为意味着少一些浪费,意味着全身心地进行创作。
59、在书房壁炉前把她安顿下来后,我对自己的舒适富有感到一种厌憎。然而毕竟我已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她才二十三岁。在她那种年纪时,我也是到处漂泊(虽说那时只有真正的流浪汉才搭车),而且那时我不断恋爱,为此烦忧。但两者之间却有不同。乔迪时不时地吸毒。我想她吸毒是出于心理上的恐惧,她害怕自己,不知何处是自己的去向,同时她也明白时间不等人。不久她就会二十五岁,再过去就是三十岁了。
60、随着我们谈话的深入,我开始对献身与责任有了清楚的认识。不敢承担尽巨大责任的风险,又如何谈得上希望寻找归宿?这种责任风险难道不比四处自由漂泊——乍看上去似乎很“冒险”,或者说很“危险”的漂泊生活更冒险吗?献身于爱情、工作或宗教远远需要付出更大的勇气。正是由于这一点,乔迪畏缩了,因为她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把握。最让人担心的是这类人迫于环境,随意寻求归属……
61、她写诗歌,却从不修改,从不分析,对待诗就像对待其他事物一样,凭一时兴趣或激情而写成。就我所知,写诗是理解心灵中真正情感的最佳办法,但要做到这样,你必须动用大脑,对它必须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而不是自我纵情。在乔迪和在她那样年龄的我之间有一种天壤之别。因为那时我写诗,我知道自己在从事比我自身更伟大的事情,或至少说是我自身以外的事情。一个人绝不会在追求自我中“找到自己”,相反的是,在寻求别的什么事物中,通过约束规范自己(甚至是铺床叠被的日常琐事),一个人才能懂得自己是谁,从而找到自己的归属。
62、下午四点时我开车把乔迪送回到一号公路,公路上有铲雪机留在那里的挡雪围栏,她就在那里下了车。就像母亲不得不让女儿离去一样,尽管前途有险恶,却不能阻拦她,只能把她留在那里,心里百般地难受。我在她的帆布袋里塞了一些巧克力,送给她一条暖和的羊毛围巾。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没什么好的劝告——那些劝告她已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也许(我希望)她从我这里得到的启示是,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安顿下来,在住宅周围种些美丽的花草植物,而内心依然不会古板守旧,思想依旧活跃开放。
那么从中我又学到了什么?这一切足以使我关起门来写诗了。然而生活又要把那道墙推倒——这倒也好!
63、浪费时间使我很恼火。这些日子以来我很清楚,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没有几年的时间了。过去我曾吹嘘我决不会退休养老,可现在我却有时梦想只要生活、养花种菜就行了,不再写书了。那该有多好!
64、搞创作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从来不重复。面临的问题总是新的,你从不感到厌倦,我发现教学也是一样。使学术界气氛死气沉沉的不是教书本身,而是那些什么委员会、政治以及争权夺位。高等学府的“组织工作者”是形成学术界死水一潭的缘由。
65、近来一些消极的自我放纵的诗歌被认可,苦心雕琢出的“含义”欠缺交流传播方面的深思熟虑,妇女解放运动对造成这种现象起了很坏的作用。它就像一把遮盖一切、没有风险的大伞,笼罩了所有女诗人,好的坏的都在其下。艺术不可以民主。就好像所有的标准都被弃之不用了。用体育比赛的术语来说,就好像是打篮球没有规则,什么人都可以打,什么人都可以为所欲为!现在有谁会对修辞隐喻做分析,引申出他或她所要说的中心?什么样的真正诗人或艺术家沉醉于自鸣得意的自我认同,刚起步搞创作就蛮横地拒绝外界对其作品做出评论?
除了对我自己,我并不希望对他人妄加批评,然而有时却不得不处于这种困境中。这种时候——就像这星期里,有人为了想被推荐得到奖学金,给我寄来了我认为很不值得看的东西——我会连续几天苦恼不堪,晚上不停地做噩梦。也许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我们都是软弱之人,太富有同情心,太害怕得罪人,因而不敢说真话。可年轻的诗人如果只喜欢奉承又怎么会学到东西?我不客气地回复了一封信。为此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66、我想一个人可以认为老年本身就是死亡过程,这是因为老年本身也在对生活中的依恋逐一放弃。尽头又是什么?如果一个人把死亡看作是到达真正目的地的旅行,而不完全是一个空白的虚度,也许一切又会充满了意义。
67、我每天清晨刷牙时总会在镜子里看看自己,但我看到的并不会使我感到不安,因为对脸上的皱纹我不在乎,我注视我的眼睛,这双眼睛蛮有精神。
68、阴郁消沉中,我得要想想玛乔莉·比特克,她今年七十二岁,每天打网球,作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写得更出色,出版了许多书,过着非常活跃愉快的生活。年轻时人们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年老时也同样如此,只不过我们有时忘记了这一点。
69、朗诵此书(《今日留恋》)发现其中蕴含的情感是那样强烈,这使我不由得有些气馁。三年后的今天,那种强烈情感,受愤怒驱使的强烈情感是如此遥远,我几乎很难体味出来。比之那时,现在的我要愉快得多,但某种程度上又活力不足,我很留恋那强烈蓬勃的生机。我对这里的一切非常满意——大海、花卉、动物、日常生活——却很少被狂烈的情感占据,有时我觉得心灵失去了锐气。这是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也许我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对什么都已不在乎,这就是说我年纪大了。比如说,我不再想着要买家具或地毯什么的——为什么要在这房间里添加更多的东西?生命所剩的时间已很有限。物质生活方面,我已拥有的不多不少,这就足够了!
70、人老了的好处之一是我们不需要再去向谁逞能,不需要再对他人或对自己证明什么,我们是我们自己。
71、想邀请人过些时候来访,又有些犹豫不决,原因是那时如果我突然想写一首诗,那又该怎么办?我觉得我不能把时间通道堵起来——创作是我的第一职责。文森特·赫普今晚要来。他是一个我可以与其谈论许多私人以外话题的人,比如以色列问题之类,我期盼着见到他,这将至的来访使这一星期显得很怪,节奏有些不同。我一直在“做准备”,这需要时间与精力。只有单身过活的人,像我这样寒冬腊月只身一人过活的人才能理解“招待”甚至只是一个客人所引起的心神不安。
72、我已进入新的阶段。也许一个人必须体验到绝对的赤裸、被抛弃以及孤凄的感觉后才能为重新敞开内心世界做好准备。也许一个人得有胆量那样做。
73、我整个为人脾性对精英并不赞赏,我相信做人正好与之相反,即人要变得越来越富有人情味(正如我所希望的一样),要承认人的整个一生有很多不足和失败之处,做人应该是与所有非领导及不受领导的人融洽地形成一个无形的整体,在宇宙生存中普普通通地做人,富有尊严地生存着。
我想证明一个人不论在一般情况下还是在特殊情况下与群体近乎隔绝是完全可以的。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很高的。而且一个人得十分坚强,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74、我静坐聆听
浪花高起下落。
大海有着无穷的力量和不息的生命,
漩涡卷着轰然的澎湃
波涛撞碎肆意、反冲飞溅
此起彼伏中隆隆的轰鸣向海边滚去。
这是生命长河中的顶峰,
是我们音乐中的永恒。
——金内尔《旋浪》
75、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些“激励人心”的东西,诸如那些常常刊登在《读者文摘》和宗教杂志里的作品,远远不能安慰或鼓舞人心,这些作品令我不安。大多数的陈词滥调讲的都是事实。但实际情况是这类表面用糖裹着的东西目的在于迎合人们的口味。这使我感到厌恶。我之所以感到厌恶是因为我感到上当受骗了。
76、“人与上帝的关系首先不是拥有、不是目睹、不是认识、不是控制。忘记这一点的宗教,不管它传教形式再怎么样欣喜若狂,激情也好,理智也好,它都是在用自己创造的上帝形象来取代上帝……”(神学家蒂利希《基础的动摇》)
77、唯一我所创作而有收获的是,如果可以称之为创作的话,是我让摆放花卉的大窗台上开满各色鲜艳瓜叶菊的梦想成了现实。从下种到开花整整十个月……十个月的担心,先是在地下室灯光底下栽培幼苗,然后从平盘上移植到泥炭盒里,最后再移至大花盆里……十个月中,不停地要驱赶粉虱,又担心它们在寒冷的一月份里会受冻。现在,它们都摆放在楼上。有一株是深蓝色,非常鲜艳,像食物一样滋养我心灵。有一株开的是紫花,花瓣边缘有一圈白色,还有一株也是有白边的粉红色花,粉色也有浓淡深浅之分,有浅橙红、深粉红及鲜艳的洋红(我不喜欢这颜色,但在这花束中,显得很独特,很美)。
78、我所担心的是自己会变得懒散起来。极容易无所事事,享受生活中看上去最简单淳朴的事物,观看毛茸茸的啄木鸟啄食,望望大海,此刻大海受即将到来的东北风暴影响,正波涌潮起,天空乌云密布。我可以使自己连续几小时沉浸在对这些事物的享受中。然而假使所有的紧张感都消失了,假使人成了只有感觉而没有欲望的人,甚至连记一记每日发生的事情的欲望也没有了,那么,对我来说,也就没有生存的必要了。我之所以有资格身处在这美丽的环境中,有资格在这里生活,只因为,也正因为如此,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创作给予他人。
79、“尽管慷慨大方不常得到感激回报是事实,但这并没有必要动摇给予之心。相反的是,人如果没有在内心建立起足够的充实富有的感觉,每次慷慨给予后总会伴随着极想得到感恩回报的心理需求,其结果是忧心忡忡,感到被剥夺殆尽。”多么让人高兴,我终于对此有了些领悟!真是这样,自从以礼物形式捐赠出一大笔钱后,我一直感到被掠尽财物,对前途感到惊恐不安。现在我猜想这都是由于对自己的创作有恐慌的感觉,担心不能再把钱挣回来的缘故。
80、哀伤是可以被容忍和接受的,是可以把它们交织进生活里,使之成为富有意义的生活的一部分的。真正的痛苦,阿尔奇说道,在于创作本身,在于创作的艰难坎坷。
81、“只有年轻人,才对人们的夸奖给予很大的关注;人年纪大了,变得强大,远远超越于你,根本不在乎你对他们有什么样的看法。”(罗斯金《永久的快乐》)
82、神话并非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想要情况有什么变化,我们得以自己为中心,而不是把自己看作辅助陪衬。我们得靠自己,其中包括多方面培养以及多方面自我保全。这不是通过反对男人就可以取得的,问题的症结正在于此。正是这一点使我对当今许多女权主义文学缺乏热情。这个问题不是不怎么就怎么的问题。不是女人反对男人的问题。不管有没有男人,女人得找到真正的自己,而不是去反对男人。
83、独立生存使我有了生存的理由,最终使我在生活中找到了一席立足之地。
84、我内心最大的矛盾一直是和自己的创作有关。
85、我渴望重新生活在想象的世界里,动手创作一本小说的念头在心里盘旋。过去几个月里,写一本小说的机会被耽搁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有些抑郁的真正原因。我在享受生活,却缺少极大的热情。
86、外出所消耗的每一分精力最终自然会算到自己身上——
热烈的讨论、悦耳的赞誉(真想不到竟有那么多人读过我的作品!)自然是创作的一个极端。外出演讲、朗读回来后,觉得在外经历的那部分很快都消耗殆尽了,空虚、有点异样地感到孤独——像一个产妇生了孩子后感到浑身软弱无力。
87、“随着生活的延续,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密集,因为有那么多的交往,那么多对往事的回忆。那么多你所爱的人去了。生活几乎变成了两个世界,死去的和活着的,你生活在两者之间。”(美国诗人约翰·霍尔·惠洛克)
88、“漆黑的眼睛从冰雪般的大海中涌出,你来了”……(美国诗人约翰·霍尔·惠洛克)
89、小说开始有了轮廓。关键是不能催促,要让它自生自发,这萌芽也许成活,也许不成活。我在苦苦思索着主人公的名字。一旦有了名字,角色会自然成型。
90、坐在床上吃早餐,眺望着窗外,在我和大海之间树叶屏障逐渐地变得越来越浓密,海水此刻起伏不停,撞碎在岩石上,向东涌去。枫树开花了,透过黄绿的枫树,我仍然能看到大海;很快这些枫树就会变成绿荫,大海会被遮住,好似在休息度假,要等到十一月时才会露面。但我不久就可以把卧室通向露台的门打开,朝外放眼望去,一览树梢,不时会看见一只刺嘴莺掠过,而且几乎可以常常听到歌雀在树梢婉转啁鸣。
91、在布鲁明戴尔商场失意地买完衣服后,因当时正下雷阵雨,我走进了一家法国小餐馆,看着一本刚买到手的书——想不到是一本很好的书——海伦·贝温顿的《六十几岁时的日记》。餐馆里很拥挤;我的桌子正对着门;我一边呷着饮料,等待我点的鱼排,一边可以观察走进来的人们。那时我意识到,坐在那里,不是迫不及待地在等待“某一个人”,而是消闲自在、无牵无挂、心里没有一点忐忑,那感觉非常美好。结果在那儿的一小时让我觉得好像是在度着一天美好的假日,怡然自得,非常享受。
92、我六十四岁的生日,过得特别美好。不到五点就醒来了,布兰波发出很大的呼噜声,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倾听着大海轻柔的叹息。外面雾很浓。塔玛斯舔舔我的手,示意我该起来了。我起身下了床,正好瞥见紫雀以及金翅雀围着鸟食槽在啄食。在床上吃早餐时打开了布卢送的生日礼物,是为外出旅行时以防万一用的针线盒,她想得真周到。吃过早餐后又打开玛丽的礼物……这个生日过得很愉快,我觉得自己今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成为自己。
93、也许我感到幸福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学会了不再跟自己过不去——“她叮嘱我生活要悠闲从容,就像青草长在坝堰上。”我变得沉静,对自己更有信心。这并不是说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只是冲突不再那么具有摧毁性罢了。我在想艺术与生活的冲突,自然……那是永远不可能解决的。但我开始趋向于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回信时就回信,做不到的情况下也不再感到那么内疚了。也许我感到幸福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前些时候担心自己再也写不出一部小说的恐惧心理不再影响我了,我很清楚最近两年里我要做些什么。
94、一个人得相信天资是要不断努力培养和施展发挥的,天资也是一株植物。在吉尔这样的年纪,如果没有足够的养分、阳光和精心的照料,这天资很可能就萎缩了。天资需要培养则意味着每天不停地辛勤耕耘。在二十三岁这个年龄一年写一两个故事没有什么意义。才能的成长在于运用,如果不用则会萎缩。填补希望的现实鸿沟是很痛苦的,但迟早不得不这样。事实上,数百万年轻人都想从事写作,可他们梦想的是出版,常常忽略了长年累月的辛勤耕耘,这耕耘是取得最后成果的必经之路——除此外,还得有运气。我们很容易把运气忘在一边。
95、“人过中年后,只有准备与生活同生共死的人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荣格)
96、过去一段时间,我自身的一部分绷得太紧,像一只紧握的拳头,迫切地想取得成就,此刻那拳头松了开来。这个月里,我只是“存在”,而不是“做事”——“做事”是指创作的结果,至少是针对写作而言。这时节让人开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开心”我指的是种园子。它使我充满了喜悦之情。
97、“看着《在贝里公爵庄园的美好时光祈祷书》,我似乎在一块迷人的绿宝石中窥到了真正的法兰西:我们的土地,土地上衣冠楚楚的人们,人们虔诚的工作姿态,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消闲时的喧闹,淙淙的流水、婆娑的树枝,渴望与爱,远处美丽的城堡,舒展的天空,身边的爱犬,我们的生活富有色彩,充满了希望,两者优美地交织在一起。
强烈的倾慕使泪水涌入了眼眶,这是很自然的。看到完美的东西,或是听到优美的声音总会让人有某种心弦的震动。目睹这些微型艺术杰作,难道心中不像有把激情的烈火在燃烧?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聚焦镜一样,把空间所有的光线都汇在一起,形成一个强烈的点。这些杰作自身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它们从各种各样的艺术作品中被精选出来,它们是艺术的珍品,是迷人的瑰宝。”
读过这段后,每一个字都使我回味无穷。我可以逐字逐句地沉思——比如说,“渴望与爱”之间的对比。
98、这是个欢聚的月份,几乎每天都有客人来,园圃里百花吐艳,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与此同时,我逐渐开始明白我的直觉应验了,预感中的生活开始了,生活中有很多的爱,却又没有爱,精力分散在这广泛众多的爱上,而不是一心集中在那强烈却又狭隘的、对某一个人的狂热的爱情上……这直觉在预示着一种新的幸福。幸福就在此,我拥抱着它,觉得富有而愉快。
99、“你是为了自己才种园子的。”不错,我是为了自己才种的,可我也渴望与人分享,这就像作诗一样——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人读我的诗,我仍然会写诗的,但我希望有人会去读。
100、春夏秋三季,我种园子要比写作勤奋,我想这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理智,但种园子实际上是在起一种平衡作用,它缓和消除了心中的焦虑紧张感,使我神志保持清醒。心明神清(加上花卉)才有意义。
种园子就像写诗一样是不能勉强的,也是不能以意志为转移的。意志所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排出时间来做它。年轻的诗人如果书出版不了便会立刻怨气冲天,不晓得什么是意志可以支配的,什么是意志不可以支配的。人不可以在一年,或者两年之内,使一棵牡丹树长到十二英尺,同样你也不能强迫编辑和出版人接受你的作品。人的意志所能做的就是为取得成功做必要的准备,一点一点地做起。
101、“‘企图用意志来做想象的工作。’叶芝以此来说明对生活的不正确的接近。我们所处的时代,他说道,是意志失调的时代。我们认为没有人能够超出我们有意识的意志范围。艾略特在说到诗人创作时曾有类似的说法。艾略特说,一个劣等诗人写诗时,不该有意识时他有意识,该有意识时他却没有意识。”
法珀先生认为,企图用意志来支配意志所不能支配的东西是引起焦虑的缘由,这焦虑反过来又影响到我们其他方面的能力,到头来我们别无其他,除了焦虑外还是焦虑,造成了双重的不安。我们想用意志来支配的东西其中有幸福、创造、爱情、性欲以及永生不朽。
102、布鲁·詹金斯自星期五起就在这里,昨天我们沿海滨路愉快地散步(海风习习),路上野玫瑰馨香扑鼻。我们顺手掐了把月桂叶子,闻闻那甜蜜的野味,然后在不知何时起就在那里的椅子上坐下来(我想起了童年时在奥甘奎特度过的夏天),望着光滑似锦的海水在礁石岸边滚成柔和的花边褶子。催眠曲似的美好……我真想在那地方长时间地坐下去。
103、“母亲的伟大母性通常被认为具有控制性,甚至破坏性作用,其结果有时会使在成长发育中的孩子受到伤害。‘母亲’这黑暗的一面,也是美杜莎自己,在男性神话及心理学领域里被认作是女毒蛇、石头母亲、阉割的恐惧,这些恶势力必须彻底摧毁才能使男‘主人公’得以发展成熟。然而对女人们来说,美杜莎这个人物具有更为复杂的含义。‘母亲’,对男子来说,意味着他最终会留在身后的童年生活,对女子却预示着她最终必定要踏入继承的成年期。因此,母亲女儿之间的关系成了多面镜相互反射的迷宫,迷宫的困境会使女儿觉得难以逃脱。要想越出这纷扰难缠的困境,最重要的是我们,我们这些作为美杜莎的女儿们,不能毁灭她,而是要协助她,协助她找到富有创造性的母性力量的一面,这力量自古至今都是存在的。”
我总觉得我过去是在协助我母亲,她对我所有的创作有着重大的影响……似乎从某种程度上,我可以使我潜在的创造力得到充分施展,在我身上圆满地实现她从未能够实现的愿望。她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是因为她结了婚,三十岁后她的创造力全都用在了丈夫女儿身上,从实际上(通过设计家具、服装及其他工作来挣钱养家)和抽象上讲,她用全部精力照顾着家里两个难缠、不易满足的人,她是这一家子的中流砥柱。通常说来,女儿总是和父亲有些亲近;而我却总是和我母亲有点亲近。现在我明白,我和我父亲是竞争对手,很多方面上讲,他也是她的孩子。
……我觉得我母亲是我最亲密、最好的朋友,她对我是这样的,我对她也是如此。我和我母亲保持着长久良好的关系,其中只有那么一点瑕疵,她对我吐露了她婚姻生活的不顺,因此在我年纪还很轻的时候,我对我父亲的爱便中断了(尽管我对他一直都很尊敬),直到我母亲去世后我对他的爱才又恢复了,两个竞争对手终于变成了朋友,尽管我们从来没有成为亲密的朋友……她能真正地理解人,即便她在挑剔批评,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我母亲批评我是由于她理解我,懂得我的需要,而不是根据她自己的需要来批评我。她对我唯一有过的要求是要我成为真正的自己,尽管那意味着在我十七岁时,就决定离开家,充满风险地去开始我在剧院的生活。【我和萨藤一样幸运,与母亲保有长久的良好的关系,我的母亲对我“放养”至今,她仍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也是生命中第一个成为我朋友的女人。】
104、我要开始构思一本新小说。我渴望重新生活到想象的世界中去,那里有我认识的人们,我对他们非常了解,在那里我可以讲心里话。
说明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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